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师尊重生之后》游鹤刀

6、赤蛇

　　这倒当真是怪事。
　　要知道景淮向来只管斩妖除魔，至于事后安抚之事，他想起来了，就让清溪门的弟子来做，想不起来，抽身便走。
　　有人怪他冷淡怪异，但这样也有好处。有些镇子原本就贫苦，景淮这直接离开，替他们省去了用来答谢的开销——纵使道门弟子再不求回报，但基本的礼仪要做到，至少也得办上一桌丰盛宴席，再塞给道长们些镇上的土货的。
　　只是不知为何，景淮要来料理傩镇的后续处置。
　　从沈府中出来，景淮便当即转去了知府的府邸，告诉他大妖已除，叫他传下去，让这些将女儿嫁去沈府的父母，于明日午时，来镇中的广场认尸。
　　说是尸，其实也只是剩下了骨骸。
　　这些少女们的尸骸整整齐齐地堆在一处，也许她们生前有各异的容貌和性格，但如今却只剩下森白的骨骼。
　　景淮捏了个诀，让父母们来认尸时，女儿们的骨头会感应到父母的魂魄，发出微微的荧光。
　　这也是景淮留下来的原因——这些姑娘的魂魄早已消散，寻常的寻魂术早已不成作用，凭骨认魂，又非清溪门普通弟子能做到的。
　　午时已到，从广场的那头，颤颤巍巍地走来几对相互搀扶的父母。这父母们尽管的确是贪图沈家多出的几两聘礼，却也只是贪财罢了，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尽心尽力，也想着她嫁过去，从此吃香喝辣。
　　只是怎能想到，那几两银子，竟成了女儿的买命钱。
　　这些寻常人家还好，而第一个嫁过去的姑娘是高秀才的女儿。高秀才在镇上地位不低，家境也好，他甚至连聘礼都没有贪，只想给女儿择个良婿。
　　怎料到竟是如此。
　　高秀才一夜白头，而秀才娘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夜夜以泪洗面，连眼睛都哭肿了一圈，两人是最后到来了，一见到自己女儿的尸骨，当即跌坐在地，哀哀地哭了起来。
　　徐无问有些不忍，他转过头去，看着景淮。
　　只见景淮垂着眼睫，并未看向这方。
　　徐无问开口：“师尊。”
　　景淮没有抬眼，道：“何事。”
　　徐无问：“这世道妖魔横行，为什么这些百姓们不曾学些防身的技巧？刚才我观镇上人身姿，有不少是有天分的，却……”
　　景淮沉默片刻，道：“无问。”
　　徐无问眨眨眼。
　　景淮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接触到这些，况且即使他们有心，或许也无力去支付拜师学艺的报偿。况且，修士如云，即使拜过师，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某次历练中死去。大多数百姓能够接触到的，不过是自己的日常田地，他们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徐无问心中，他的师尊一向是超然出世，不问俗事的。现在景淮这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
　　多年以后，当徐无问已被称为宗主，受万人敬仰时，他也仍旧记着景淮这句话，常教弟子们去看寻常农家中是否有愿意上山拜师的弟子，无论根骨，都收到门下。
　　这样，家中出了徐无问麾下的弟子，那些妖魔也会受到震慑，不敢肆意妄为。

　　言归正传，在送走了高秀才夫妇后，景淮又转过头，道：“先前叫你将那些赤蛇收好，现在，随我一起去放了它们吧。”
　　徐无问道了一声好，跟着景淮，出了镇。
　　照理来说，离镇前要同知府说一声，但怕又是一场盛情挽留的宴会，两人便选择悄声无息地离开。
　　清溪门轻功卓绝，景淮自然是把它练到极致，而徐无问作为他的大弟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片刻后，两人便到了清溪山门的树林之中。
　　放生并不难，赤蛇本就是此地的生物。打开盒子后，爬虫们便蜿蜒着爬出去，然后隐没进了草丛之中。
　　至于之后它们会如何，则是物竞天择了。
　　完成这一切后，景淮松了一口气。
　　此刻，先前压抑的怪异感觉还是翻涌上来——那股异香教他头脑发昏，越发的感觉到心烦气躁，纵使默念了再多次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景淮的不对劲，连徐无问也发现了。
　　他走上前来，担忧地发问：“师尊？”
　　景淮摇头：“无大碍，你去替我寻几株乌金草来。”
　　乌金草乃是清溪山上特产，素有清心定气之疗效，常常被制成丹药，供人稳神所用。有些生长年份久的，据说叶边灿金，已有可缓解走火入魔的功效。
　　徐无问清脆应声，当即走开。
　　见徒弟的背影消失，景淮绷紧的身体完全放松，他长出一口气，靠在了一旁的树下。随后，他坐下去，盘腿坐好，开始又一次念清心诀。
　　景淮念咒的声音忽然一顿。
　　他眼前的场景风云变幻，已经不再是寻常清溪山下的景色，而是一片血海。
　　从房屋的残垣断壁来看，这里曾是一处兴旺的城镇。
　　也确实是，景淮记得它。
　　这个镇子叫做玲珑镇，富饶而安静，因是玲珑坊这个门派的驻扎地，历年来少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魔门看在玲珑派的面子上，也不会来镇中掠人。
　　而这幅场景，则被景淮毁去了。
　　那一日，因一名弟子的无心之言传到了景淮的耳中，他竟亲自屠了玲珑派满门，尤嫌不够，连带着连玲珑镇的百姓也没有放过。
　　那句话，这一世的景淮已记不清了，他甚至也记不起自己为何暴怒，仿佛那怒气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此刻的景淮，正看到当日最后的场景——
　　徐无问接到了玲珑派的求助，急急地赶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昔日的师尊已经完成了杀戮，一头霜发，白衣如雪，站在血海尸山中，分明是制造惨案的修罗，却更似下凡的仙人。
　　景淮看见，前世的自己抬起眼，视线毫无感情地扫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徐无问的身上。他那双蓝如苍玉的眼睛，则犹如冰雕雪刻，里头只剩刻骨的冰寒。
　　前世的徐无问在这个时候已经长成了个俊朗的青年，肩背宽阔，剑眉星目，饶有大侠之风。他届时已经是有名的大能，性子稳重，虽还未到宗师地步，但已相距不远。
　　而此刻，他跪在地上，仪态尽失，满脸悲痛。
　　“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徐无问仰起头，注视着景淮的面孔，凝重而绝望。
　　前世的景淮冷哼一声，却无任何回答，转身便走。
　　而现世的景淮只是呆坐在原地，内心翻滚。
　　此时，一只冰凉的、黑色的手轻轻地摁住了景淮的肩膀。这只手没有身体，连接它的，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烟。
　　它攀上景淮的肩膀，扼住了他的脖颈，黑烟也随之凑得更近。
　　一个无法分辨出性别的沙哑声线，缓慢地在景淮耳边响起，语气格外诡异：“你那心爱的大徒弟，似乎并不喜欢听你的话。”
　　那只手犹如在景淮身上游走的毒蛇，一边抚摸着他的肩颈，一边凑过来，低声道：“为什么？”
　　明明是寻常的问句，挑拨也粗浅明白，可不知为什么，景淮只觉心头异常烦躁，他原本便怀着对徐无问的怒意，被这么一说，更是郁结。
　　可现下什么都没有，要想发泄，也只有先前被放生，还没有散去的赤蛇。
　　景淮提剑，青鸾本是利器，用来杀蛇是大材小用。很快，两条赤蛇便被斩开身体，扭动几下，便没了生息，蛇血溅了满地，连带着地面颜色都深了一些。
　　景淮尤觉不够，他提剑而起，要去杀第三条蛇。
　　正在此时，青鸾骤然发出了嗡鸣。
　　景淮一愣，便发觉它通体青白的剑身此刻无端黯淡下去，而一只姿态优雅的青鸟，正停在他的肩头。
　　这青鸟尾羽极长，泛着柔美的金光，绕着景淮转了几圈，然后从喉咙里发出清脆的啼叫。
　　这一叫，景淮眼前的幻境骤然散去，那尸山血海不见了，转而出现在景淮面前的，是清溪山下的寻常景色，阳光明媚，土地散发出雨后的气息。他只觉自己神清气爽，心头郁结也不知所踪。
　　再看，那只黑色的手已然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心头的幻想。
　　而停在他指间的青鸟，则告诉他则是曾发生过的现实。
　　看起来，是他陷入了那人编织的幻境，青鸾护主，化作鸟型，叫他自其中惊醒。
　　想到这里，景淮脸色微动，抬起手来，摸了摸青鸾的容貌。
　　青鸾则啾啾叫着，欢快地用自己毛绒绒的小脑袋，去蹭主人的手指。
　　也不知是否是它的缘由，景淮只觉得心中滞涩顿开，连先前对徐无问的恨意，也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