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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摘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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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开,江家江尚书唯一的嫡子,全家人都把他当眼珠子一样捧着护着,小时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结果养着养着,就养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谁都敢顶上一嘴,经常把老爷子气到跳脚,要拿棍子撵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纨绔子弟,却从来没有惹过什么大麻烦,翻来覆去都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文章也写的不错,在京中排得上名号。
凭着一张脸和嘴,在长安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
世人还给他冠了一个“君子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的名头。
“郡主,坐这!”
安枳星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莫约十九来岁的蓝袍男子衣襟微敞,笑的荡漾极了。
此人一双桃花眼,斜眉飞横入鬓,面上风流不羁,行为举止放纵。
这便是礼部尚书之子,江云开。
江云开桃花眼微弯,眼角一点泪痣也跟着多情起来,他重复一遍,“昭华郡主,坐这里啊。”
他指了指身侧的蒲团,语调上扬,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模样。
安枳星头疼的叹口气,摇头无奈道:“江云开,你自己坐就好了,别总带上我。”
“嘁。”江云开侧过身,右手托着下颌,半躺在身旁的蒲团上,“无趣。”
安枳星捻起裙角,跪坐于江云开对面的蒲团上。
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长竹,微醺的果酒香在空中缓缓流淌。
身旁的婢女徐徐上前,斟上七分满的绿茶,清怡的茶香冲淡了些许酒气。
安枳星眉眼舒展开,“是雨前龙井。”
江云开最不懂这些了,他撇嘴,“不都一个味。”
安枳星瞪他一眼,“对牛弹琴。”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江云开直起身跟着瞪回去,“怎么说话的呢?不要以为我不打你就是怕你了。”
安枳星也毫不退让,昂起头,气势半点没带差的,“我是郡主,无论如何,从身份上,你都该怕我、尊敬我。”
江云开被狠狠地一噎,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
安枳星冷哼了一声,拂了拂衣角,重拾茶盏。
后来的谢璟喻走到江云开旁边,倾身落座,他打趣,“瞧不出我们一向低调的昭华郡主有一天也会拿身份说事。”
“谢公子难道不知道吗,知人知面不知心。”
安枳星端坐于蒲团上,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面容,瘦削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谢璟喻抵住唇角,忍了好一会,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上安枳星没好气的目光,连忙举手求饶,“错了,我错了。”
江云开倒是看热闹看的好笑,他把手搭在谢璟喻肩上,戏谑道:“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谢将军,也会有低头服软的一天。”
谢璟喻面上依旧带笑,手肘却狠狠抵上江云开腰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江云开痛的面目扭曲,捂住腰,“谋杀啊你。”
谢璟喻揽住他的肩,手指虚按着他的脖颈,假意笑道:“怎么会呢,江兄莫要污蔑我。”
江云开打了个冷颤,感觉脖子上的手正在慢慢收紧,自知不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握住他的手臂讪笑道:“璟,璟喻啊,只是个玩笑罢了,莫当真,莫当真。”
安枳星掩唇轻笑,“怂包。”
江云开不敢再说什么,拉开谢璟喻的手,委委屈屈的缩在一边,那双总是含着情意的眼水盈盈的,瞧上去潋滟又可怜巴巴的。
楚暮雨调整好心态来寻安枳星,她落座,见江云开难得的没作妖,反倒像个鹌鹑一样缩成一团,不由疑惑,“这又是想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点子了?”
江云开想告状,但又觉得楚暮雨大概率会站在安枳星那边,便只是乖乖的闭上嘴,看向楚暮雨的视线里全然是幽怨和可怜。
楚暮雨只觉得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撇开目光对安枳星道:“可以开始了星星。”
安枳星颔首,“劳烦阿楚了。”
楚暮雨浅笑,“无妨,小事罢了。”
说罢,她缓缓起身,行至众人前方主持曲水流觞。
众人包括江云开都兴致勃勃的看过去。
谢璟喻抬眸,对面的那个小姑娘正规规矩矩的坐着,面容沉静。
他举起茶盏,冷冽的眉眼染上了温柔,在宽大的衣袖的遮掩下,他弯起唇角,缱绻却无声的将那两个字轻轻唤出嘴边。
“星星。”
曲水流觞就算是换了花样,也不过在那规则范围之内,安枳星倒是没太大的兴趣,与她无关时,大多都是耷拉着眼,安安静静的不争风头。
不过其他的公子小姐们倒是乐在其中,毕竟这种宴会的本质,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型相亲现场,还未许嫁的或娶妻的大都想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这也算是少年人希望能吸引旁人目光的一种方式。
不过真正令安枳星惊讶的是,谢璟喻居然也能临时赋诗一首,而且细细一听,对仗工整,平仄韵脚一个不落,诗中意境、思想、感情也极为充沛,称得上是一篇佳作。
短暂的惊诧后,安枳星又觉得有点好笑的摇头。
她怎么又忘了,谢璟喻并不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小将军,他博览群书且天资聪颖,肯下功夫,除兵法策略外,对有些古籍研究之深甚至是许多长安子弟所不能及的。
平日里的相处太过平常,竟是让她一次次的忘记他的优秀。
正想着,却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觅夏向他们行礼后,行至谢璟喻身边,“谢公子。”
觅夏倾身低声道:“长公主请你前往偏殿一叙。”
谢璟喻向她颔首,“这便去。”
安枳星不解,看向他的目光问询。
这时候姨母找谢璟喻作甚?
谢璟喻原本冷淡的脸上柔和下来,蜷了蜷手指,按耐住想揉她头的冲动,“我很快就回来。”
他大概知道长公主找他所为何事。
昨日母亲问他对安枳星的印象如何,他就知道两家想要结为姻亲的意愿已经半放到台面上来了,就差他们两个当事人的情况和皇室那边的反应了。
安枳星父亲是陛下最为亲近信任的谏臣,为人刚正不阿,她的母亲在宫中时就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安枳星的郡主封号能取国号中的“昭”字就足以看出皇上对她的宠爱和重视程度。
谢家尚武,这万里江山,就是谢璟喻的先祖父敬平侯,陪着还是大王的先祖打下的。
一代代谢家儿女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心甘情愿的驻守边关,任何人都可能有异心,除了谢家。
更何况安家家主娶了公主之后,便是与皇室绑在了一起,若是谢安两家再结亲的话,那么对于皇室而言,便是将谢家更加牢靠的绑在了一起,好处远大于弊处。
如此想着,谢璟喻也稍稍放下了心,起身跟着觅夏去偏殿。
偏殿里,清华长公主坐在主位上,敛下眉眼,面容端庄,眉目间尽是皇室蕴养出来的贵气和久居高位的贵气。
谢璟喻收了往常玩笑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行礼,“长公主。”
清华长公主颔首,“坐吧。”
“谢长公主。”
“听世人言,谢家二公子天资聪颖,足智多谋,二公子且想想,今日本宫寻你来所为何事。”
谢璟喻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正在家中为仲子,理应是被人称为二公子的。
他与清华长公主相识许久,这般称呼便是在告诉他,今日在这谈话的不是前段时间大出风头的谢小将军,也非谢璟喻。
而是谢府二公子,那个最大可能将与安家三小姐安枳星成亲的谢二公子。
“璟喻愚见,应是与昭华郡主有关。”
清华长公主抬起眼皮,“不错。”
她端起茶盏的手白皙紧致,仅凭着一双手,任是谁都不会想到她已年近五旬。
皇室中人个个都是珍宝玉器堆砌起来的,连头发丝都精心呵护着。
他不合时宜的想到安枳星。
小姑娘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若是日后真成了婚,必得细心娇养着。
他平日里倒是不太注重生活上的要求,战场上哪还有什么公子少爷之说,都是吃粗饼,睡营帐,冬日里虽不是冷的睡不着,但也绝对谈不上舒坦。
小姑娘皮肤娇嫩,这种苦累是万万不能沾上的,他屋里也该修葺一下,往日看她书房里的摆设就知道她体弱,畏热又畏寒,他屋里那口大窗子,他虽说是无所谓的,但小姑娘肯定难熬。
安枳星还嗜甜,过去不知背着画屏偷偷吃了多少次的甜食了,他隐约记得江南有一位厨子,点心做的极好,甜而不腻,多吃也不会伤身,有时间把他请回府,她必然欢喜。
瞧着谢璟喻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长公主眉心微蹙,她轻咳一声,眼角泄出一丝不悦。
谢璟喻回过神继续道:“郡主已经及笄,这婚事便是重中之重,郡主身份尊贵,纵观长安也只有寥寥几家算不得郡主下嫁。”
他起身作揖,姿态少有的放得极低,少年原本清朗的嗓音此时显得有些低沉,“谢家上下永远是陛下最忠诚的臣子,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抬眸,直直的毫不退却的望向高位上的女人,目光灼灼而坚定。
清华长公主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样的眼神,她之前也见过。
那时,安父不过是五品小官,放在这三品官员遍地走的长安着实是不够看。
但她那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妹妹,却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下嫁。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安柏铿锵有力的承诺。
“得永宁,乃无上之馈赠,安柏在此立誓,此生永不纳妾,待日后,安柏必以十里红妆再娶永宁。”
后来,他成了御史大夫,成了先帝眼前的红人,当真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重娶永宁公主。
而他直到现在也从未纳过小妾。
曾经除了永宁所有人都没有相信过的誓言,在时间的见证下一个个的实现。
少年的声音好似与过去安柏重合。
“若得以迎娶昭华郡主,璟喻必以正妻之位许之,千娇万宠,一生一世只许一双人。”
“望长公主将璟喻之意具以告知,璟喻心诚,天地可鉴。”
听听,多像啊。
清华长公主内心复杂。
她与谢璟喻相识许久,自是知晓他的为人,既然他说了那必然是会做到的。
且谢璟喻前途不可限量,对安枳星也有意,谢家家风清正,若安枳星嫁给他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皇上也与她商议过多次,千挑万选后,谢璟喻的确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最好的人选。
但一想到安枳星会嫁出去,那可真是令人不爽极了。
清华长公主心里五味陈杂,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只是道:“本宫自会如实转告陛下,此时还需要听从枳星的想法,非本宫等人能做决定的。”
谢璟喻笑,“那是自然。”
他正好也要进一步试探安枳星的态度。
若是一下就挑明,他也怕会把人吓跑,那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清华长公主托住额角,阖上眼道:“你且先回吧。”
谢璟喻行礼告退。
待少年身影远去,主位上高高在上的女人睁开眼,窗外秋菊迎着光开得正烂漫,她重新闭上眼,低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