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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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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猫鼠相克,猫是那耗子的死对头,见了就要跑一个、追一个,一个不死、一个不休。却又有一节,天造生灵,相生相克,那猫子自然也有天敌。寻常的猫见了狗,别管谁大谁小、无论谁弱谁强,莫不如同前世的冤家、今生的仇人,龇牙咧嘴、剑拔弩张、犬吠猫吼,反正是二者不容其一。
今日碰见这只黑猫倒是奇怪,死瞪着两只猫眼同狗子对视,不叫不嚷,淡定自若。瞧上去倒真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严,又有些“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的架势。
却不道,二爷是教那一声哼唬得呆住了。白狗又是自下往上瞧他,身后的模样多隐于山石洞里,看不见。不然凭那一根炸粗了一圈儿、兀自僵成木棍儿的尾巴,也能够晓得其心惊欲死、胆破要亡了。
他此时却没有功夫去管猫子,隐隐听见一声唤,面色大变,如临大敌,转身钻进草丛里去了。
二爷概是还没缓过神来,并不十分注意狗子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条行为诡异的白狗便没了踪影消失。二爷壮着胆子跳下来四处探看,也不见行迹。没得出个所以然来,由不得有些遗憾,却又有些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庆幸。
这提督府里驯养的哈巴狗,乃是时下最受宠的一品。天家也好抱在怀中把玩的,在京中更是风头无两。有钱有势的官员也不顾“女不养狗、男不养猫”之说,抱买来与自家女眷。
而这一只狗子,平日里不同别的乱叫胡闹,十分乖顺,能通主人心思,哄得提督府上至图海、下到仆从,无一不喜爱他的。尤其是明珠小姐,整日都要他随在左右,多添许多欢笑,还专门拨了个丫鬟伺候他吃食,极是宠爱。是以举家去灵州,也要带着他的。
自古便有言,“黑猫白狗可辟邪”。那小姐搬到灵州以后,日日受府上异状所扰,索性留着狗子在闺房内,夜里也不肯放去。不料症状愈发严重了,只道是夭邪忒猖,何曾往他身上作想。
那狗子出了府门,来到一处窄巷,径自人立而起,不住左顾右盼,找寻甚么。过了一会,便倚靠在墙上,好似歇气。行止动作,尽与常人无异。
他可不是二爷心中以为,是成了精的妖怪。即便是妖怪,势必也不会是狗子修习而来的。那狗皮子下头,赫然裹着一个大活人。正是日后要教张牌头揭穿了行藏、受“披麻拷”之苦、下场甚惨的白塔真人。
这真人隐藏在府中多年,此次随提督赴灵州就任,也有自己一番考量。灵州此处,本就是“造畜”一派的老巢,党众多聚集在此,自然是十万个愿意的。加之有传闻,顶头的那一位大人也蛰居在此,二来也好顺路探探虚实。
便是他夜里头与同党联络,口出人语,悉悉索索,才惊得府上女眷生病,当然也就晓得并非是什么秽物作怪,请来道士和尚也是无用。从前也请过一个和尚,倒也有些修为。他躲在小姐闺房中,不曾露面,才不致教看出端倪。那和尚进宅内巡视一圈,没瞧出冤魂厉鬼来,就同提督说无事,勿需担忧。
今日来这一个,一眼便能瞧出不对来。饶是他甚多防备,也不能防范一条狗子。背人的时候,品行尽落在真人眼中,就晓得是个西贝货。又见他拿腔作调,着实恼人,便预备趁他作法之时,吓他一吓。
却原来是跟二爷打得一个主意!
可见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生在世,所作所为,都有天知地知,自来报应不爽时。哪怕天不报、地不报,总有人来报。
那道士正自作法,忽有一阵不善之风刮来,真人趁着风沙障目之时,跳在他近前,道:“冒犯天神,汝罪当死。”
他本意要装作道士请来的神将,却不掂量自己分量,那一副公鸡嗓子,尖利得很,任谁人也听不出好意来。自然教误会是成精的妖怪作祟,唬得道士猛叫了一声“妖怪”,才晕了去。
他自骂道那道士有眼不识泰山,错把真人当妖怪,真真是死不足惜。又笑道,倒是会拿主意,带了一只猫子藏在假山中,以为能够装神弄鬼,显他神通,真真是好笑。却是误会二爷同道士是一伙的了。
忽然,面前黑压压一团黑影,当头笼罩下来,当时是,风止气停,月光也凝滞一般。真人心脏骤停,浑身僵硬而不得动,打从脚趾头往上涌起一阵阵的阴寒麻痹。
“呼——”
一口腥气打从头上吹将下来,冲到脖子上,刺穿了那一层狗皮子,扎到了人肉上,冻得直想哆嗦,苦于不敢擅动。好半晌,才肯战战兢兢向上抬了一点,不见动静。又颤颤巍巍往上抬了一点……反复三五次,目之所及一张血盆大口,尖牙森森,有微弱气息自里头钻出来,熏人的血腥臭气……真人晃了两晃,嘴中欲呼,却好似石堵喉头,半晌不得喘大气儿。正要垂首回避,蓦地一颗狗头辍在面前,但见那黑毛似钢针、眼珠如火炬,凶神恶煞,直吓得真人魂飞魄散、心胆欲碎!
回过头来表二爷。
那道士大喝一声厥了过去,有藏在屋中听的分明的家人,等了许久,不见异动,才探头探脑出来,把那道士抬将在厢房中,差使人寻郎中来瞧,放下不提。
二爷此刻还哪里有心思寻芳问柳?懵懵瞪瞪出了提督府,心中有事,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不辨东西。
那白狗究竟何方神圣?是妖是怪?亦或当真也是穿越而来?倘若还有与他一般经历的,那是否也来自同一个时代?是否也是同一个国家?来了又有几时了?可知道有无回去的方法?
人皆是这般,若不与他希望,便作没有时,也不思量。倘若给了,少不得要胡思乱想、不肯苟安。
灵州既是古城,内中颇多屋宇,好些也无人居住,只是放在那处,主人家又去另建新屋。故此小巷、暗巷许多。平常行路若不留神,也会错走差途。又何况是他心不在焉,全不顾方向。回过神来,面前一堵墙,想必是哪个大宅的后墙,十分高大厚实,又没个借力之处,想越墙而走是不容易。骂了一声走背字儿,便要顺原路回返。
回身时忽然天昏地暗,方才还明晃晃的月光也不见了踪影。二爷奇道,哪里来的这好大一片乌云?忽觉不对,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猛地抬头来看,但见半空中两盏绿油油的圆大明珠悬在那处,却不是一对眼珠子?此时正直勾勾把盯着自己!二爷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四目相交,他家的雌儿喜欢得叫也叫不出来了。瞧他那幅惊喜的模样,神獒一时温情无限,就要凑在近前。不想那一只害羞的性子又作,竟一步步后退,真真要急煞犬了。好容易追到墙角,便俯下身去蹭他。任其又抓又咬地折腾。
抱歉,尽是我的错。你必定是听见那府上有狗,便以为是我了。去寻又扑了个空,白白走了一趟。是我的不是了,下一次一定等在你要去的地方,不教你失望。
二爷教舔的恼怒之极,只恨自己长的是爪子,不是铁钩子,不能抓烂了他那一身钢皮。一时是推也推不开、逃也无处逃,愤怒难当,又无可奈何。心中发狠道,无妨,凭你来蹭来舔,如若再敢将你那家伙拿出来现眼,二爷就给你尝尝被阉滋味!
那一位见他不再“害羞”,乖顺从了,却喜自己表现得足够热情。头颠尾颠,乐得心花怒放。越看越是爱他,真要是能一口吞进肚子里头去才好,只恐见再他不到。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该将他放在哪里。
我一进城便知道你去了提督府,是从哪处听说我在那地?你去寻我,我好欢喜啊,骨头血肉也要飞出来了。只是我并不在那里,你日后也莫要再去。那家住的并非是我族中之物,非人非狗,是个怪物。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我方才去警告过了他,再不敢与你无礼的。只要我在,你可安心。
他自己一时耍赖、一时严正、一时又讨起贱来。二爷虽然一头雾水,只是那巨犬十分友善,毫无伤害他的意思。就不知怎么的,竟不再同记忆当中一般惧怕。或是因为身在灵州城内,他自己的地盘上,又或是他表现地极是友好。如今想来,从打第一次见面,这犬子也不曾怎么,只是、只是不分对象地胡乱发情。他是个没头没脑的畜生,与他计较甚么?如今看来,不过是体积稍大得出号的狗,到底是蠢物一条,又怕他如何?
不耐烦受他舔舐,见他头低得就在眼前,暗道,我何不去上头避一避?又偷偷去瞧那一副自得其乐表情的笨狗,到底还是有些打怵。反复自我鼓励几次,待他不喜乐时,我自借力跳上房而逃也便是了。就一跃而上,眼见着那可及高墙,正要再跳,忽的身体一轻,四周围景物下落了去——是他自己飞了起来。
他家雌儿肯放下羞涩,主动亲近他、肯跳在他身上,这分明就是要随他共赴爱巢的暗示!那神獒乐得几欲疯狂。还哪里等得?撒开四腿就朝城外剑炉奔去!可苦了不明真相的二爷,飘飘荡荡伏在狗头上,拼死抓牢了才不掉下去。倘若知道那犬子心中如何想法,二爷宁愿松开摔死下去。
这可真是,飞檐走壁吓死猫,迫不及待乐死狗。欲知二爷可是就此做了压寨的狗夫人,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