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玫瑰椰子水

10、法语课（上）

　　虽然已是秋季，但气温依旧高得反常，秋高气爽没有体会到半分，倒是动一动就热得黏腻，让人很容易失去耐心。

　　学习小组照例共进午餐，安芝桃看着窗外高悬的烈日，苦着脸放下了筷子。

　　太晒了，她皮肤白，但经不起晒，一晒就会发红，再晒就会在鼻梁和颧骨上生出雀斑，泛红的皮肤和暗沉的斑块，会让她变得很丑。

　　她只顾盘算着下一次补涂防晒的时间，全然没有继续进食的意思。

　　张张阿姨坐在一边，看着安芝桃却无法多嘴。

　　路云川坐在安芝桃对面，看着她皱着脸掐手指，碗里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真是吃得比猫还少。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但上次的用语太直白，明显起到了反作用，甚至惹得安芝桃毫不犹豫地和他拉远了距离，即使他主动联系，安芝桃也只是淡淡搭腔，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于是路云川转了转眼睛，采用了更加迂回的战术。

　　他装作无知地发问：“为什么你们这么怕晒太阳啊？”

　　尤莜用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回答道：“当然是怕晒黑啊，还能为什么。”

　　路云川依旧露出呆楞的表情，似乎很是不解，直男般地开展了科普宣传，语气认真地说道：“过度防晒会导致人体缺乏维生素D，而缺乏维生素D会导致心情容易低落，也会导致钙吸收不良，钙吸收不良的话，个子也不会长太高。”

　　安芝桃听到关于身高的话题，终于不再沉浸式担忧阳光，而是把目光聚焦到了路云川身上。

　　路云川用筷子指着自己碗里剩余的半块三文鱼，继续循循善诱：“日常想要补充维生素D，可以多吃鱼类、动物肝脏、肉类蛋类以及奶制品，吃了会长高哦。”

　　安芝桃听完后眼睛亮了亮，但依旧没有动筷子，于是路云川加大了科普力度。

　　他指着碗里的番茄和芹菜说道：“如果怕晒黑，想美白的话，可以适度防晒，再多吃一些含有维生素C、叶黄素、番茄红素、花青素的食物，可以阻断黑色素生成，还能抗氧化，而且热量也很低，对身体好处多多。”

　　安芝桃听完后眼睛亮了又亮，终于不再纠结于阳光，马不停蹄地开始吃饭。

　　尤莜听完路云川的长篇大论有些意外，于是脱口就问：“你这些都哪里听来的啊，你也会研究长高和美白？”

　　路云川低头吃饭，同时也对答如流：“之前我不是骨折了，听医生说的。”

　　安芝桃听到这些知识都是有专业人士背书的，就更是起劲。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重新回到了青春期，那岂不是说明她可以获得长高的机会？

　　这可真是太好了，大家都说大美女的前提就是身材高挑，她这种162的身高太普通了，她不喜欢，但现在好了，她可以努力往170够一够。

　　看到安芝桃开始用心吃饭，路云川低下头偷偷弯了嘴角，张佳在旁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对路云川的好感添了几分。

　　安芝桃可能没用心听，也有可能没听懂，但张佳听懂了。先不管路云川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说了这么多，就是哄着安芝桃吃饭呢，就和小时候她和安芝桃父母一起哄安芝桃“多吃蔬菜头发就会快快变长”一样。想到此处，张佳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眼神关切地看着安芝桃，到底还是小孩性子，真是可爱。

　　下午的法语课让人有些头疼，安芝桃其实不理解法语的美妙之处，她既分不清词汇的阴性阳性，也发不出那种醇厚的音调，只觉得每次开口都像感冒后残留的浓重鼻音，她选这节课的唯一理由就是匡立昀。

　　两人平时并不在一个班级，只有这种自由选择的第二外语才能获得共度一节课的机会，安芝桃曾经对此很是珍惜，但现在她却犹豫了。

　　早秋结新桂，树下已漫出富裕花香，花园长椅上坐着两人，他们交谈了了，甚至相隔的距离也不算近，但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像是为他们套上了玻璃展示罩，长长久久地定格了这一瞬间的美好。

　　让人无法插足。

　　路云川见安芝桃停下脚步，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匡立昀和封渺渺。

　　他对远处的二人不感兴趣，很快就讲视线落回到安芝桃身上，她的侧脸有些紧绷，表情绝对不算好，但也没有那么不好，这反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还没等路云川思考多久，安芝桃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果断地扭头就离开了，路云川只能连忙跟上。

　　……

　　依照惯例，封渺渺找了个僻静少人的地方，拿着父母为自己准备的午餐便当准备用餐。同样地，匡立昀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两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两端，封渺渺吃着别人口中“上不得台面的穷人料理”，匡立昀吃着食堂打包的三明治。

　　到底是重新活过一次，封渺渺此刻已经少了当初的扭捏和不适，只是自在地用餐，没空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自知自己不是什么穷人，她们家的生活甚至可以算是小康，父母为她准备便当也并不完全是为了省钱，更多地是希望她能吃的好，虽然菜品不是精致式样和昂贵食材，但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只是她来错了地方。

　　封渺渺的父亲封美生曾经是个有名的裁缝，他做的旗袍无论是纹样还是版型都特别出挑，但老式制衣已经不再流行，生意不够好，他便想着创业一把。他和当时的朋友一起合作，把传统制衣和新式设计结合在一起，也算在本地做出了一些名堂。

　　在这过程中还遇到了封渺渺的母亲 ，当时的全国选美小姐徐毓兰，她本就长相古典优雅，和封美生的设计很是适配，两人一来二去，不仅开拓了生意，还收获了爱情。

　　但好景不长，小体量的品牌很难抢占市场份额，合作伙伴为了节省成本，一批衣服的面料出了问题，资金一下子跟不上，工人们开始罢工讨薪，合作伙伴也溜之大吉，甚至将设计图纸和版权卖给了一家代工厂，以此套了笔钱就跑了，只留下一笔烂摊子。

　　时代的浪潮席卷过普通人家的生活，站过了一个浪头，不代表能抵得住下个浪头。徐毓兰因为一场反复的高烧病了小半年之久，虽然最后康复，但却失去了70%的听力，昔日那个爱唱歌会跳舞的选美小姐变成了拿着残疾证的人，这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封美生只能做回老本行，靠着裁缝手艺还债养家。

　　封渺渺出生在他们生意红火的时候，又成长在他们落魄困窘的时候，幼时的贫穷在她心上留下烙印，稍有不慎就会流露出物质匮乏的不安，哪怕她已经时刻小心。

　　其实贫穷的日子也就只有那么一段时间，封美生依旧设计的出好衣服，也积攒了一些商业头脑，做做街坊邻居的生意也已经够生活。徐毓兰即使变成了听障人士，但她骨子里是个爱学习会努力的人，在家修养的时候竟然还学会了法语，虽然听不清，但她能看得懂写得出。

　　她先是从帮大学生翻译作业做起，后来街道帮扶残障人士就业，知道徐毓兰会法语，国企又有残疾人用工指标，便让徐毓兰去一家面向法国出口商品的公司上班，封渺渺家的生活也逐渐走向了小康水平。

　　可是这座学校，这个世界，不是“小康”就足够的地方。

　　封渺渺的父母希望她过得更好，他们尽全力让她去看更宽广的世界，封美生总是对她说“只有看了更大的世界，心胸才会开阔”，可封渺渺却觉得，她越是看到世界的宽广，心胸却越是狭窄。

　　她生出了一些古怪的念头，这个学校里的其他人有着她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徐毓兰求破了头才把她送来私立学校读书，可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生来如此。

　　即使她深知品性与财富无关，可她仍旧悄悄想过如果她爸爸的生意一直如日中天，那她是不是就能获得更好的人生，每当这种想法冒出来，她连自己都唾弃自己。

　　她在学校里感到时刻紧绷，女孩子们聊着她从没听说过的品牌，用着她从来没见过的化妆品。封渺渺不化妆，因为她觉得没必要浪费钱和时间，女孩子们因此在洗手间对她翻着白眼走过，仿佛她是什么病菌，却又在门外议论她，说她仗着天生美貌看不起人。

　　于是她总是落单，明明是全世界都看不起她，却反过头说她不识好歹，她的心中聚集着一团火气，只能用冷漠掩盖自己。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男生们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种轻蔑的眼神仿佛她只是个唾手可得的廉价商品。

　　可匡立昀不一样，他很善良，很随和，总是笑着和人们打成一片，和气的像一只萨摩耶。封渺渺自小就出落的貌美，她太容易就分辨得出大家看她的眼神是纯粹欣赏还是带着坏心。

　　故事的开始很俗套，男生们总是假借各种理由，透过教室玻璃来偷看封渺渺，那个人们口中穷得出奇却又十分漂亮的女生。当匡立昀站在人群中凑热闹看向她的时候，她照例朝外面瞪了一眼，却在那个瞬间两人对上了眼神。

　　她看着匡立昀愣在原地，落下了那群和他勾肩搭背的人群，红了脸又红了耳朵，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