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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云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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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该打烊啦。”
小饼子打了个哈欠,懒懒扫了眼自家少爷,那人此刻正伏案歪坐,单手托腮,小鸡啄米状,会周公。四周寂寂,穿堂风过,只有烛火跳跃,堂中还摆着一扇折枝牡丹的雕镂屏风,是上好的紫檀木,另有十几副桌椅,两侧各有楼梯通往二楼雅间,淡青色帷幔和一应摆设都是新添置的。这是少爷和小饼子苦心经营的酒楼,巳时开张,厨子小二账房大眼瞪小眼,只迎来了一桌喝茶,上下一顿忙活。
小饼子近来有点慌了,自家少爷带着他们盘下这间酒楼已经三月有余,来客是一日比一日少,每每闻得对街醉芳楼人头攒动呼朋唤友声,都要忍不住叨叨:“少爷,那厮诓我们,说是风水宝地,怎么如今连个苍蝇都不飞进来。”再这样下去,这买卖得黄啊。
沈谙翻了翻眼皮,嗯了一声,蹭了蹭口水,摆摆手:“我出去转转,不用跟着了。”今日睡得久了些,脚麻了,颤巍巍起身,取了折扇,一拐一拐踱出门去。
已是亥时,京城的夜市还未散,尽管是北街也还有几个街边小铺没收摊,但却行人廖廖,间或几家酒楼还灯火通明。沈谙沿着街边缓缓走着,今日他穿了一身淡青色长衫,已立秋了,夜风一吹略显单薄,但少年心气如沈少爷,当然是不肯轻易穿外袍的,就是要这样晃晃荡荡才好显出他的风流倜傥。沈家二少爷,现下到了人不风流枉少年的年纪,瘦挑的宽肩窄腰初成,又因随了一点母亲江南碧玉的长相,双眉稍细眉峰稍淡,一双桃花眼灿灿,鼻峰高挺,润唇微微上挑,一副天生笑相,半束长发青丝如瀑,成日里摇扇折花,招摇过市,单凭身量相貌,已经能在京城各路英年才俊野榜中占得前几名,引得多少佳人青睐,闺阁暗思。
当然,这些都是被沈老爷嗤之以鼻的,在沈老爷眼里,这个顽劣之子,不学无术又无心打理商铺,空有一副皮囊,半点都没有遗传到他老子的生意经。想着到了议婚的年岁,找个门当户对的清白人家,也算清净。好在沈二少爷的俊声名在外,这找上门的桃花也是不在少数,近两年各街媒婆快把沈家门槛都踏烂了。可惜,这位爷愣是不开窍。
沈老爷沈如风唉声叹气,常指着沈谙鼻子骂,眼高于顶的逆子,你是要寻个什么仙子娇娥不成,诸如此类,恨铁不成钢的言论。也暗暗思量,此子幼时多难,娘和夫人宠溺,由着他不思功名,自己为了糊口的营生又整日奔波在外,疏于管教,叫他这般散漫长大。婚事还是缓缓吧,待他出去理一理事,磨一磨性子兴许就懂事了,打定主意,这次必得想方设法叫他吃足了苦头,明白世事艰难,脱了孩子心气。
于是,隔天早饭时,二少爷因为碗边掉了半粒米,被逐出家门,跟班小饼子因为左脚先迈进屋子也一并被逐出。沈老爷定下规矩,谁敢与他暗中往来,家法伺候。沈夫人暗地里叫人送来些自己的珠宝首饰,嘱咐他典当了先安顿下来,等老爷气消了再回去。哪想,被事先就盯着的管家明叔抓了个正着。沈谙看着明叔一脸为难,索性没要,并让人带话回去,让母亲不必忧心,他自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且看着自己如何闯出一番天地,风光回去。沈如风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只等逆子在外混不下去,老老实实回来成家立业。
一辆马车已等在醉芳楼门口,沈谙借着月色看清灯笼上印着个高字,眼见一众人你推我攘相拥而出,显然是喝大了,兴致未散。沈谙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便被叫住了。 “哎,这不是谙兄吗,谙兄!”那人疾走几步,脚下虚浮,一把扯住沈谙的袖子便倒了上来,一股刺鼻的熏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沈谙缩着脖子,拿扇子抵着他额头,皱眉低声道:“高文逸!你起开!”
门口同行的几人,模样都是十七八岁的公子哥,“文逸兄,不是号称千杯不倒,怎么今日才十几杯就走不动道啦。”“你不懂,这是佳人有约,假作不胜酒力。”随即一阵哄笑。“让我们看看,这是哪家的小相公啊,模样好俊…...”
沈谙被一通调侃,心中生出一丝不悦,他身着单衣,再被一通拉扯乱蹭,发丝稍乱,此时垂了几缕在额前,月色昏暗中平添了几分柔和。眼看着几人就要围上来,高文逸转身将沈谙挡在身后,“欸欸欸,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改日…嗝…改日我一定,奉陪到底。”摇摇晃晃的作了几个揖,告饶了。几人又噫吁嚱了几番,高文逸扶在沈谙肩头,赶紧逃之夭夭了。
拐过一个街角,沈谙一把掀开挂在身上的酒罐子,“够了啊,还装。”“嘿嘿,谙谙,方才多亏有你啊,你怎么在这…”呲牙笑着抚了抚沈谙被弄皱的衣角,“听说你被扫地出门啦,怎地不来找我。”
沈谙嗤笑一声,摇了摇折扇,“胡说八道什么,小爷我那是离家出走。”
“好,好,那你离家出走,如今在哪落脚呢。今日这个时辰了,怎么独自在街上乱晃。”沈谙得意一挑眉,手中折扇一收朝着他身后遥遥一指。高文逸疑惑的转身,目光落在题有“水云间”三个大字的牌匾上。回头又见沈谙抬了抬下巴,“我的。”
高文逸随即明白过来,一连声的惊叹,“真是了不起啊,几月不见,你竟然瞒着我连酒楼都开了,怎么都不招呼我一声,你也太能耐了吧。啧啧,难怪人看着也清瘦不少。”连着几月的操持,沈谙少年的圆润脸庞确实清减不少,眼角眉梢线带着一丝倦意,此刻也收了玩笑心思,叹了口气,幽幽道:“快歇业了......”于是,又将自己悲惨的遭遇倾吐一番。
“如果酒楼继续这样惨淡下去,关门大吉,我可就,可就更没脸回去了。”高文逸看他垂头丧气,眼珠一转,“欸,别泄气,我看这地段也不错,是个风水宝地,那人也不算骗你。只是,做生意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初出茅庐一时未得其法,就凭谙谙你的聪明,只要想法把酒楼的名声打出去,生意兴隆那是指日可待啊。”
沈谙心想,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眼下银钱已经快花完,还是当了自己唯一的贴身玉佩才得的三百两,估摸着再撑个十天半个月,就支不出伙计的工钱了,自己和小饼子都揭不开锅了,哪还能等得到打响名头的那一天啊。那可是他自小佩戴的玉麒麟,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忍心当了,本想着酒楼一经周转开,就立刻去赎回来,如今,哎......他摸了摸鼻子,揽着高文逸道:“我知我知,不如你先借我些......”银字还没说出口,高文逸就一个闪身跳了出去,“使不得啊谙谙,你也知道我父亲管的严,如今逼着我打理铺子,有起色,才肯让我去账房支些碎银度日,不然我也不会每日疲于应酬,分身乏术,几月不曾邀你们出游啦,实在是......呜呜呜......”呵呵,又开始干嚎起来。“不过,谙谙,我定会帮你。”边说边嚎边退,“呜呜呜......明日,你等我明日来给你出个主意。天色不早,我先回了啊,谙谙~等我~”还未吐出几句话,人已跑远。
在一众“狐朋狗友”中高文逸是那个最靠谱,也最不靠谱的人。隔日,沈谙被高文逸拽到南街最大的酒楼鸿运楼门前的时候,懵懵的想,不管是什么办法,姑且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