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雁入胡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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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数来，今年，我十六岁了。
我身边的人无一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我姓李。这“李”，正是这天下的国姓李。只是我的阿耶并非李世民，我是这李唐的远支宗室女而已。
作为一个郡主，我不敢说自己晓畅国事，可也并不是对国事一无所知。至少我清楚，吐蕃要求和亲了。
若要和亲，大概率是我吧？
李世民不是没有女儿，也不是女儿中没有出类拔萃的。只是他疼宠子嗣的事早已人尽皆知。那些个使节，不外乎都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但几天后才知道，原来来到长安的使者，不止吐蕃的禄东赞。
天竺、大食……
林林总总五六个国家，无论大小，都想来掺和这迎门一脚。
李世民为难了，可他终究是一个厉害的皇帝。他要求使节们比赛智慧。
应该是李先生和他商谈的结果吧。
我不禁思绪飘远了。
李先生其人颇有大智、却又没有任何酸腐气。言谈举止间总是流露着一种从容不羁、又镇定自若的气场。李先生不是李唐宗室的人，他总称自己为平民，可明明他那么受李世民爱重。
我真的好敬佩他。
即使，可能他现在是在送我一程。
还没等到我的思绪完全飘回来，一切，已成定局。
吐蕃赢了。
我想了很多，做了一切最坏的打算。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所有的伪装溃了一地。
文成公主。
这是我的新封号。
“人家吐蕃可是把咱们公主殿下夸了一遍又一遍呐！什么知书达理、聪慧美丽……好词不要钱的往咱们公主身上堆呐！”身边有人眉飞色舞的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笑，可是嘴角像是有千斤重。
这是谁的“荣”？
“与”的，又是谁啊？
最可笑的是，当他们知晓是我在李世民面前自请和亲后，又是一番知书达理、大义凛然云云。将不知情的百姓们感动的热泪盈眶，将知情的大臣们也感动的热泪盈眶。
长安的雨下的很大很大，让人隔得远了都听不清旁人的言语。
可是李世民的诏书，每一个字都清楚无比，清楚的可怕。
“夷狄亦人耳...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族皆依朕如父母。朕为天下父母，苟可以利之，岂惜一女?”
岂惜一女。
唐朝其实并没有外人所说的那般强盛吧？不然怎么需要牺牲一个女子，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我看着镜中那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她不着粉钗，身上一袭飒爽的男装。曾经有很多人，包括李先生都夸过我这个利落更胜男子的装束。
可以后，应该是再也穿不上了。
“一桩婚姻就相当于十万雄兵。”
李世民所崇尚的信条，是他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可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断送的又是什么？
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百零一人被关起来了，关他们的人对他们说有两条路可走。一，全部去死；二，杀了多出来的那个人，剩下的所有人都能活。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为什么总有人认为只要牺牲少就是好的啊？！那一个人又何其无辜！
可是纵观大局，权衡利弊，这好像又是最好的方法了……
统治者的落子无悔，好像总是这样“大公无私”……
一个人的命，终比不上百人的安乐。
所以说啊，李世民真的不是一个好亲人，可他又真的是一个好皇帝。
只是一个好皇帝。
今年的雨，好像比往常都要冷。
我看的很开。我既然姓李就必要担着天下的一份责，而且我从来不是矫情的人。作为大唐的子民，于国无关时，我只是李雪雁；于国有关时，我是公主，是肩担重任的大唐儿女。
也是，一人付出总好过成千上万的人丧命。他们都是我李唐天下的好男儿，保家卫国自然是责任，可是，他们也有家。
我低头，将神思隐藏在眼睫投下的青黛之中。良久，唇边绽出笑意。
反正在长安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何不去往更远的地方呢？
即使……那个人已经有了四位妻子。
可这是一场国婚。
只要李唐天下依旧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国威响彻八方，谁又能、又敢慢待了我去？
离开长安的时候，看着出来送行的百姓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我终于还是落泪了。浓稠的酸涩在眼眶处聚集，一瞬就模糊了长安的繁华，将其分割成了大片的斑驳色块。
其实，我原来也没那么坚强。
其实，我、也才十六岁。
我哭的不能自已，但还是在婢女的搀扶下迎上了眼眶含泪的唐皇。
“什么时候……不嫁公主，天下也能太平，就好了……”
陛下的神情里有悲伤，可还是被浓浓的威严遮盖住，托出一份帝王的无情模样。
“雪雁……你一人相当于十个领兵的将领啊……此去，珍重。”
我复行一礼，泪流不停：“……文成此去，大唐与吐蕃从此友好，不再有兵戈。”
拭去泪水后，我向下看去，看着涌满街道的人海，泪突然就止住了。
“守护大唐子民，这是、我李家儿女的责任！”
李世民深深的看着我，良久长叹一口气，宽大的手掌轻拍上了我的背部。
“文成啊，文成……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哎……”
他的手向后一招，下一秒就有小太监奉上一个锦盒。我不明其意，可他只是拉着我上前，我顺着看去，只见其中躺着一面铜制圆镜，所雕甚美、工艺上佳。
“此镜名为日月宝镜，你在大唐与吐蕃分界处可一照，其上可现长安、和……你的父母亲人。”
我珍而重之的接过，行礼谢恩，然后伏地三拜，一步一步缓缓登上了车，没敢再看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容，也没敢在他们中间找上任何一个人，只将疲惫的身体陷入了厚厚的软垫。
突然，就感到很累。
出关那天，天地间飘了雪。
休整之时，我裹紧裘衣，吩咐婢女取来了日月宝镜。
明明天寒地冻，可我激动的脸上都冒了红。
家人，长安，还有他……
都怎样了呢？
可无论我盯了宝镜多久，它照出来的永远是荒凉的赤岭山水，和……一张消瘦的面容——这张面容与在长安那张青春恣意的脸截然不同，连一贯明亮的眸子也失了光彩。
我倒在侍女怀中，终究是又落了泪。
“天气寒冷，上车吧。”
再无留恋的，我将那面日月宝镜扔了出去，眼看它碎成两半，回身上车。
算了，忘了吧。
要记住长安、记住情爱的只是李雪雁。
要记住天下万民的——才是文成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雁入胡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