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6、第 6 章

　　下午我的课排满了，先是跟九班上，接着八班，等到放学时，我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差点忘了叫赵欣然。出了教室，我才猛地想起来，掉个头赶紧回去。赵欣然还没走，在座位上做作业。
　　我记得她好像是住校，有些时候，周末在学校也能看到她。我敲了敲赵欣然的桌子，她抬起头，诧异了一秒，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许老师。”

　　可能对学生来说，被叫到办公室，都不会是好事。赵欣然跟在我身后，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我对她说道：“别紧张，孙老师又不会吃人。”
　　赵欣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妈跟孙老师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他们在办公室里的那些对话，最好还是不要被赵欣然知道，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敏感，叛逆心也挺强，一个不注意，就会对心理造成影响。于是我说道：“我知道的不多，赵欣然，你也别多想，你妈妈无非就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学习能进步。”
　　“……”赵欣然隔了很久，才低声回了一个哦。

　　然而到了办公室，我没看到孙长海，问了其他人，才知道他已经走了。我正纳闷，直到在我的位置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是孙长海留下的——
　　许老师，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只好留张纸条，实在对不住，我家孩子忽然发高烧，我老婆出差去了，只能我去送孩子上医院，今天麻烦你和赵欣然白跑一趟了。
　　赵欣然也看见了纸条，顿时松了一口气，见我看她，就笑着说：“既然这样，改天我再来也一样。”

　　她应该是不想听老师念叨，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家长的嘱咐。说完这一句，她就转身要走，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转眼，就到了门口。
　　不知怎的，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谈谈。

　　“赵欣然。”我把她叫了回来，“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找个凳子过来坐。”
　　她低头挪凳子时，我注意到她表情极度不耐烦，可等人坐好了，又恢复了正常。这个样子，倒是跟上次给她打电话，最后那一声不屑的哼气如出一辙。
　　或许，赵欣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老实听话。

　　“你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多少？”她成绩一向都是中等，数学是几科中最差的一门，基本上都是在及格边缘徘徊，上次她的成绩，我记得很清楚，差一分及格，挺可惜的。
　　“额……不太好。”
　　“你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我的课你能跟得上吗？”
　　“可以。”
　　“今天的课，有没有听不懂的地方？”
　　“没有。”她察觉到自己太敷衍，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放学的时候，我在做课后习题，会做。”
　　“会做就好，这学期就是高三最后一学期了，但刚开学没多久，你觉得你的数学成绩能提高吗？”
　　“应该……可以吧。”
　　“我也希望你能提高，你现在是住校，每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如果用心一点，不会学不好。赵欣然，你的成绩提高的空间很大，关键就看你是不是真的在认真学习。”

　　赵欣然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即使看到了，最多不过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她这个年纪，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我总是期望着，不仅仅是赵欣然，还有八班九班的那些学生，他们成绩不算好，以后考上重点学校的人寥寥无几，但不管学得好不好，至少要拼尽全力，以后想起来，自己才不会后悔。
　　可是，这些学生们怎么也理解不了，他们不知青春的分量，不知成绩的重要，不知到高考就如同一道分水岭，对于毫无背景的他们，以后的路好走与否，就看这一次的结果了。
　　然而苦口婆心地规劝，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将未来当做儿戏。我曾经看不过去，尝试过极端的办法，最后却让自己栽了个跟头。
　　能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

　　眼前，赵欣然显然也是听不进去，兴许不管我说多少话，她都不会再吭一声。她大概只想让我赶紧啰嗦完，放她离开。
　　我重重叹了口气，只得最后交代道：“赵欣然，数学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下课后，或者办公室里，我等着你。”

　　接下来的几天，意料之中，赵欣然并没有找过我，就好像她所有的课都听明白了，但一到考试，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分数。
　　我真的毫无办法。
　　过了几天，孙长海忽然问我有没有见到赵欣然。我见他一脸焦急，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果然，赵欣然不见了。
　　她没来上学，也没回家。

　　孙长海抓着头发：“昨天我找过赵欣然谈话，也没说什么重话啊。倒是她妈妈，说是打电话骂了人一顿，然后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气哭了。”
　　“那班里的同学呢，有问过吗？”
　　“问了，都说不知道。”
　　“今天不见的？她妈妈知道吗？”
　　“是今天，她妈妈估计还在气头上，不想管她，说过几天人没地方去，饿着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的。这都什么事嘛，做家长的，孩子不见了也不管，我也要上课，自己家里还有个发烧的孩子没人照顾，也没时间去找人。”
　　“要不这样，我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正好有时间，我去找找看。”不管怎么样，赵欣然也是我的学生，我虽然不是班主任，但既然知道了这个事，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孙长海感激道：“许老师，太感谢你了。我问过赵欣然的妈妈，她说赵欣然以前在这个镇上租了个房子，地址我写给你。还有，她好像在一个小餐馆打过暑假工。”

　　出来太匆忙，我没有细问，在路上时，我才后知后觉冒出许多疑问。
　　赵欣然为什么会在这里租房子？暑假应该是他们最期待的假期，为什么不出去玩，要打工？赵欣然家里很穷吗？
　　左思右想，我也得不出个结论来，只好等到人找到了，再细问。
　　可到了地址，房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问了楼下乘凉的阿姨，才知道，那间房子已经卖给了一对小情侣，现在他们上班，没在家。
　　那就意味着赵欣然不可能在这里，于是，我又去了小餐馆。
　　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了赵欣然的照片，很快就想起来了，他说：“前两个月是在我们这里打过工，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女生，我问过好几次，为什么想着来打工，她说想自己挣点钱。我感觉她挺懂事的。”
　　“开学后，就没再联系过你？”
　　老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这些地方都不在，那赵欣然会去哪里？
　　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那个年代，逃学的人，都爱去网吧上网，赵欣然会不会在学校附近的网吧？
　　我正想叫个车回学校，旁边传来一声高喝：“借过借过！”
　　声音离得不远，我转头之际，几声哐当响，自行车撞到了人，在地上摔成了一团。
　　“没事吧？”
　　“流血了，要叫救护车的吧。”
　　“不好了，这个老大爷晕倒了。”
　　那边闹哄哄的，而路人离得远远的，都在驻足观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蹲下时，仔细一看，我差点笑出声，还真是巧了，所有该遇到的人都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