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衔情笺》衔山月

17、第17章 满星斗

　　雁书悄悄跟着冉青笺出去时，隔壁的几顶帐篷已经熄灯了，他举着手机，勉强看清前方了路，却不小心踩折了一根树枝，发出沉闷的断响。
　　他心跳得飞快，莫名心虚，生怕有人突然探出个脑袋来问他俩去哪。
　　“小心。”手腕突然被温热的掌心握住向前拉，雁书一愣，抬眼看见冉青笺宽阔干净的背影，刹那间仿若三年前的电影在脑海重新放映，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像却又不像。
　　前后不到几个小时，雁书又重新回到了营地后面的花海山坡上，只不过身边的人从何思思换成了冉青笺。
　　虽是正值南方的八月，但海拔高的山顶夜晚也分外带着寒意。雁书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袖，露出一大截雪白劲瘦的胳膊，凉风似水般划过皮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冉青笺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披在雁书身上，扬起衣摆时冉青笺身上那阵清苦的檀香像剪下的一片云雾散入了雁书的每寸肌理。
　　空气似乎被点燃了，温度骤然升高，扼住了雁书的心脏。
　　雁书皱了皱眉，想把外套还给他，毕竟冉青笺看着脸色比自己还苍白些：“我不用……”
　　冉青笺眉宇含笑，拍了拍旁边的那块草地示意他一起坐下：“我是不是当初不该在你面前咳出声来？其实我真没有你想象的这么脆弱，虽然身体原件不太好，但是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雁书手指一抖，他想问冉青笺是不是生过什么大病留下后遗症，又想问他那些断断续续寄来的信是谁写的，想问他为什么要来初塘镇……
　　想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雁书无声地启唇，最后还是咬牙将溜到舌尖的那些问题一股脑咽回肚子里。
　　他有什么资格去问这些问题呢，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自己跟发烧了似的，内心宇宙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冉青笺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就像一颗陨石划过苍茫的宇宙，冲着这颗孤独冰冷的星球而来，擦过千疮百孔的外壳碰撞出耀眼的火花，从此星球有了生命，千百年后他们眺望远方遥想千年前的岁月，哪怕身赴一死，亦想亲眼再见一次那场绚烂的更变。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冉青笺左手往身后一撑，右手点上夜空：“每年这个时期的天英仙座都会有大量的流星雨降临，城市的光污染让人们难以窥得一斑，但是在乡野你可以自由地流连于最澄澈的夜空，不知今晚我们是否有幸得以遇见。”
　　少年坐在风里，瞳色幽深，一如黑夜。
　　“雁书，”冉青笺缓缓探过身去靠近他，声音很轻，气息喷薄在雁书的玉般的耳垂上，“你长高了很多，比起两个月前……还有三年前，那时候你才到我胸口的位置，现在我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你。”
　　雁书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看向他，凝瞩不转。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黑的？”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又理所应当。那时候的雁书，眉梢里都是少年意气，越过漆黑的高墙，从天而降。
　　雁书神色有些茫然，他睫毛轻颤：“……去年出了车祸，脑内神经被瘀血压迫导致暂时性失明，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恢复。”那段时期他的世界只有黑夜，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视野，如只身堕入深渊鬼影曈曈，将他弃于人界之下。
　　这滋味不会有人愿意尝试第二遍。
　　冉青笺抚着他的头顶，手指穿过微乱的黑发，不带任何情欲地、坦然地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现在我想送你一份礼物，相信我，闭上眼睛好吗？”
　　雁书的眼睛被温热干燥的手掌捂住了，他隐约看见外面的灯熄灭，世界里只剩下冉青笺和他呼吸相近的声音。
　　“如果第一眼坠入黑暗选择后退也没关系，因为我会在后面接住你。无论你坠落多少次，都会落在我的怀里。”
　　掌心被狭长的眼睫轻扫，有些痒意。
　　当温度消失，雁书重新睁开眼，四周没了任何火光，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冉青笺的手。
　　冉青笺让他抬头：“看到星星了吗？”
　　没了任何光源后，天上的银河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星河流转闪烁，犹如碎片般的星辰撒满了每个角落，一张夜绒上写满了赞颂的十四行诗。
　　晚云似烟，清梦满星河。这些星系就这样穿过了时间的罅隙，照过古人，也照在他们身上，万物更迭，唯独星月光辉不改从前。
　　“很亮。”雁书喃喃道。
　　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星空，好像以往那些黑夜都不复存在。
　　雁书看着星星，冉青笺却在看他。
　　“世界上不会有纯正的黑暗，在城市里有灯火，在乡野里有星空。我赠你三行诗为礼物，愿此后你心间不会再失了方向。我将点燃三行诗，一行燃烧黎明，一行照亮星月，再留一行于夜路中做你的长明灯。”
　　风乍起，星落如雨，流星转瞬即逝，吹动草丛间的流萤，纷纷扬扬，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
　　这些微弱的光芒落入雁书的眼瞳，他感到心尖一颤。
　　终于了然，他再也不会陷入孤独的长夜。
　　因为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