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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曾误入仙人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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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约莫是初春的一个黄昏,大地回暖,冬雪消融,山间溪涧泉水叮咚,枝头新绿引来翩飞的白蝶,也引来了一身素裙的姑娘。
阿圆跟着师父上山采药,却一不小心迷了方向,她提着篮子站在原地四下远望,所见之处不是郁翠的树丛便是向着同意方向伸展的溪流。
于是她只能循着溪流的方向踉跄行进,带着以此来找到人家的希冀。
阿圆从小便是个跛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跛子,总之,师父说,他捡到她的时候就这已经这样了。
是而如今她在山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倒也没有多么不适。
她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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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沿着河流走了五日,直到那宅院之前,她已是口唇干裂,疲惫不堪,素白的襦裙都纷乱地贴在身上。
她的发髻散了也没法束,因为那挽发的缂带已不知什么时候遗失,她的裙裾上都是湿腥粘腻的泥土,她猜这些土里或许还混着某些虫子的尸体。
因此当阿圆终于打定主意要敲响面前那扇门前,她先把自己裙角上沾着的泥土拂去了。
她的手指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应声而开,里面却没有人。
她看到曲折蜿蜒的小桥回廊,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那一汪碧绿泛着荷叶莲花的澄澈深潭,倒映着无垠天际高悬的烈日,也倒映着阿圆灰尘仆仆的脸。
她突然惊觉于自己外表上的不堪,她是如此地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却还是被此地的主人放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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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不放你进来,你今夜就会死。”
阿圆听见那个立于窗边摆弄梅枝的男子如此说。
他冷淡厌倦的眉眼映这瓷瓶中插着的梅枝,浅色的唇瓣开合,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想看看你会怎么死吗?”
阿圆在一阵静默后竟是点了头。
她说:“想看。”
她想看。
她想看?
男子冷然的黑眸竟有那么一瞬的讶异,他微抬指尖,一丛艳丽的梅花便在空中悄然成形,如似活物地相互推挤成形,渐成一轮圆盘状。
阿圆听见男子问他:“你不怕死?”
“怕。”阿圆说着又抿了抿唇,“但我更想知晓自己会怎么死。”
若是明晓自己的死期难道不会更怕?
男子没说话,只是在心头腹诽,他鲜少有这么看不透一个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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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望见自己的身体倒在冰冷的湖面上,她是漂着的。
不,她死了。
可她是溺死的吗?
阿圆在自己的前额看到了一个碗大的血口,那温热的血液还在汩汩流出,把附近的一片粼粼水面都染成了怵目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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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色惨白似鬼。
“知道怕了?”男子似乎是轻笑了声,大约很满意她的反应罢。
阿圆的回答也诚实无比。
她说:“怕了。”
男子正要失笑着摇头,又听她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微翘的唇角抿了下去,“谢我给你看这个?”
“不。”阿圆缓着声音,“是谢谢你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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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精致奢靡的宅院不该出现在孤山深处,那等嫡仙般的人物更不该独自囚困于这里。
不过他说:“我死了。”
他忘记生前之名,仅知自己三魂七魄附于这院落的梅林之中,于是阿圆便尝试着唤他:“梅先生。”
“嗯。”梅先生应了,他又问:“会烧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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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先生想要吃稻饭,阿圆心忖:难不成他连白米饭都不会煮?
梅先生笑着说:“是啊,我不会。”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乌发墨黑,肤色冷白,眉间隐有一点朱砂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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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只煮了碗稻饭,她没能在这大宅子里找到其他能食用的菜或者肉类。
可梅先生却似乎吃的很尽兴,搁筷之后问她:“你为何不吃?”
阿圆只得如实道:“米太少了,只够一碗的。”
她话音落下半刻钟后,梅先生才自言自语地呢喃:“……太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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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先生迷上了白米。
那日午后,阿圆便见他跽坐于清风穿堂的廊下,身旁摆着一幅绘着山川河海的舆图,面前却摆着只小碗,碗中便是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白米。
这些白米都未煮过,他随手捻起一粒又将它抛回碗中,听着米打碗沿的清脆声响,神色中竟带着那么一丝自得。
阿圆越发看不懂他了。
不过,也不必懂,因为她是来辞行的。
“我……”她出声的刹那,望见梅先生数米的动作倏忽停了一瞬,随即才又恢复如常。
阿圆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要走了,我要回去找我师父。”
师父他一定很担心,算算日子已是第五日了。
她失踪了五日。
“我得走了。”她又重复了遍,语调中带上了真情实意的感谢,“梅先生,谢谢你收留我。”
“我……无以为报。”她红着脸有些羞赧,声音也低微下去,“让我再为您做一顿稻饭吧。”
梅先生却并没有应声,阿圆瞥见他数着稻粒动作真正停住了,还以为他是因自己的失礼而动了怒,当即便有点心慌。
可梅先生却只是轻缓地起了身,淡声对她道;“好啊。”
转身时,却碰翻了那碗堆成山丘似的白米。
粒粒晶莹的白米洒上舆图,倏然半刻却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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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先生说,师父在山脚下等她。
阿圆又踉跄着走过覆白的山间时,惊觉午前还明媚澄澈烈阳高挂的天色何时竟落了雪。
她一路平坦地下了山见到师父时,师父他老人家也正捋着胡子仰面望雪。
霜雪覆了满山,阿圆瞧见那长成的桃花枝都被压弯了,簌簌白雪又顺着弯垂的桃枝跌落下来。
阿圆接了捧雪握在手中,在师父诧异的目光中置于鼻端轻嗅。
不知为何,她从那雪里,竟若有似无地嗅到了些许清甜的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