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石头雀

33、蜉蝣山（六）

　　三个小孩跑了许久，直到再看不见身后追兵，他们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躲进一个破烂的寺庙里休息。

　　云曈气喘吁吁，直接趴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再动弹。太累了，累得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只想痛快地睡一觉，把所有都抛之脑后。

　　身边一动，小玉也和她一样躺在了地上。云曈分出一点余光去看他们，小玉在盯着她，小风蹲在一边，也是气喘吁吁的样子。

　　“对不起，因为我你才受的伤。”钟玉轻声道。

　　“根本就不疼。”云曈摆手，满不在乎地晃了晃受伤的小腿，向钟玉示意她没事。

　　面子上撑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腿疼得像是快断了。

　　他们躲在破烂的寺庙里，等了许久，也警惕了许久，都没有发生一点异动。

　　眼见天越来越黑，外面风刮得厉害，小风缩了缩肩膀，问云曈:“他们还会追来吗？”

　　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在云曈身上打转，但并不是在看云曈，而是在看靠在云曈背上睡着了的女孩。

　　许是先前哭得太厉害了，一放松下来就睡着了。

　　云曈摇头:“不知道。”

　　身上靠了个暖乎乎的东西，她换了个姿势，让钟玉靠得更舒服。

　　小风见了，伸手过来，小声道:“让小姐靠着我睡吧。”

　　云曈又是摇头:“不用。”

　　小风的手于是又收了回去，但钟玉一动他的眼神就看过来，表情纠结又艰难。

　　像是担心钟玉，又像是担心云曈生气。

　　云曈确实被压得有些重，但在这样冷的晚上，钟玉暖乎乎的身体就像是个小暖炉，让她觉得很温

　　暖。

　　钟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云曈也困了，但只是闭上了眼休息，未真的睡下。她能感受到钟玉醒来，小心翼翼地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走近了她。

　　云曈闭着眼，神色如常。

　　那人似怕极了吵醒她，动作极轻。

　　头发被人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了上面。

　　人走开后，云曈睁开了眼睛。那两人不知跑在一边去做什么了，云曈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东西，冰冰凉，好像是一对翅膀，左右两边都有薄片。

　　是那个漂亮的蝴蝶发钗。

　　满脸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小孩愣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外面那个和小风凑在一起说话的女孩，视线停在她发间。

　　女孩发间只有两根扎成蝴蝶样式的发带，没有那个亮闪闪的发钗。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说话的女孩扭过头来，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看见了云曈，笑得弯了起来，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

　　“你醒了?”女孩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之前我一直靠着你，麻烦你了。”

　　云曈没说话，只将头上的发钗取了下来，递给小玉，“太贵重了。”

　　“可我想给你。”钟玉凑上来，环住她的手臂，笑道:“谢谢你救了我们，若在那个铁笼里你没有挡在我们前面，我和小风早就没命了。还有刚刚，你跑回来接我……”

　　她说的第一件事，是他们刚从铁笼里逃出来时云曈替小风挡的那一掌。

　　大概是从前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们的计划安排得很好，实施起来却漏洞百出。小风被人捉住，云曈回去救他，被守卫拍了一掌。

　　云曈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在钟玉嘴里却成了天大的功劳，好像是救了他们的命一样。

　　云曈只是一个乞丐，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突然且隆重的谢意，她只僵硬地笑了笑，收下了钟玉送的发钗。

　　“那些人没追来，是不是去找其他人了？”小风问道。

　　他们逃跑时，打开了所有铁笼的锁，把所有人都放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

　　云曈也不清楚，摇了摇头，“或许吧。”

　　钟玉盯着她，忽然道:“你好厉害。”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猝不及防的夸赞，突然得让云曈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一边的小风却忍不住了，插进来道:“小姐，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我才是你见过最厉害的人吗？”

　　钟玉头也不回道:“以后不是了。以后小云就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

　　小云。

　　突如其来的夸赞和突如其来的称呼。

　　云曈才知晓自己的姓名没多久，钟玉已经亲昵地叫她了。

　　云曈一贯是被人没名没姓地直接呵斥的，现在这个称呼对于她来说陌生温柔得不可思议，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玉是真的在叫她。

　　她有名字，她是云曈，她是小云。

　　“嗯。”云曈点了点头，莫名别扭起来，手脚僵硬，一动不动地挺着背，仍钟玉挽着她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她的身上。

　　漆黑的破庙里，三个小孩团团坐靠在一起，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以此来抵挡夜里的冷风。

　　周围太静，只有他们几人小声的说话声。

　　云曈也知晓了钟玉他们被捉到笼子里的原因。

　　有云游道士哄骗钟玉父母，以蜉蝣城里有长生不老的秘宝为由将他们骗入蜉蝣城。可在进城之时，那邪道发现钟玉和小风身负宝物，便在入城后谋杀了钟玉父母。或许是因钟玉和小风携有宝物的原因，那邪道并未对他们动手，而是将他们交给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原先忍住了，现下一说，钟玉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我和小风身上明明什么都没带，那些金银细软都放在外面了，可他偏说是我和小风藏了好东西，说什么天生灵脉，是我们身上的东西害了阿爹和阿娘……”

　　云曈看着她哭得红肿得不行的眼睛，手指先在衣服里擦了擦，才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别哭了。”

　　云曈很少安慰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会反复劝钟玉别哭。

　　小风蹲在钟玉身边，柔声劝着钟玉，一边轻轻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我还在小姐身边，”小风放低声音，安慰着女孩，“我会一直在小姐身边。”

　　“小风……”钟玉抬头，眼睛却又转到了云曈身上，哽咽地叫着他们两个人，“小风……小云，还好有你们。”

　　女孩目光真诚，云曈却浑身僵硬，不知该回些什么。

　　“等我们出去了，我们还待在一起好不好?”女孩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云曈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表姐是仙门中人，这次出门，我和小风本是要拜入仙门的。小云，等我们出去，我们一起去仙门好吗？”钟玉仰着脸，拉着云曈的手，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庙里畅想着出去以后的事，“进去之后，我们去学仙法，把那些人狠狠打一顿。”

　　“我要给阿爹阿娘报仇，要让这些捉我们的人受到惩罚。”

　　她对云曈道:“以后，我们三个在一块，叫谁都不敢伤害我们。”

　　明明他们现在连能否逃出去都未可知，那些仙门仙法都未确定，女孩却已开始一句一句地描绘那些未来了。

　　仙门仙法，我们。

　　这些词语对云曈来说陌生得可怕，像是接到了从遥远的天际坠落下来的星星，太过美丽明亮，以至于让人觉得是生了幻梦，在做痴想。

　　她一个在街上四处游荡，吃了上顿没下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几日的乞丐，竟也有人满眼真诚地将她放进那些美梦里，与她说，我们以后。

　　云曈愣了许久。

　　她刚听到这话时明明手想摇头，可在女孩再一次凑过来问她时，她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以后，我们在一块。

　　钟玉笑着拥住她，又环住了她的手臂，和她紧紧靠在一起。小风看着她们，未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钟玉身边。

　　第二天，云曈醒得最早，她将自己的手慢慢从女孩手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小步小步地走出破庙，生怕吵醒还在睡梦里的两人。

　　她先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追来后又回去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掩去他们过来留下的痕迹，准备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吃的东西。

　　云曈摘下果子从树上爬下来时，撇见了树边上的水坑。

　　她走过去，蹲下来在水坑里看自己。

　　水很浑浊，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够了。云曈的视线略过水面上映出的脏兮兮的脸蛋和乱糟糟的头发，直直地定着发间那个亮闪闪的蝴蝶发钗上。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东西，更别提拥有了。

　　她想起那个红着眼睛的女孩，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是第一个送她东西对她说谢谢的人，她很喜欢小玉，也很喜欢和小玉待在一起。

　　云曈开心地抱着果子往回跑，她心情很好，好得连自己的腿伤都不愿意去管，想快点把这些果子给小玉看看。

　　离破庙只有几步的时候，小孩停了下来。

　　天色也在此刻忽变，暗了下来，似在低鸣，发出一声一声的闷雷声。

　　轰隆一声巨响，电光一闪，蒙面人回头巡视，只看见掉在地上的青色果子。

　　“人在这边！”蒙面人厉声叫道。

　　只一句话，近十人黑衣人就从破庙四面涌了出来，在剧烈的雷鸣声里往小孩逃跑的方向追去。

　　破庙外面，几抹扎眼的暗红。

　　像是人的鲜血。

　　一枚青果子咕噜咕噜地从坡上滚下来，最后撞在一块小石头边上，停了下来，在地上沾了一圈鲜红的血。

　　吃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