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倾尽锦绣来》笑酌风月

14、从此双刃不复存

　　静谧了须臾，薛天煜笑容淡漠地启唇。

　　他道：“我是诗织国的储君。”

　　洛锦闻言眨了数下眼睛。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哈哈哈……”洛锦用袖掩面，顿时不可遏制地笑起来，猖狂又放肆。

　　“父皇与母亲是在父皇微服出访时认识的。母亲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父皇拟了暗旨封我做太子，为我在外面找了师父学习武功，等及冠后再回朝廷。”薛天煜面不改色地道。

　　“掠月鞭属于湘弦国此事，曾经那位篡权夺位的王爷将其载入了皇宫史册，而这史册只有历代皇帝和储君才能翻阅。关于为何会因你的武功想到圣娘，那是因为这位王爷也曾记载过几个那位圣娘曾使过的招数。”薛天煜对他的猖狂大笑不以为意，“那几个招数我见你也使过，而圣娘使的招数，只能是出自《荆桃解语》。所以说，你接触过这本湘弦国皇室秘籍。”

　　洛锦兀自放声长笑，但笑声断断续续，愈来愈显得微弱。

　　“为了探你虚实，我命人在荆桃客舍制造出了‘闹鬼’一事，作势要挖出《荆桃解语》，看你作何反应。”薛天煜继续置若罔闻。

　　“而我毫不惊慌也不见兴奋，只是对那杀人之事好奇，你从而推断出我知道这本秘籍绝对不在那些树底下，是么？”洛锦笑意满满地接口道。

　　“不错。只是那杀人的事情，并非我手下所做，凶手另有其人。”薛天煜道，“那三人中毒而死，因为毒药有可能是湘弦国的‘荆桃解语’，我判断凶手来自湘弦国。”

　　“见你能流畅使用掠月鞭时，我便确定你是圣娘。我日日派遣柳沐香在客舍呆着，便是让她为我盯梢是否再有人中毒而亡的事情，顺便再看看你是否频繁来于此。果然，自从你去追了那凶手过后，这客舍再也没有死过人。”

　　“我不知道那凶手是谁，我与她没有任何交集。”洛锦道。

　　薛天煜笑容可掬：“大姨丈，你应该很清楚，我作为储君，也有义务保护我的国家。”

　　洛锦咬着嘴唇，只觉心口忽然一痛。

　　他这才恍然，为什么看见皇帝的模样时，会感觉那么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他与薛天煜有着相似的气质。

　　原来……薛天煜竟是储君。

　　原来隐瞒身份的，不止自己一人。

　　心口的痛愈来愈蔓延开去，如同燎原之火，瞬间袭遍他的全身。

　　薛天煜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不相信，你与替身圣娘碰头会谈论什么好事，否则你怎不回国，而是要她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洛锦揉着太阳穴，针尖般的痛开始刺向大脑。

　　薛天煜那双揽尽蓬莱氤氲的檀黑色双瞳，第一次染上了杀意的浓墨，笑容是不同以往的冰凉：“大姨丈，对不住了，我也没有办法，谁叫我是太子，而你是圣娘。”

　　洛锦的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喉头一甜，嘴角渐渐开始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颤抖着抬起手拂去，艰涩地笑道：“小外甥，你真的是……一点旧情都不顾了？”

　　体内的真气被抽空，难以忍受的剧痛在他身上各个角落燃烧，似乎每个地方都在饱受刀割的痛苦。

　　洛锦忽然浑身一颤，然后弓着身子开始呕吐，顿时满地狰狞的猩红。

　　薛天煜眼中忽然波光一闪，疾步走来。

　　“你别过来！”洛锦尖叫道，奈何这一叫，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喷在薛天煜的衣服上。

　　薛天煜也没闪躲，凝眸注视他半晌，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薛天煜，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想杀我很正常。”洛锦捂着胸口，任凭鲜血从嘴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当我告诉你下面这件事，你就会更加不会后悔杀了我！”

　　薛天煜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和那位替身圣娘碰头说了些什么？”洛锦一抹唇边殷红可怖的血，笑得洋洋洒洒，“我和她计划好了，要刺杀皇帝！刺杀皇帝，你懂么？”

　　薛天煜眼神一凛：“你说什么？”

　　“哈哈哈，印象中可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表情！”洛锦得意洋洋地道，唇中逸出的鲜红肆意渲染了一身，“不过你现在回去已经没有用了，你的皇帝老爹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哈哈哈……”

　　薛天煜薄唇紧抿，眼神似乎如坠冰窖，一手下来紧紧钳住他的脖颈：“你找死。”

　　“你掐吧，你尽管把我掐死！反正你在酒里下的毒药足以毒死一百个我！”洛锦被他一掐，呼吸一窒，也不反抗，只是大笑，“不过你不是应该高兴么？像我一样高兴！因为他死了你就当上皇帝了！说到底你还应该谢谢我！哈哈哈……咳咳咳……”

　　薛天煜的手愈掐愈紧，连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他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咳嗽，咳得薛天煜身上也溅上了鲜红。

　　良久，他脸色一暗，手忽然放开。

　　洛锦缓和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嘴角鲜血横流，鄙夷地仰视着他：“掐啊，来掐死我，一解你杀父之仇！或者因为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懒于花费力气来杀我？还是说你现在的喜悦盖过了仇恨？”

　　“我同样不愿意。”薛天煜云淡风轻地开口道，“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但是无可奈何。”

　　洛锦咳嗽两声，才冷声道：“薛天煜，你杀了我，一定会后悔。”

　　薛天煜沉默，绝世的脸半掩在蓬莱氤氲之下，衣袂飘拂，宛如天降神仙。

　　“我……”他缓缓出言。

　　“我在死之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我。”洛锦一口打断他，微微眯起眼睛，“我做鬼也不会放不过他。”

　　“你……”薛天煜的呼吸忽然也急促起来。

　　洛锦再一次拂去嘴角的鲜血，只是这一次他的手颤颤巍巍了许久才抬起来。他笑了笑，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也许应该我先说？”

　　顿了顿，他笑眯眯地道：“我的真名叫洛荆桃。”

　　洛荆桃，落荆桃。

　　满园花树落荆桃。

　　薛天煜沉默良久，道：“薛凌轩。”

　　凌轩，是要他凌云壮志，气概轩昂。

　　如此有王者霸气的名字。

　　洛锦闻言却只是微笑，没有任何反应。

　　薛天煜淡眺一眼他。

　　洛锦一动也不动，笑眯眯地看着他，直淌而下的鲜血好似落梅如雨，艳粉娇红满地。

　　“喂，你还好吧？”薛天煜坐了下来，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心中猛地一跳。

　　没有任何呼吸。

　　他的手忽然开始颤抖，呼吸也开始不平稳。

　　洛锦从嘴角溢出来的血一点一滴，直直地打在他的手上，衣服上。

　　华服上顿时染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洛锦……”他哆哆嗦嗦地将手抚上洛锦脖颈的动脉处。

　　这时，洛锦手蓦地一抬，两指戳上了他臂上的穴道。速度极快，不过瞬息之间。

　　薛天煜身体一僵，定在原地。

　　“太子殿下，你未免小觑我了。”洛锦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喘息连连。

　　许久他平静下来，冷冷道：“你也应该很明白，咳咳……作为一个帝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让自己死？”

　　然后他将手指放进嘴中，用尽全身力气吹了一声口哨。

　　薛天煜坐在原地，眼里一派流霞倾尽，菱花扑碎的流离景色，悲哀得让人心碎难拾。

　　这时，洛锦的呼吸一顿，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然后再次瘫倒在了地上。

　　他转过头看向薛天煜，艰难又苦涩地笑：“薛天煜，我很后悔没有早一日杀了你。早知道你是太子，何必留你到今天？”

　　薛天煜被点了穴，难以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你应该更……更后悔……你方才竟没有……掐死我……没关系，咱们……来，来日方长……”他的话断断续续，愈来愈低，最后再也听不见。

　　天，愈来愈暗。

　　远方萧萧的清瑟弦乐，仿佛潋滟随波千万里，望尽潇湘，穿越千山万水，被清风徐徐送来。

　　歌声未尽处，先泪零。

　　醉时响空弦，断人肠。

　　洛锦的眼帘终是缓缓垂下来，遮住了那双苍如蒹葭的黛色美目，一丝淡极而苦涩的笑凝结在嘴角，血迹在白皙的雪颊之上，为苍白的脸上添了丝樱色的嫣红，却是那么刺眼。

　　薛天煜眼里的绝望之色愈来愈浓，最后湮没了曾经寒澈之至的杀意。

　　终于变天了。

　　苍穹长淮，凉飔乍起。

　　狼籍残红，飞絮濛濛。

　　高林弄残照，嘹唳度寒云。

　　阴沉得似乎立刻便有磅礴大雨。

　　忽然一声咆哮声蓦地从不远处响起，一头银灰色的猎豹动作优美地驰骋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

　　它看见阖上眼帘躺在地上的洛锦，又看看一边双眼黯淡的薛天煜，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然后走到洛锦面前，用头猛力一顶，前肢向上一抬，洛锦的身子一个小弧度上抛，掉落在了它的背上。而洛锦则蹭了它银灰色的皮毛一身妖冶的红色。

　　它又是仰天一声咆哮，前肢在草地上摩擦，杀意浓浓地看了薛天煜几眼，驮着洛锦掉头跑开。

　　很快这一只猎豹便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一路上留下从洛锦身上大滴大滴落下的血迹。

　　第一滴雨落下，落在了薛天煜的手上，立刻将冰冷渗入了他的掌心。

　　然后，暴雨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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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洛锦不复存。

　　从此，“倾世双刃”的两位公子不复存。

　　或许换来的，是两个国家一手揽江山，一笑酌风月的伟大君王。

　　或许换来的，是神器“梳云掠月”在世间的大展身手，光芒万丈。

　　或许换来的，是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或许换来的，是不改之江山，不老之红颜。

　　唯独变化的，便是江山之主们脸上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