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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姻缘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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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摔到野草丛中,雁书小臂被锋利的针草割出了几道红痕。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脖颈,感受脉搏疯狂的跳动。
冉青笺抱着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雨水沿着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化作杂乱水痕,毫无保留地渗入雁书单薄的衣服里。
雨声沥沥,雁书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率超了速,好像自己的心跳已经迷失了方向,找不回能够囚禁它的胸腔。
腰上的温度蓦然消失,冉青笺松开手起身,将雁书从地上拽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哪儿摔到了?”
雁书摇头不语,黑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漆黑的眼里萦绕着雾气。雨水从他脸颊滑入唇角,舌尖尝到了有些涩苦的青草味。
乌云翻滚,河水奔腾,自行车显然再无找回来的可能,四周林叶松散,两人必须先找到封闭的地方先躲过这场意外降临的大雨。
沿着泥路往右前方的小道走了百来米,两侧逐渐出现了池水满涨的野荷塘,兴许以前这附近是有住户的。水珠落在硕大的碧荷叶里,顺着叶脉不停地敲打,从高处跌落低处,荷叶一片一片击鼓传花似的抛起雨水,在风雨中摇晃。
冉青笺摘了两片荷叶,长长的叶梗勉强能用来充当雨伞。雁书接过荷叶举在头顶,隐约看见不远处有飞檐藏在蒙蒙雨天中。
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一座外表破旧的祠堂如鬼魅般赫然出现在眼前,匾上描金的大字脱落了大半,看起来颇为凄凉。但再不进去,别说牛鬼蛇神,他们怕是会被雨水先给淹没。
朱红的木门上留了一条生锈的铁锁链,锁头锈迹斑驳,也不知风吹日晒了几个年头,冉青笺轻轻一碰就掉了。推开门,凉风趁势而入,吹起满地飞尘,呛得冉青笺偏头轻咳。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座面容和蔼的白须老人像,左手执着婚姻簿,右手缠红线,线的另一头缠在正前方的相思树干底端。相思树早已枯败,仅剩残缺的枯枝树立其中,枝丫上缠绕着数不胜数的红线许愿笺,仿佛这样就能代表着这些爱情数千年仍未消磨殆尽。
看到这里,两人俱是面色一尬,原来他们误打误撞居然跑进了陈家村的姻缘祠,村里的人早就把姻缘祠当成了废弃建筑,这满屋的灰尘都已经说明了它的落寞。
而铺着灰的地上有深深浅浅的脚印,显然是前不久才有人来过。
雁书抿唇打量着周围,相思树靠近下方的树杈上系着一根颜色鲜亮的红绳,底下挂着的许愿笺上笔迹隽永: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废弃的姻缘祠还能听到人们的祈愿吗?这地方荒无人烟的,能来这定下终生,得是多大心,也不怕那些传说断了香钱就会从福神化为恶神的民间志异。
冉青笺就站在他身旁,手指掠过那一排排的木笺:“俗话说心诚则灵,即便香火没有续延,但也只能说明大多数人们不再需要这位神明。神从人心来,只要有一人选择了向他祈愿,他便不会不管不顾。”
说着他狡黠一笑:“在我看来,这些香火稀少的祠堂才是更好的去处……一百个人跟神说话他要聆听一百道声音。而如果此时只有你一个人许愿,神明一定会认真地倾听,因为你是神明四海八荒唯一的祈愿者,他能将实现一百道愿望的力气全都放在你一人的身上。”
雁书心头一跳,疑心自己昏了头,他怎么不小心把话说出口了,还让冉青笺听了个正着。
冉青笺见他耳边燃起一抹绯色,脸上偏偏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禁好笑。
男人环视了一圈,在供奉台上看到了断裂的两根残烛。天色如泼墨,他在木桌底下摸出一盒火柴,盒子有些潮,弄了半天才划出一点宝贵的火星把蜡烛点亮。
霎时昏暗的烛光在祠内充盈着暖意,雁书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脱下身上的短袖外套,将放在内袋里的信拿了出来。信纸早就被雨水泡得看不出字迹来,雁书心道糟糕,眉头紧蹙:“对不起,你的信都湿透了,应该看不了了吧。我应该早些给你的……”
可早又能早到哪里去呢,两人手上空空,无论放在谁身上都逃不过被泡成纸浆的下场,连他们自己都被淋成了狼狈的落汤鸡。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不能看了也没关系。”冉青笺看着雁书,他将信封拿过来,语气仿佛在哄小孩,“想知道什么等会儿都能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不然会着凉。”
冉青笺的衬衫沾了水,半透明的衣料露出隐晦的肤色,透着精健漂亮的腹肌线条,一扫他平日的温和形象,反而处处带着欲拒还迎的味道,即便因为在泥泞中打滚而浑身脏乱,也难以阻挡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魅力。
雁书耳垂发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别开脸朝角落走去。血液像沸腾的岩浆冲向四肢百骸,淋了雨的肌肤分明是冰凉的,却能够感受到隐藏在内心那股鼓动的燥热,他怕再看下去事情会变得难以收拾。他背对着冉青笺脱下衣服,直到不能再拧出一滴水后,匆忙把皱巴巴的衣服套回身上。
冉青笺从额发上掉下来的水珠自鼻尖滴落,目光锁在雁书光洁的后背上,晦暗神色转瞬即逝。那对蝴蝶骨极为漂亮,手上动作牵动着流畅的背肌线条,对方只掀了一边衣角,他已经自觉地转过身去,规避了视线。
等到雁书回来,冉青笺也处理好了身上的衣物,彼此默契地各藏心事,天地间只留雨打枝叶珠玉四溅的声音。
烛火昏黄,外面的雨势仍不见小,檐下的石阶青苔疯长,一株粉紫色的野花卡在缝中,顽强地向上生长。然而此刻晶莹的雨珠打压着瘠薄的花瓣,看起来蔫蔫的。雁书在朱门内朝着外面站了一会,尔后蹲下身将自己带进来的荷叶梗使劲地往植株旁的泥里一插,让硕大的荷叶为野花遮挡了风雨。
“雁书,过来。”良久,雁书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在月老像前,冉青笺朝他张开双臂,轻轻将对方揽在怀中,眼底明亮如燃烧的雪:“太冷了,借我抱会儿。”
冉青笺后颈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味,钻进雁书的鼻腔,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雁书任他抱着,抓住男人的衣摆,指节泛了白。冉青笺说得确实不错,他高了许多,两人站着的时候,冉青笺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到自己的额。
雁书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冉青笺身后的相思树上,就在这瞬,他忽然祈祷着神明真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从此人间盛事无关风月,唯见鸿雁南飞传来一纸情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