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衔情笺》衔山月

16、第16章 前尘事

　　营地后方是个视野宽阔的平坦山坡，长着一片漫无边际的小白雏菊海，若趁着白天或者日落的时候来，风一吹便有万重碧浪层叠起伏，冰凉的空气里充盈着花香。
　　趁着大家还在嬉闹聊天时，雁书与何思思绕到山坡，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雁书举着灯，安静地等何思思开口说话。
　　女生留着利落的齐肩中发，发尾随风飘扬，她认真地看向少年，雁书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被盯出窟窿来了。
　　“雁书同学，我喜欢你。”何思思终于吐露出想了很久的表白，也不等雁书反应，又自嘲似的笑道，“不过我知道我这句话说出来也无济于事的啦，你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这次来只是因为你转学转得太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告白你就走了。我想了很久，喜欢你是我的事，如果我不把它说出来，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也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你，也许是因为我终将失去开口的勇气。”
　　雁书惊愕不已，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做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死路一条，却仍要去走。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情感，他觉得自己眼前迷雾藏着的东西快要被发现了，只差一步，后面是深渊，前方是黑夜，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于是他不敢往下走了，他太谨慎，恰好失去了所谓的勇气。
　　何思思指尖拨弄着雏菊花瓣：“高一那年，省实验组织学生去琴湖公园春游，那时我正好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我觉得父母简直不可理喻，他们居然觉得是我太小肚鸡肠才会得抑郁症。我学校里像个透明人，活得很没劲，于是我在家里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自残，被父母发现后没收了所有利器，但我也变得更加消极。
　　春游那天学生很多，没有人发现我离开了大队伍。我走在湖堤上，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我听到它在呼唤我，想让我与它同眠。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小腿的骨头都被抽空了，软绵绵的，只要我一歪，就能伪造成意外事故掉进湖里，没有人发现我，就算被报道，再过两三个月也能从社会上抹去我的存在。
　　我正在盘算遗言的时候，你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抱着一只瘦巴巴的小橘猫，脚边还缠了三四条被路人喂得滚圆的流浪猫。你无奈地跟我说手里这只小猫受伤了，但是你无暇分身，希望我帮忙照看一下。
　　我知道你是谁，我记得你的样子，在荣誉墙上，在升旗台下，你就像一颗最璀璨的星，总是令周围黯然失色。我想你怎么可能会懂得我的感受，我要去寻死了，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要阻拦我。
　　但是那只小橘猫好像太饿了，它那么瘦那么小，放到路边不管的话会死的。于是我跑去公园的小卖部买了火腿肠，回来的时候正好刮了一阵风吹乱了我的视野，我找了半天才发现你蹲在路边的角落里跟猫说话，橘猫在你怀里叫个不停。
　　那瞬间我心想：这个全校第一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
　　她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
　　雁书头有些疼，他隐约记得一些碎片，何思思的故事像一条链子将这些碎片穿在一起，给他说了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
　　何思思伸手想要摘下一簇花，指尖碰到花茎时，却改成了轻抚：“吹过那阵风，我走到你面前，你连头都没抬，跟我说：你多买了一本《我与地坛》，不介意的话回学校给我。我说我早就看过了，你却问我看过山巅浮起的日出吗。”
　　雁书蓦然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只是在大部队休息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抱起来却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着省实验蓝白校服的女生郁郁寡欢，想要轻生的模样。
　　跟手里这只弃猫挺像的。
　　“我还没见过山顶的日出，这只小猫还等着我来救。这么想着，我放弃了寻死。后来那只小橘被我带回家养到了现在，你送我的书也被我放到了书柜最上层。”何思思眨眨眼，翻开手机相册给他看小橘的生活照，橘猫大了起码三圈，养得白白胖胖的，早就看不出当年又瘦又脏的样子了。
　　雁书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影响，甚至是间接救下了一条生命。他蹙起好看的眉头，流利的下颌线紧绷着，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
　　女生长舒一口气，终于将憋了这么久的心里话说了个痛快：“我以前怯懦胆小，绝不可能干出今天这种买张机票跨越几千公里表白的鲁莽事，但我就是做到了。我把这些都说给你听，不是希望你可怜同情我，也不是想要在你生命里留下印象，只是想告诉你，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希望你也可以一往无前，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住。”
　　雁城出事的那天，全校都知道了，因为在那场车祸中，雁书也在场。
　　高二上学期一结束，雁书就办理了转学手续，来到了南方，他陌生的故土。他像一只迁徙的雁受了伤从大部队脱离，伤不知何时才能好，鸟群早已离他远去。雁看向苍茫的天空，这么广袤的天地，唯独他不知该去往何处。
　　雁书怔了半天，才缓缓说出一句：“谢谢。”
　　何思思说，祝你新的一岁能够打破所有的迷惘。
　　昆虫嘶鸣划破夜空，今晚天清风朗，隐约可见星。
　　两人回到营地时，众人刚把帐篷入住分配完毕，一共八个人四顶帐篷，两两一顶。女生分一个，两个玩得比较好的男生一组，傅琛和曾帆还打算说悄悄话，雁书认命地走到自己分得的帐篷面前，掀开门帘，冉青笺正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没睡。
　　里面有一盏满电的移动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见雁书带着外头的寒气进来，他问：“跟我分到一间，没问题吧？”
　　雁书点点头，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冉青笺都不介意跟自己睡一块，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然而这个念头没过多久就被雁书自个儿掐灭了。
　　帐篷的睡垫很窄，两人肩挨着肩，雁书只要稍稍偏过头，便能看见冉青笺的喉结，再往上是线形完美的下巴、英挺的鼻梁，然后是那双眼。
　　他整个人都被冉青笺身上的檀香气息包裹着，晕乎乎的。
　　雁书忽然有点儿能理解何思思说的“湖水在呼唤她”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觉得冉青笺的眼睛就像琥珀色的酒潭，再看几眼就会坠入其中沉溺不醒。
　　冉青笺倏然睁眼，雁书心都跳出嗓眼了：“睡不着？”
　　雁书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嗯。”
　　男人支起身子，蛊惑似的：“走吧，出去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