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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夜.冷泉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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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冷泉殿
一进冷泉殿,才知道佐为的家势在这个国家占了多重的分量。
太子长居的殿阁,所占面积竟然不过佐为府第的十之一二,在那个大得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迷路十多年后,突兀进了宫廷,却觉得原来皇族嫡长子住的地方原来小得可怜。
早听闻藤原氏自家主到远亲奢华的名声,没想到啊……我瞪了身旁轻袍缓带还敢当众牵着我的手的贵公子一眼,叹了口气。
——也是个败家的模样。
貌似被他感受到我的绝对蔑视,手心吃痛了一阵,然后耳际一痒。
“即使圣上和中宫殿不会来,你也给我当心点——届时要被人拐走我可不会事后上门去求。”佐为俯身装作替我正衣领,嘴唇擦着我的耳朵轻言道。
——为大啊,很痒的……这种话又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不能放开了说啊?
我撇开他揉了揉耳朵,然后张嘴想要咬他的鼻子。
毫无悬念的,被他一手捂住推开。
“看样子世间传言的确没错,公子光华果然备受宠爱,指南役即使是进了我的冷泉殿,也不舍得放开手么,护犊之心如此重呵。”
有清冷的声音透过长廊传来,我寻声望去,说话的人面貌隐在半处黑暗中,看不大清楚,身形洒脱飞扬,长身而立在长廊那一头的主屋一侧,话里的讽刺和调侃一听尽知。
佐为放开了我,直起身来淡淡行礼,动作得体而从容。他直视来人,正言说着:“公子光华身体抱恙,不过应太子殿之邀前来赴宴,见笑之处还请海涵。”
目光清亮见底,似乎一览无遗。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就知道佐为靠不住。还说叫小爷我不要找麻烦引人注目,那现在又是谁在惹祸上身?藤原家近来势头是挺大,难道就不知收敛锋芒,届时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当作被杀给猴子看的鸡就好了么?
我横了佐为一眼,出身上前将他栏在身后,笑得灿烂无比:“光华参拜冷泉太子殿下,久闻太子盛名,今日得见,光华之病痛都仿若无药自愈,可见太子福祉照人,有着一双光华无比崇拜的王霸眼。”
我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扬起嘴角,目光却集中在对面有着金贵身份的人的表情上。
他倒不温不火,轻笑一声,问道:“本王自记事便被送往北国修习五行术法,即便指南役,也是近三天才知本王存在,不知光华公子如何‘久闻盛名’?”
我一时间被他三言两语塞住了嘴,佐为不让我跨进宫廷一步,不知道您太子殿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反而栽了跟头被埋怨?
他见我不答话,笑意更深,又继续说道:“光华对本王的崇敬之心本王自然明了,只是无药自愈却不是本王之劳。光华问世即受指南役所宠,未谙世事便名冠天下,才是真正符合王八二字。本王的这番言论,不知光华意下何如?”
这家伙,骂起人来真正的不带脏啊……
佐为那妖孽瞬间又一次突破了沉默的极限,上前一揖道:“佐为代光华谢过殿下夸赞。光华生为我藤原家人,管教无方自是佐为之过,若有得罪还请责罚,佐为请受之。”
言下之意就是言语上讨回便宜就够了,想动光华公子还要看看他前面带的那个是什么姓氏。
唉,完全是藤原氏的赤裸裸的威胁。
一直谈笑调侃的冷泉殿下却在听到佐为的话后变得近乎漠然起来,他转过身背对我们,正经说道:“藤原公子说笑了,今日本是家宴,冷泉也算半个藤原家人,又怎会责怪光华?”
“藤原关白已等候多时,藤原家主也到了,还是随本王入席吧。”
跟着冷泉殿进了主屋的正厅,才知道原来人真的已经到很齐,佐为的老爹和几个哥哥携带家眷相对坐着,气氛是一直的温情路线,案上一旁放着三三两两的酒壶,似乎添过好几次酒的样子。
圣上和皇后中宫果然没见到,我瞥了一眼自斟自饮心安理得的太子殿下,不由得啧啧摇摇头。
有这样的儿子真是让人心寒,抛下爹娘和舅舅之流的外戚一起摆开筵席,而且关键对方还是一群对权利核心极度有兴趣且已站在其尖端上的人,也不担心被有心人利用挑起什么事端……
另一边的佐为的老爹明明在看到自己数月不见的小儿子时开心得不得了,却硬是装出了一副面对逆子时的严肃神情,前一秒说着责备的话,下一刻马上将他招到自己身边的席位坐下,景象和佐为对着我时候的表现十分地雷同。
不由得开始鄙视这对心口不一的父子。
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晾在一边傻愣一样地杵在殿堂里了。
佐为早想起身来解救我,却被藤原老狐狸一杯酒给挡得重新坐下。
我扫视一圈,平日在家宴上极度热闹的佐为的几位兄长这一次也极度配合地沉默了,完全像是我被某群人在得到某人大手笔给予的某种利益后出卖掉了。
大手笔给予利益的某人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缓缓说道:“光华甚得本王之心,不如落座就随本王席位,一同把酒畅谈。”
只不过目光根本没有扫过来看我一眼,完美是一副和我这种人无需多言的样子,长眼睛的人一看就知把酒畅谈这样的事情很难发生在他和我身上。
一旁的佐为已经想要起身,我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他便定了心神,将手从藤原狐狸的无形桎梏中抽出来,举起酒杯开始和另一边的兄长浅浅而谈,风姿一如既往卓绝无双。
冷泉小崽子这才正眼看了看我,手一扬说道:“坐本王身边来啊。”
我翻了翻白眼,当然是要坐你身边,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好让我站着和你们喝酒吃肉啊?
你光大爷还从没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哥哥不疼爷爷不爱的。
我盯着他仍旧面无表情的脸,尽量显得恭顺在他旁边坐下来,一边却勾着嘴角,轻声嘲讽着:“冷泉殿下堂堂国之储君,难道无所顾忌日后传言出去所损声明?天下人会说,太子殿避开圣上,与藤原关白密谋越权逆反之事……”
“倒酒。”他像是没听到一般,看也不看我,神色自如地应对完藤原家次子的例行寒暄,就将空的酒杯推到我面前。
自然得好像我就是他下仆。
我朝佐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侧着头应答他老爹的问话,眼角的余光一直扫着我们这边。
恩,忍耐。
于是再次恭顺拿起酒壶,冲那个方向微微笑然后给冷泉崽子斟满酒杯。
“光华与藤原指南役果然感情颇深,连给本王斟酒似乎都只要不看着指南役便拿不动酒壶。”他接过酒杯放在唇边小口酌饮,淡漠说道。
“世人皆言藤原佐为对公子光华而言如兄如父,却不知,这些表面的无端宠爱下实则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本王自六岁那年便听得公子光华声明远播天下,即便在北国也有所耳闻。当下便觉得,光华这个名字,太过男宠。
“如今见光华和指南役二人,便更加确信心中猜想。公子光华和指南役之间,似乎真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其中。”
杯子再次推到我面前,我心里气得不得了,一面斟酒,一面还要强压下怒气回复着:“殿下严重。不过光华涉世未深,出入宫廷寥寥,对礼节不甚明了,指南役投以目光警示而已。指南役于我,确似兄父。不知殿下生有何种慧眼,竟能在光华之名中看出‘男宠’二字?”
他接过酒杯,终于转过头正视我双眼,一字一句说道:“既然关系不是非比寻常,那么公子光华面容非妖非魔,为何总不愿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我一惊,这才也正眼看他,因为不敢再小觑这个突兀冒出来的看似调笑实则犀利的太子殿。
和佐为相比起来完全是很普通的相貌,最多印堂带点所谓的“龙气”什么之类的。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多了些我读不懂的东西,看久了反觉得分外怪异,感觉熟稔,然而恍若隔世。
冷泉殿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表情不变,继续说:“本王尚记得,光华公子六岁祈福万安寺那场庆典被世人传颂多年,到了如今,天下人对公子光华的容颜记忆似乎也还停留在那年庆典上的惊鸿一瞥。就说藤原一众这么些年见过公子光华也不下百次,不知为何问起容貌来确是频频摇头,不加记忆?”
“再者,光华未免太小觑本王,阴阳五行之术也可精通易容,莫非光华以为,仅凭脂粉涂抹便可掩盖自身容貌,蒙混过关?”
“光华在藤原指南役府邸自如展颜,一步踏出府门,便或以面纱,或以易容,遮住容貌。本王倒想知道,此番做法意欲何为?”
我环视了下面一圈,藤原家的人都对饮得高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气氛已经不太对头。另一边的佐为也不觉有异,和藤原狐狸在闲谈甚欢。
这家伙眼力倒好,只是居然清楚这么多事,就不光仅仅是靠眼力了。
——他查了我多少?又还有多少是没有被查到的?
“光华……”他盯着我低低地笑起来,眼神如同捕食猎物一般。没等我反应,冷泉殿伸出一只手突兀地抚上我的脸侧,拇指来回细细地摩挲,“面下的虚汗无法透出来,很难受吧。”
登时,尚在初春的凉薄夜间,寒气穿透层层衣衫直冲心底,背脊却有冷汗,接连滑落下来,浸湿衣襟。
我再也支撑不住,手脱离开扶着的几案,在旁边这个人的注视中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