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言歌》荷风入帘

54、第五十四章

　　冬天的疗养院显得有些清冷，院里植物多显枯黄。许是低温的关系，除了匆匆而过的工作人员，几乎无人在外活动。二人便径直来到了贺妈妈的房间。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相比，子叶觉得这次见到的贺妈妈愈发清瘦了。她在床上半躺着休息，二人进来，还是陪护在侧的罗阿姨将她轻轻唤醒。

　　见到二人，贺妈妈眼睛里盈满了欣喜，想起身坐好，子叶一见马上上前将她扶住，又加了枕头垫在她身后。

　　贺妈妈的手便紧紧地拉着子叶，“孩子，你来了。”

　　“嗯，阿姨，我来看您了，您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我一切都好，你们不要太挂心。”贺妈妈的面色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活泛了几分，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阿姨，怪我，之前太忙，一直没有来看您，您可不要生我的气。”子叶反握着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放在掌心捂着。

　　贺妈妈笑开了，“小聪都跟我说了，你是个努力的好孩子，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忙，阿姨懂的。不过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小聪这孩子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你。”

　　子叶看了贺聪一眼，“阿姨，小聪把我照顾得很好。谢谢您培养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被夸的贺聪也过来拉着妈妈的另外一只手，“妈，您看您儿媳妇都这样说了，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您好好把身体养好，到时候要打扮得美美的参加我们的婚礼。”

　　子叶头顶乌鸦飞过，怎么这个小屁孩满脑子都是结婚，但是当着贺妈妈的面又不好反驳，只狠狠地瞪了贺聪一眼。

　　贺妈妈将一切都看了去，抽出手点了点贺聪的额头，“你呀，想结婚问过人家子叶了嘛？还有人家父母同意了嘛？”

　　“问过了啊，她没意见，她爸妈让我带着户口本去长海过22岁生日呢。”贺聪边说边得意地看着子叶。

　　子叶丢了他一个“回家再收拾你”的眼神，然后对贺妈妈说道：“我爸妈平时喜欢开玩笑，阿姨您别听小聪乱说哈。”

　　“谁乱说，不然现在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贺聪拿出手机，操作起来。

　　子叶一把按住，眼神威胁已经明显失效，贺聪再次得意地看着她，“父母之命，说了等我22岁就结婚，你耍赖也没用。”

　　贺妈妈看着他们二人这么你来我往的甚是有趣，笑声频出，不过还是拉着傻儿子提醒道：“你想要结婚，但是你想过你要拿什么结婚嘛？你总不能亏待了子叶，况且人家父母将女儿养得如花似玉的，难道你还想白得一个漂亮媳妇？”

　　贺妈妈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但是却将贺聪刚刚的得意全部驱散。妈妈的话似乎点到了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领域，而这个欠缺考虑的行为，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不成熟，这是不是子叶一直不肯正面跟自己讨论结婚的原因呢?他陷入了思考。

　　“小聪，婚姻是很神圣的事情，作为男人，你得明白身上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妈妈的话把他的意识从思考中拉了回来，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让您早点看到儿媳妇进家门的那一天。”他又一把拉住子叶的手，“反正你别想跑，等着我来娶你。”

　　子叶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呼呼冒着傻气的男生，笑了笑，“好好好，我不跑。”

　　贺妈妈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它递到了子叶的手上，“上次你来得匆忙，没给你准备什么。这个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老物件，这次阿姨把它当礼物送给你。”

　　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玉镯，初看古朴光洁，细看下料子细腻通透，色泽温润纯正。哪怕子叶不大懂这些，也觉得这个镯子价值不菲。

　　子叶赶紧推辞，“阿姨，这个太贵重了，您还是留在身边吧。”

　　贺妈妈却依旧坚持，她拿出玉镯直接往子叶的手上套去。子叶虽然有心推拒，但是终究不敢挣扎得太厉害，怕不小心碎了玉镯。最后那镯子沉甸甸地套在了子叶的手腕上。

　　子叶的心也沉甸甸的，她明白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也是一个母亲在尽自己所能为儿子助攻。

　　她轻轻抚了抚那玉镯，此时玉镯和贺聪送的手环叠搭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了面前母与子倾注给自己的浓蜜的情意，她的心触动了，“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贺聪，我们会好好的。”

　　贺妈妈看着眼前这个聪明乖巧的女生，眼里的慈爱浓得有些化不开，“小敏还在的话，应该也会像你这样懂事。”

　　“以后我替小敏妹妹陪您，您把我当成您的女儿吧。”子叶哄着她，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多来和贺聪尽尽孝。

　　二人陪贺妈妈一起用了午餐，饭后贺妈妈需要小睡，二人看她睡下后，便去了院子里。

　　“我怎么感觉阿姨这一次的精神没有上一次好了？”子叶有点担忧地问到。

　　“前几年的那场大病，我妈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每年入冬精神都不太好。”贺聪淡淡说到，他其实也观察到了，妈妈的身体这段时间是愈发差了。

　　子叶拍拍他的肩头，“我们以后多来陪陪她。”她暗暗祈求老天爷能善待这个温柔的女人。

　　她知道母亲是贺聪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失去母亲，对他而言，将会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只是往往天不遂人愿，子叶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子叶接到贺聪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团队开会准备第二天的龙胜项目的应标工作。

　　电话里贺聪声音沙哑，“我妈应该……快不行了，她说想见见你……”

　　贺聪那压抑的声音将子叶的心差点揉碎了，她让周超主持会议，自己赶往疗养院。

　　贺妈妈此刻已经转往了疗养院的特护病房，子叶赶到的时候，贺聪正坐在病床前，胳膊肘在床沿上，两手将妈妈的一只枯瘦的手掌拢起紧紧的贴在自己脸颊上，不停呢喃着什么。

　　而病房里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一个让子叶意外的人—贺峰。

　　贺峰一脸肃穆地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想要靠近病床，却被贺聪泛红的眼睛一蹬，脚下动作又停住了。

　　贺聪看到了子叶，赶紧跟病床上的妈妈轻声说到，“妈，您醒醒，子叶来了。”

　　子叶快步走到病床前，贺妈妈虚弱的睁开眼睛，示意将氧气罩拿下。她费力地伸出另一只吊着针的手，子叶心领神会的跨前一步，轻轻握住。

　　贺妈妈将她的手与贺聪的手放在一起，紧了紧，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孩子，我不能再看顾小聪了，他能遇到你，我很放心。只怪我这身体不争气，不能等到小聪做好准备后去你家跟你父母提亲。”

　　她此时说话有些费劲，停下来歇了歇，又继续说道：“孩子，阿姨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现在跟你的父母通个视频，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提前拜会。如果以后你和小聪真的结婚了，也不算我们失礼了。”

　　子叶不算爱哭的人，但是此时面对这个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在为自己孩子着想的母亲，她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她点点头，“阿姨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跟我爸妈说。”

　　子叶退出病房，拨通了妈妈的微信，然后将贺妈妈的情况说明了一下。叶妈妈也是个软心肠的，听到子叶说了后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一边哭一边满屋子找叶爸爸。

　　病房里，贺聪把母亲扶了起来，她已经没有办法自主地靠在床上，此时只能斜斜地靠在贺聪的肩头。

　　罗阿姨拿出了一把梳子，将她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梳了一遍，又将病号服的衣领尽量压平整，还贴心的给披了件毛线开衫。

　　一旁的贺峰几次想上前帮手都被贺聪喝退，而贺妈妈则一直像未看到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一般，脸色平静，闭目养神。

　　贺峰依旧在门口的位置寸步未近，他此时不敢与贺聪起冲突，怕刺激到病床上的人，那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女人。

　　他紧抿着唇，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几乎无法抵挡心尖传来的明明白白的刺痛。

　　其实自从她住进疗养院以来，自己多次想过来看看，但是又怕出现反倒影响她的病情，所以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踏足疗养院，只是这第一次又可能变成最后一次，他心中百味杂陈。

　　子叶进入房间坐到了床头，将手机屏幕对着贺妈妈。屏幕那头的叶爸叶妈难得的拘谨，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只是一见到贺妈妈，叶妈妈刚控制好的情绪又破防了，“妹子啊，你受苦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都答应都答应。”

　　叶爸爸也在视频那头频频点头。贺妈妈笑了笑，“大哥大姐，谢谢你们。今天是我冒失了，如果以后孩子们真能走到结婚那一步，今天我们就算双方家长见面了。”

　　叶爸叶妈无话，只对着屏幕点头答应着。

　　贺妈妈看了看子叶，又继续说道：“只怪我没用，不能再撑一段时间，现在这样就是怕委屈了子叶。”

　　子叶拼命摇头，眼泪有些不争气地往外淌。贺妈妈替她擦了一下泪，“孩子，如果有一天小聪辜负了你，或者你发现他不是你想要的那一个，你也不要因为我而有压力。要不要结婚，你自己说了算。千万千万不要被形势所迫而做出违心的选择，不要像我一样。”

　　她看回了屏幕，“大哥大姐，感谢你们培养了子叶这么优秀的女儿，小聪遇到她是我们家的福分。谢谢你们。”

　　贺妈妈说完这番话，几乎花光了所有的气力。子叶挂断视频，赶紧又扶她躺下。

　　刚躺好，似乎听到她在说着什么，贺聪没听清，“妈，你说什么……”

　　贺妈妈似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指着远处的贺峰，喊了一声，“不要合葬！”

　　她的手重重地落下，“妈——！”贺聪一把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