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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卸磨杀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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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垂着眼帘的我,跟在他后面,极力在掩饰。
许雅扶住我的手臂,指甲掐在我肉里一松一紧的,不用多说,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她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对这些人不屑一顾,我不愿意把自己当个商品似的出让,短暂地换取尊重。
我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不可能是这种人倾慕的对象,我没那么大的魅力。也没有许雅这么好的运气,从小到大都是。
别人往我身上披件衣服是出于骨子里自带的教养。那种人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享受的是最好的教育资源,学的是资本家那套理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是优雅的绅士气息。
至于送我嘛,估计真的就是顺路。
我与他坐在车厢后座。我闭上眼睛,将身体微微卷起,呈防备状,时刻准备着他要是趁人之危我抬手就给他一胳膊肘,尽管他前排的司机兼保镖看样子一拳就能让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车子在山路上蜿蜒而下,使得重心不太稳,稍平稳些时,我感觉一个物体在朝我慢慢移动,然后,感觉一股气息洒在我脸上,我骤然地睁开眼睛,眼前一团漆黑的朦胧,回过神来发现——是他的脸是靠我太近的缘故。我全身僵住了,只有手臂能动弹,刚才的防备竟然踪迹全无,来不及思考,他随即弹开了,当下我以为他是怕我了,结果一看,他在给我系安全带...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伸手拉了安全带为自己系上。我就这么自然的靠在座椅上看着他,看着他的侧颜。
在车顶上漫天的星光下,我清楚的看到他紧致的下颚线,优美的面部线条,以及颈部高高凸起的软骨...
色是人的本性。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才是这样的,我们做设计的总是对“线条”的敏感度很强,他的这种面部轮廓,确实是少有的。我缓缓将目光垂下,看见自己那块玫红色的名牌包躺在我与他中间,那一刻,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楚。
我今天身上这一身,从上到下,是我衣橱里最贵的行头,连同这个包也是。为什么会有酸楚的感觉,我很清楚,无非就是这个包不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尽管我身上的其他任意一件商品都是靠我自己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画图熬来的,但是如果有一件东西不是,那么它就破坏了整体协调性,就能将我那可怕的“趾高气扬”摧毁的淋漓尽致。
我真的是脑子短路了听许雅的,把自己最“贵”的东西披在身上,我身上最“贵”的东西不就是那点自尊吗?尽管我知道它其实一文不值。
我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也不再去想它。
此刻,我只想尽快回到我的房子里,回到我的壳里。
车子渐渐行驶得平稳,我估摸着应该是上高速了。车厢里没有一点声音,连窗外疾驰的风声也没有,我的思绪渐渐放松,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不一会儿,迷糊睡去。
过了许久,大约是到了市区。车子走走停停,使我心绪不宁,每停在一个红灯路口我都会本能地睁开眼睛看是不是已经到我楼下。车子一次又一次的启动,行驶,然后停下,再行驶...如此反复。
直到车子停下来,再没有启动,我心里忽然间的放松。在山上时我已经感觉头没那么晕了,现在坐了躺车反而感觉又开始晕。手指在车门上摸索,想要找到那能让我回归自我的开关。
门却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股冷空气瞬间灌了进来,从我颈窝顺势而下,使我身体一僵。我跨出去一条腿,顺手拎上我的包,摇摇晃晃的下了车。
手里的包被人接了过去,随即整个身体浸入一个怀抱,我的脸自然而然地埋进一个颈窝,迷糊间一块突出的软骨就在我眼角上下滑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我贴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皮肉之下的心跳,以及那温和般如沐春风的体温。
我竟有点沉迷。
沉迷于这种如同泡在温泉里的感受,打心底不愿意分开。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将对方搂住,如果是的话,请原谅我,我不清醒。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流泪,风吹在脸上凉悠悠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像是十分耐心地陪着我,他的双臂抚上我的后背,是我多年都未曾感受到的安全感——久违的熨贴。
我一直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时候妈妈突然离开人世开始,我在所有人的唏嘘中长大。最常听到的话就是:“这孩子好可怜,这么小就没有了妈。”
“不许欺负肖潇,她没有妈妈。”
“你想你妈妈吗?”
“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你爸爸要给你找新妈妈了。”
“你的新妈妈带了个儿子来,你爸爸还会给你生新的弟弟...”
这些看似平常的话在我心中埋下一粒粒的种子,使我看起来尖锐又倔强。我跟男孩子打架,将对方骑在身下殴打,只因为对方骂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
那男孩看起来弱到我一拳就能让他满地找牙,然而班里的女同学过来劝架,朝着那男孩说的是:“你怎么能骂人呢?人家没有妈妈已经够可怜了...”
明明他被我骑在身下,明明那男孩看起来比我可怜。
她不是来帮我的,是来捅刀子的。
后来父亲被请来学校,在办公室里我第一次看见他伟岸的身躯在老师面前垂头丧气。
但那时候,我满心尽是欢喜。因为我成功地引起了父亲的注意,成功的让他从那天起对我关怀备至,将我捧在手心里,让我体会那十足地富有张力的安全感......
直到我出来上学,出来工作,这种安全感渐渐离我远去。父亲不能总呆在我身边,我也不能总寻求他的庇佑。除此之外,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异性身上找到过这种安全感,我能从对方暗送秋波的眼底打探到所有的需求,都有目的。
此时此刻,当我被这种安全感再次裹挟时,我是真不愿意放手。这样的温存,细细密密地将我的心包扎起来,没有一丝一毫挣脱的欲望。我是多么地庆幸,庆幸对方对我颇有耐心,素昧平生,能在冷风中陪我站这么久。
一切合情合理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一股力量将我的身体指引着向小区大门里走去。我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缓缓在小区的小绿道上行走。四周很安静,只听见我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在石子路上。
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使我脚下歪歪扭扭,身体却被他扶得很稳,很踏实。
我连一刻都不愿意从他身旁剥离,有点贪心了。
小区不大,中庭有个小小的喷泉,夜晚没有喷水,只能看见那汪黑乎乎的池水里透着两块鹅黄色的氛围灯,他突然停下脚步。
我心里一沉,以为他是没耐心了。能陪我走这么长一段路可能已经是他的极限,我扬起脖子上重得发昏的头,还没来得及迎上他的目光,就感觉一只手托起我的脸,重重的吻了下来。
如痴如醉。是眩晕的轻飘感。
腰间覆上他的手,将整个身体贴近他,越来越紧,紧到我感觉快被他揉进身体里。他的吻很激烈,熟练得如同教科书般炙热,使人透不过气来。一股欲望冲进脑子里,我努力地迎合他...
口腔里都是他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席卷我的灵魂。
我每日都会经过这个喷泉,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场所会像此时此刻这样显得浪漫而又绮丽——只因为他的到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只想放纵一回。我似乎压抑了很久,整天端着我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四处招摇撞骗,是真的很累。
泪珠从眼角滑落,感觉身体渐渐瘫软在他身上,扶着我缓缓移动,他依旧在我唇上浅浅摩擦。这样似乎很难前进,我不敢抬头看他,只将脸再次埋进他的颈窝,贴着身体走进那处有些昏暗的电梯间。
我从来没有带过男人在住所里过夜,这是当初我与许雅一起合租房子时的约法三章。起初是为了限制她,后来发现也能约束自己,两全其美。可是今天我要破例了,因为没人可以约束我,她要嫁人了。
电梯里的灯光稍显刺目,我按下数字9。依旧没敢抬头看他,好在一头长发很合适宜地散下来,遮挡住我羞涩的脸。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羞涩个什么劲。
电梯缓缓上升。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一阵麻意随即传满全身,如同细小的电流经过,一口起提起来堵在喉咙,我干咽了一下。
我将所有的原则与口号全部抛在脑后,旁边的人不差,我没吃亏,我这样安慰自己。
电梯平稳地在九层停下,电梯门打开,“叮”的一声——硬生生地将我拉回现实!
猛地一抬头,我看见电梯门对面的数字“9”,我到家了。
醒的正是时候!我突然挣脱开他的手,跨步走出电梯,他跟在我身后,我开始慌了。把人引上来,现在怎么轰人走?心里突然突突直跳,别人三更半夜送我回家不就为了这个吗,临到头了只差一道门,这个时候拒绝他怎么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
我没有打算去开门,几秒过后鼓起勇气扭头看着他。就在望向他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人家是缺一个睡觉的人吗?面前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面容清爽得如同微风拂面,这样的人还会缺个床伴?我自己还在这儿瞎内疚个什么劲?
我不得不嘲笑自己。
见我似乎反悔了,他嘴角轻轻抽了抽,一个浅浅的笑意挂在脸上,抬起一只手扬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包。我愣了一下,连忙双手接过,他依旧笑盈盈地看我,然后双手插袋,转身按下了电梯向下键。
洒脱地令人发指!
我还是有些内疚,说不出感谢的话,只默默地陪他等电梯,以表达我的歉意。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我淡淡松了一口气。是的,这种人身边是不缺女人的,还好。
电梯来了,他从容地走进去,然后转身面向我,我尽量露出一个看上去得体的笑容,相视一笑,电梯门在我们的相对凝视中......缓缓合上。
那时候,我还没有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