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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觉淑 ...

  •   觉清罕见的梦到了过去。

      是属于阿爹、阿娘和她的过去。

      阿爹驻守梁州,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就算回京,也永远是在夏日——因为那是北狄最安分的时节。

      那时候阿娘也不拘着她念书习字了,随她去同阿爹玩耍。叔父家的堂妹像条尾巴似的黏她,她恶狠狠地凶道:“我要同我爹一起,你去找你的爹爹!”

      觉淑扁着嘴,可怜巴巴地望向阿爹。

      阿爹朗声大笑,大掌一伸抱起两个粉团子,“晏晏莫小气,阿爹带你们去摸莲蓬!”

      阿爹久在沙场,早将世家规矩抛去脑后,自顾自将两位名门闺秀带进园中荷塘,挽起裤脚、系上裙摆、撸好袖子,跳入淤泥之中,弓身摘莲蓬。

      觉淑亦步亦趋跟着阿爹找最大的莲蓬,而她更顽劣,偷偷坐低身子,圈住滑不溜秋的锦鲤……

      后来被阿娘知道,杀来荷塘,阿爹咧开嘴,赤脚上岸,抱了一捧娇艳欲滴的菡萏,递给阿娘。阿娘就笑了。

      觉清翻了个身,缓缓睁眼。意识到只是梦境,她连眼泪都来不及抹去,急急闭上眼。

      ——再梦一次吧。

      她好久没见过阿爹阿娘了。

      但事与愿违,觉清只是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吸着鼻子起身,抱膝发愣。

      觉清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流泪了。她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将脸在被面上蹭了蹭。瞥向隔壁的柳槿和,他端端正正地平躺着,胸膛起伏平缓。

      她于是放下心,无声地将眼泪浸入锦被。

      失去就是这样可怕的事情。每一个死寂的夜晚,肆无忌惮地侵蚀意志。

      觉清哭了一会,抬头换气,边上的柳槿和忽然叹着气坐起来,在觉清错愕的眼神中将她连着被子捞入怀里。

      柳槿和嗓音略沉,轻拍她的后脑勺,“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觉清的手揪住他肩膀处的布料,浑身颤抖地啜泣:“过不去的,柳伯棠。我好想阿爹和阿娘。你可知,我有时甚至会恨怀哥儿,我怨他,他让阿娘没了。但我怪不了任何人不是吗?我……”

      “你可以怪。你怪岳父岳母抛下你、怪徐怀不懂体谅你、怪周氏设计陷害你、怪周围的人不助你、怪我无法成就你。觉清,你可以生气、可以埋怨、也可以哭泣。”柳槿和低声道:“这只是你的情绪,不是你的错处。”

      觉清渐渐平复下来。

      她湿漉漉的脸靠在柳槿和颈侧,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他脉搏的鼓动。

      柳槿和忽而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觉清默了默,推开他,咕哝:“以字相称,有何不妥?”

      柳槿和用袖子擦去脖子上的水渍,轻笑道:“徐大小姐真是不讲道理。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小字才是,礼尚往来。”

      “这又不一样。”觉清道,“我给你出个字谜,你若解开了,便知道答案了,如何?”

      “且放马过来吧。”

      “明月出于东山之上。”觉清飞快说出口,也不管柳槿和听清与否,缩回自己的被窝。

      柳槿和笑出了声,盘算着谜面入睡。

      次日晨间两人一块儿用饭,觉清无比懊悔昨夜一时冲动便说给他听了,眼下也拿不准这厮究竟猜出来没。

      觉清谨慎地捕捉着柳槿和一切不寻常的举动——他为何添饭,早晨要吃这么多东西么?他怎么抬手整了整发冠?他那狐疑的眼神什么意思?

      “你这样盯着我瞧,我浑身不自在。”柳槿和绷不住,一掌拨开觉清的脑袋,“既然如此在意,何不直接揭晓谜底?”

      觉清不上当,以为他还困在字谜中,放心许多。

      “我二妹要来莲县小住几日,今日我需去安城接她。”

      柳槿和若有所思:“你要是想赶她,只管同我说。”

      觉清笑道:“那是自然。毕竟大人一张嘴,就能气跑不少人。”

      其实觉清去安城,还有另一桩事做。

      三层高的木制小楼,极尽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大堂正中置了一盆金光闪闪的招财树,往来的侍者皆着赤金辉映的长卦衫,面料毫不逊色于稍富裕些的农户。

      柳槿和之前与她说过,莲县最为繁盛的便是商,而有家底的商户往往是县内田产大家族分化形成的。久而久之,贫者益贫,富者益富,乃至打入本地衙署班子,彻底僵化阶层。

      县内大小商行共二十八家皆以鹤鸣商行为尊。那日来赴宴的孟覃氏,便是鹤鸣商行的当家夫人。

      便是面前这小楼的女主人了。

      “这商行委实厉害,在郡城内最热闹的地方有这样大的铺面。”文墨咋舌。

      两人甫一踏入厅堂,热情洋溢的侍者便凑上来:“夫人午好。咱们这新上了好几份京中时兴的花样子、胭脂水粉,您大约是新客,不若试试现成的成衣罢?每每有客人试过,咱们都细细洗熨过的......”

      要不是觉清怀揣正事来访,恐怕也被他说得心动,想去瞧瞧衣装。

      “我是想来与贵行谈谈生意的。不妨同你们这掌柜的细聊。”

      侍者面色不改,依旧恭敬地请她入八幅落地屏风后的内间。

      这间屋子虽不大,装潢却不敷衍,剔透的白瓷瓶插着新鲜的金钱梅,光滑的檀木桌椅上铺着暗紫揉金线的绒垫;角落处燃着一只炭盆,琉璃槅窗因此开了半扇。

      觉清对比着此处与县衙寝居的家用,不禁无声叹息。

      掌柜的生得圆润,一脸喜相,见着觉清先长长揖礼:“原来是柳县令的夫人,小民有失远迎了。”

      觉清虽惊讶他认出自己,但也方便她接下来的目的:“掌柜的多礼。我初来乍到,想置一份资产,打听来打听去,都说鹤鸣商行最叫人放心,因而打算入一份股。此外,我另有一庄园在京中,种植染料作物,可以与商行合资做染布生意。”

      掌柜的为难道:“夫人此等主意,自然极妙。有夫人相助,商行必然顺风顺水,财源广进!早两个月您大驾光临,小民定马不停蹄地请来东家做主签契,只不过眼下东家抱恙,夫人恐怕得等候一段时间了。”

      觉清困惑:“偌大一个商行,难道因为东家有疾便停摆么?”

      掌柜的吁口气:“倒也不是没人接手,可......如今当家的是东家的小妹,去岁与其夫和离回了莲县。东家没有长成的儿子,只能叫其妹帮忙看着。待到东家好转,小民去拜访夫人可好?”

      觉清略一沉吟,“不必了。多有叨扰,有劳掌柜招待。”

      掌柜的自是又说了一箩筐好话,亲自送觉清离开。觉清向来细致,她没发觉掌柜有遗憾可惜的情绪,却像是解决一桩麻烦似的。

      文墨扶着觉清上了马车,问道:“小姐要换一处商行么?”

      觉清勾起嘴角:“恰恰相反,此刻正是好契机。东家的小妹不得信任,需要他人壮声名;而我恰巧可以为她撑腰。”

      柳槿和崭露头角,正是名望大增的时候,她便借他狐假虎威一番。

      马车辘辘驶向码头,觉清逐渐沉默下来。

      徐家的徽标是沉香木所制,下悬一枚铜铃,行动间发出清越的铃声。因此觉清一眼就看见了觉淑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一颗茂密樟树旁。

      车外肃立着一位老嬷嬷,两个双髻丫鬟,四个持刀护卫。

      觉清掀了车帘,向那群人望去。老嬷嬷目中泄露出一丝轻蔑,止住丫鬟们欲要行礼的动作:“柳夫人明鉴,我等乃陪同定国公嫡出长女、未来宫妃探亲的。夫人您虽为二小姐族姐,却声名有瑕,国公夫人因此嘱咐我等不得随意离开二小姐身侧。”

      文墨气得结巴:“你,你不过一介污糟婆子,我家小姐在府的时候,你还在烧锅炉!”

      那婆子阴恻恻笑:“所以说,这此一时彼一时,大小姐您可得往前看!”她话音一转:“自然,二小姐此行以接回世子为主,咱们定国公府的小世子,怎么能待在一个破落门户呢!”

      觉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附身在文墨耳畔说了句什么。

      文墨连连点头,冷声道:“你尽可以做梦。若还想在县衙寻一片瓦檐落脚,闭上嘴跟来便是!”

      觉清放下车帘,瞟了一眼觉淑的车厢。

      静悄悄的,好像外界与她无干。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莲县赶去,抵达县城城门后,文墨跳下车同守门的卫兵说了几句话,便有一队县兵上前来,拿住了方才惹人嫌的婆子。

      徐家的护卫正要拔刀,觉清斥道:“尔等岂敢!忘记身上的把式是谁教与你们的么?”

      徐家的近身侍卫,皆是阿爹一手带出来的。

      觉清颤抖的声调没有被发现,众人皆惊愕于她的果断狠厉。

      觉淑的车帘子终于晃了晃,她由侍女搀着下车,柔婉地福身行礼:“阿姐息怒。皆由阿姐做主。”

      觉清淡淡地看向她:“此人不通礼数,举止轻浮,更是对我恶语相向。徐家不会有这样的下人。我见她可疑,派人擒住她问询,可有不妥么?”

      觉淑依旧低着头:“觉淑都听阿姐的。”

      觉清心头浮起一股子悲哀,曾几何时,她与觉淑,没什么区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觉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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