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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纱窗怨 夜静宫深人徘徊(下) ...


  •   麟德二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仍求赤水地畜牧,帝不许。二月壬午,车驾发京师。丁酉,幸【合璧宫】。

      三月甲寅,辛未,东都造【乾元殿】成。闰三月壬申朔,车驾至【东都】。

      四月丙寅,讲武【邙山】之阳,御城北楼观之。

      五月辛卯,以太史令【李淳风】造历成,名《麟德历》,颁之。秋七月,【邓王元裕】薨。

      九月乙丑,诏曰 “来年行幸【岱宗】,州县不得浪有烦扰,其水浅可涉,不可缮造桥梁,所行之处,亦勿开道路,诸州及寺观并百姓,不得辄献食。”

      冬十月戊午,皇后请封禅。高丽王【高藏】遣太子福男来朝。

      “阿妹!阿妹!”

      “是月晚!月晚!大笨蛋!”

      新年伊始,李治一声令下准备巡幸洛阳,整个大明宫(蓬莱宫)里里外外忙活开了,但洛阳并不是李治的‘终点站’。据我所知,早在鄙人落地唐朝前大半年,李治对外宣称想去泰山走一圈,日子定在了次年正月,而且规定诸州都督、刺史要在腊月赶到山脚下,诸王则于十月在洛阳集合,届时叔伯兄弟一起开拔,一路上也热闹。

      原以为只是从长安搬家洛阳,一家人外加必要的仪仗、护卫也就足够了,结果,通过宫人们的谈话,才知这里头的学问深了去了,我的眼界仅限于小家,而李治所考虑的是大国,例如由哪位朝臣留守长安最为可靠,谁又可以扈从,不一而足。

      启程洛阳的前几日,内仆令来报,道是皇后出行所用的车马已备好,内外扫尘,器皿用物均有置备,夹引皇后大驾的各司人员已定;宫闱令来报,道内外命妇名册已定,将于朱雀门恭送帝后出行。。。

      司言司的头儿郑南雁单独拜见武媚,主仆二人交谈许久,有些内容我完全听不懂,但武媚的神态我看的是一清二楚,全程气定神闲,间或吩咐一二句,我好奇且非常崇拜,心说她怎么有精力外朝内宫一手抓,究竟是服了什么健脑补气的神物呀。

      离开大明宫那天是正月十九,牵着旭轮的手,我借他力气一寸一寸的挪走到窗边,努劲儿的踮起双脚,急不可耐的打量车外景象。记得彼时銮舆正向城东而去,卤簿仪仗,蔽日遮天,规模巨伟,首尾不得相见,万民跪送,十足十的天家气派。

      仅武媚所乘的赤金安车,便有四内谒者、二内给事、二内常侍、二内侍,并骑骏马分左右在前引路,另有二内寺伯、六寺人分左右夹车随侍,更不提随行在车后的不可计数的华衣使婢。自朱雀门登车后,武媚便寡言少语,常执一卷《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或默诵或沉思,偶尔看顾练习走路的我,她眼神慈爱,叮嘱旭轮要牵紧我的手,不要让我摔倒。

      巡幸不是逃难,昼间,队伍不驰不徐的行路,每入夜之前都恰好经停一座皇室行宫,下车即可入住,各处熏的是倍儿香。夜宿汤泉宫时,我无意瞧见寑宫名为‘长生’,暗思莫非它就是唐明皇和杨玉环七夕夜话的著名景点?却又转念一想,未必如此凑巧,吉祥如意的殿名遍布各宫,除非这儿就是华清池。入住兰昌宫时,举目可见殿宇楼阁沿山势而上,似隐于云霄之中,真如‘天宫’,我忍不住拍手叫好,武媚舒怀一笑,哄我说喜欢可以常来住。

      “笨。。。蛋?” 旭轮哪里听得懂,他双手挠耳,不解的看着我。

      我拿起张娟娘给我做的彩丝布球砸向他:“笨蛋是你!你是笨蛋!”

      布球蹭过旭轮的小腿,折了一个方向,溜溜的滚向了远处,精准的滚到了李治脚旁。入住洛阳大半年,李治夫妇每天都在忙,我们子女晨昏定省,但他们没时间与我们聊闲天儿。武媚绝对是古今贤内助的典范,她时刻不离李治左右,阅兵这种苦差也会跟着去。对我嘛,武媚的确是非常疼爱,但我早知她是一位非凡女子,因而对她只敬,不敢称爱。

      “耶耶!”

      “耶耶!”

      李治舒心大笑,一左一右的牵了旭轮和我,而武媚的笑意却很勉强,她眉心难展,步伐较往日亦沉缓。我下意识的寻思,如今在这洛阳宫乃至大唐最劲爆的新闻就是封禅泰岳,总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

      远至春秋战国时期,齐鲁二国的儒士认定泰山乃天下至高之山,唯人间的人主堪配在此祭祀神灵,若求一统天下,国泰民安,更应在此行望祭典礼,是为‘封禅’,封乃祭天,禅乃祭地。然而,如若平庸甚至无道昏君,断无资格行封禅之事,只会令天下耻笑诽议,加之筹备过程异常繁琐,耗费大量金钱时间,故而能真正封禅泰山的人主少之又少。

      他夫妻二人在正北主位落座,这黄石曲足榻的外层似裹着剔透琉璃,流光溢彩,富丽异常。我抚着宝榻细细观瞧,通体竟无一丝人工雕琢焊接的痕迹,靠背、扶手之形态皆如天成,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这玩意儿要是能搬回21世纪,绝对是无价之宝啊。我擦去口水,兀自傻笑。

      李治拔冗听旭轮背诵千字文,片刻,他忽对沉思不言的武媚道:“卿不见幼子何其聪慧。”

      武媚苦笑,她眼皮仍低垂着:“妾仍是不明,自古封禅,太后昭配,而以公卿奠献,大不妥。”

      李治抚她衣袖,他含笑解释:“封禅乃天地二仪内重中之重,彰人主之诚之仁之功,史书有载,封禅泰岳之人主,唯始皇、孝武、光武三帝,六百余年,社稷更迭,战乱四起,礼仪详注难免遗失或误记,但以女子为亚献绝无可能。刘祥道曾进言,我朝以周、隋苗裔为二王后,此番亚献,可以介国公、酅国公奠献。”

      “圣人,”,武媚抬眼,那眼神说不清是不甘或委屈:“刘尚书执掌礼部,然圣人执掌天下。”

      李治凝视武媚,良久,他平静问妻:“我封禅之时,媚娘欲陪伴在侧?”

      武媚颔首,她心知李治已松口,亦未表现激悦:“夫妻一体,理应如此,妾请率内外命妇为文德皇后奠献。”

      李治笑了笑:“倔强如昨,阿谁当为终献?”

      武媚用心思索:“太宗有子一十四人,生者以。。。以涪陵郡王最是年长,然郡王旧年获罪,幽居巴州;次为蒋王,然蒋王名声欠佳,且其母身份寒微,不足担此重任;次为越王,曾有纵奴欺民之举,然王遵敕矫正,无多再犯,太妃燕氏出身名门,侍奉太宗廿余载未尝有过,德仪服众,若以太妃为终献,亦是褒许越王,诸皇亲岂不感恩?更有太妃之兄敬嗣现刺郓州,燕公之婿李大志现刺甘州,一东一西,皆为我社稷基石,职责关要,太妃得此殊荣,燕公必报效万一。”

      李治十分满意的笑视武媚:“女子难得聪颖如卿,我从不悔以卿配位中宫。”

      武媚道:“既如此,圣人是否宣李刺史之父随行泰岳?”

      “李客师嘛,”,也不知是想到什么,李治呵呵一笑:“此翁年过八旬,致仕十余载,不劳此翁远行,便教其侄代劳吧。”

      “卫国公(李德奖)必感激圣恩。”

      “卿又如何?我以卿为亚献,帝后同登泰岳祭天地,亘古未有,卿欲如何谢恩?” 李治边说还边动手了,哪里还管儿子在背什么书,他轻抚武媚脸庞,神情好不爱惜。

      武媚无声羞笑,她稍侧身,李治倾身过去,偏要追着与她对视:“你我初见距今已是廿载,然久看不厌,每见媚娘则无故欢喜,可是怪哉?”

      接下来的场面非常少儿不宜,李治起身,他暗暗勾动小指,武媚掩嘴一笑,随之起身,与他携手同往内寝而去。留一个呆若木鸡的我窝在榻上,旭轮要去追赶,被高氏笑着拦下了。

      旭轮闷闷不乐的对我说:“耶耶不听我背书啦?”

      我心话你爹妈给你造弟弟去啦,随口道:“我听旭轮背书嘛。”

      “好!”

      天仍未明,我已饱睡一觉。漫漫长夜的寂静气氛残留,朦胧柔美的灯影自垂帐外透进来,上夜的宫人正咬耳朵,能听到细微声响,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也是让人心痒啊。

      侧目,旭轮偎着我睡的正香。天啊,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接受!!心爱的小哥哥怎会是这么一个憨憨笨笨的小家伙呢?我是个能走能跑的大活人,他居然拿我当一件私有玩具,只知道让我陪自己玩,成天没心没肺的。。。

      不过呢,我点了点旭轮的小鼻头,虽然他憨憨笨笨,但是他也软软萌萌啊,愈长愈清秀,愈长就愈像在梦中陪我度过一生之人,唉,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原谅他喽。

      翻身坐起,我托腮沉叹,没错,一切都对上了,李旭轮肯定就是那位梦中人,因他名中有日,而且这正是唐朝,梦中的他留于我手心的符号是「则天文字」无疑,只不过,我与他怎会有前缘呢?他可是我这具新躯体的亲哥哥呀,很难想象同胞兄妹之间会产生什么古古怪怪的情愫,还纠纠缠缠到一千三百年之后,误入了我的梦境,惹出了一场生死迷局,除非。。。我被月老骗了?老神仙是故意捉弄我吗?

      “不许戳我屁股!不许!小色狼!”

      “嘿嘿嘿嘿嘿。”

      我气冲冲的瞪着旭轮,他则因成功的激怒了我而满意,也爬坐起来,问我在做什么。

      “唉,”,我因猜不透所谓前缘而沮丧,靠在他肩头喃喃自语:“小哥哥,你我梦中三见,是你留给我线索来这里找你,可是,你的梦中。。。是否也有我呢。”

      旭轮当然听不懂,他有点委屈的冲我摇头。

      我悲叹默念,我的小王子啊,我可以做到对所有人收敛感情、敬而远之,可我该拿你如何是好?虽然现实异常的荒诞,但我不得不信,你我之间应有未了之缘,此番历劫重逢,这缘也该解开了吧。算了算了,什么情情爱爱,我要当一辈子的尼姑,我谁也不爱,只爱自己就挺好,至于对这个李旭轮的政策嘛。。。

      “有月晚呀,”,旭轮突然甜甜的笑了,他捧着我的肉包脸,二人脸对着脸,他使劲的眨巴眼睛表达真情:“我正看着月晚呀,无时无刻不是月晚呀。”

      笑闹一通,二人依偎着彼此睡起了回笼觉。但很快,应天门响起了第一记冬冬鼓声,隆隆不绝,如雷如奔。皇城百衙,宫城各门,至内宫各殿门,由远及近,渐次开启,洛阳城也就此苏醒,以她穷极奢丽的姿态开始了崭新一天。

      一道用过早膳,武媚把李治送到宫门,自己则牵着我们回殿,我于是猜测她今天的行程比较清闲。

      武媚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宫人道越国太妃前来请安,武媚立刻叮嘱旭轮和我向太妃行礼,可见她很是重视此人。我暗说这称呼有点耳熟,好像就是武媚昨天向李治举荐的终献人选——越王李贞之母燕氏。

      少顷,内典引导一位贵妇入殿,年龄难猜,许是五十上下,衣饰华丽且庄重繁冗。燕氏向武媚行礼,旭轮与我随即向燕氏行礼,燕氏有意回敬一礼,武媚却道不必。

      武媚笑道:“圣人原有诏令,公主见舅姑,王妃见父母,长者无需降礼答拜,这双小儿女更如何受得太妃大礼?”

      武媚请燕氏落座下首,开口便问:“未知纪王目下是何情状?”

      燕氏口吻同情:“昨日曾往敦行坊,眼见十郎悲痛欲绝,险些。。。唉,幸临川长公主自营州赶至东都,姐弟作伴扶持,十郎稍得宽慰。”

      “料摧心之刑亦不及丧母之痛啊,”,武媚感慨:“犹记太宗升遐之际,公主自商州赴京奔丧,不食水浆,不顾自身,其孝其哀感人至深,我人在宫外,亦有耳闻。”

      燕氏道:“一十七载,商州、桂州、营州,长公主随驸马往来南北,侍奉太夫人起居饮食,极是不易,今见公主分外憔悴,浑不似未嫁之时。太妃临终之际遗训子孙,需尽忠竭节,不负君恩。”

      话题暂罢,二人转而闲聊家事,武媚埋怨燕氏不携孙男娣女同来,燕氏回说自家孩子素来顽劣,不敢在武媚面前失仪。偶听武媚称燕氏为表姐,我好不纳闷,她俩能是啥亲戚?难不成因为一起伺候过李世民就互称表姐妹?唐朝还有这习俗?

      这之后,又有一些贵妇来此拜会,头衔不是王妃公主就是县主郡君,带小孩的是少之又少,其中有一位虢王妃刘氏,是李治小叔叔李凤的正妃,她还带了自家妹妹一起入宫。

      我侧耳听了一会儿,得知刘妃的妹夫阎庄是东宫的什么郎将,储君的佐臣通常很得皇帝器重,所以刘妹也不算外人。刘妃带来的孩子一男一女,男童是儿子李融,大概与我同龄,女孩是她娘家亲侄女,大概与旭轮同龄。

      令我不爽的是,李旭轮还真是个色狼预备役,因见小姑娘长的漂亮,居然十分殷勤的把高氏剥好的橘子捧到人家面前,怎料刘小姐姿态高傲并不道谢,转手就给了表弟。旭轮立马恼了,他敌视无辜的小堂叔,惹得大人们一阵欢声。李融啃着橘子,汁水粘了满手,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武媚笑道:“古儒有云:贤贤易色,旭轮尚未就学,不通此理,却也难怪,刘家小娘子秀美至极,童儿心纯,不拘客套,真心喜欢便不肯作假。旭轮呀,此橘可是纳采之礼?”

      高氏哄他点头称是,可他恰好正看向我,我一个劲儿的摇头,旭轮便跟着摇头。大人们又是笑,我厚着脸皮装傻充愣,反正不可能有人看懂我的心思。不要乱点鸳鸯谱好吧!

      待众贵妇散去,武媚吩咐女官去请咒禁博士明崇俨。我和旭轮正涂鸦作乐,因‘咒禁’二字充满了神秘色彩,我下意识分神去听,总觉得明崇俨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或见过。

      宫婢为武媚按摩解乏,武媚笑问我们:“月晚可知如何行笔?”

      嘿嘿,这胖丫头的皮囊之下可是装着一抹千岁高龄的灵魂哟,学啥啥不快呀?挥笔写下一个‘明’,我洋洋得意的自赏,嗯,不怪我字丑,是毛笔太难搞,所以写的歪七扭八,但。。。至少能看出是一个汉字。

      落地唐朝十个月,我略有心得,想要掌握乃至预判帝后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困难,但我深信父母不会讨厌聪明的子女,尤其李治某天曾回忆李贤四岁时读书过目不忘,我就给自己立下了‘机灵乖巧’的人设,加之我是女儿身,不会涉及政冶,长期坚守此人设,必能讨帝后欢心,保万事无虞呀。

      我捧着煌煌巨作向武媚献宝,武媚满意点头,哄我道:“我儿聪慧!日月二字,恰如汝兄与月晚。”

      旭轮小脑袋凑过来,他嘟囔自语:“不是明字么?”

      “哦,是明,”,武媚夸旭轮会识字,她把我们的手叠握在一起:“日月同升,合璧辉映,乃国之瑞兆,旭轮与月晚亦不分不离,旭轮为兄,此生需照拂月晚。”

      我心话太阳和月亮一起出现不就是日食嘛,俗称天狗偷日,古装剧里都是敲锣又打鼓,怎么又成了瑞兆呢?旭轮哪里听得懂,他只知紧握我的手,连连点头承诺,刘小姐张小姐啥的已然抛之脑后。

      少顷,旭轮和我围在殿门看宫人们爬树杂耍,一个男人在宫人的引导下到了近前。我随意看去,眼前一亮,好一个儒雅清隽的大哥哥哦,啊不,我现在是小萝莉,这人该是叔叔辈的呢。

      男人眼眸深邃如潭,气质淡然脱俗,温和自若的笑意却暗藏一丝忧郁,教人心生垂怜,相貌酷似天下第一里的归海一刀,可惜我忘了那演员的名字。

      他总不会是武媚的男宠?如果不是,跪请女皇陛下收了他吧!不知怎的,我突然就理解了周幽王,美人在侧却郁郁寡欢,撕几屋子的丝帛,戏弄一群诸侯真就不算事儿,既然大权在握,博美人笑口常开才是第一要务啊。

      顶着年幼无知的挡箭牌,我肆无忌惮的端详帅叔叔,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我,忽莞尔一笑,同时自袖中捏出一张黄纸在我眼前晃动。

      “你!” 我震惊无比,当即摔坐在地。

      众人登时慌乱一团,张娟娘赶紧抱起了我,察觉我竟浑身发抖,她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岁未见,咒禁博士明崇俨问公主安否。”

      明崇俨说罢便入殿向武媚行礼,因武媚的座前设下一道纱屏,她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明崇俨解释只怪自己平日敕役天地间各类灵物,外貌多丑陋怪异,而我年岁甚幼,易感知灵物的存在,因而受惊,他方才出示的符咒可以宁心静气。清楚他在说谎,可我却不敢反驳,我更担心的是被他拆穿我的来历。

      是了,明崇俨持有的黄纸也画满了符咒,是否与月老的一模一样并不重要,在我看来,他亮出黄纸的举动是对我的警告,他想表示他知道我是谁。也可能不是警告,而是暗示他是同类?嗯?同类这个词好像有点怪怪的,天啊,现在的我还算人类吗?还是不伦不类?魂穿属于夺舍吗?

      我扒着门框偷瞧,旭轮有样学样:“月晚在看阿娘么?”

      “是啦是啦!” 我挺烦这小家伙,太没眼力见儿啦。

      武媚与这个从头衔到言行一律神秘兮兮的明崇俨仿佛很熟,她聊天似的询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回复自己在练气禁之术,一旦成功,配合罡步、掌诀,就可以达到‘逆水之流向’,‘灭火于弹指’,‘驱豺狼蛇蝎’等等于十个月前的我听来纯属胡说八道的神效,他先前还曾向李淳风、瞿昙罗请教天文历法。

      “敢问殿下宣明某入内宫所为何事?” 明崇俨正襟跽坐,宫人奉上饮食,他看也不看。

      武媚道:“夜见邪祟,请明博士为我祓除。”

      明崇俨脱口问:“蟒枭?”

      “十载春秋已过,”,武媚的声音陡然变得急切:“当年是二妇失意于上,那鸩酒。。。罢,此为心病,咒禁可解一时之忧,却不能救我脱困。”

      明崇俨道:“依某窃见,药剂针石、符咒禁术的确难解殿下之困。天子坐明堂,受臣民所仰,亦为万目所睹,是非功过,难逃青史工笔,又何况。。。殿下为臣,君命不可违,杀人,即是忠心,不杀,即是反心,殿下别无他选。”

      武媚道:“我只可向你一吐心事。圣人颁诏,未知文武如何议论?”

      明崇俨笑:“殿下恕罪,练气之余,某于太医署传授生徒咒禁之术,无暇探听窗外新奇。”

      “博士恪守本职啊,”,武媚叹气:“唉,封禅泰岳人主迄今仅三位,亚献莫不由公卿担当,如今以我为亚献同祭天地,不知青史将如何着墨。是我贪心,功绩名声难两全。”

      明崇俨道:“世事难两全。殿下昔为昭仪,不甘人下,视中宫之位为毕生所愿,此位显贵,亦沉重磨挫,负重行路,谈何容易?殿下所谓心病,自重返太极宫时便已深入骨髓。”

      武媚轻笑:“博士错矣,得圣人真心。。。方为我毕生所愿,可惜求而不得,唯有谨守本位,效仿文德皇后,谦恭节俭,抑诫外戚,不嫉诸妾,愿我主社稷安泰,内宫祥和。”

      明崇俨道:“殿下历年所为,堪配贤后之誉,无需妄自菲薄。殿下已在其位,某多劝无益,但有一则趣事,乞博殿下一笑。昔桓温过金城,见旧年手植柳木,洒泪感慨,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明某不通此情,昨日乃感同身受。家宅前堂植有柿树,少时习法术,某钉符于树躯,不过十数日,柿树枯萎几死,盖其弱细根浅,不堪外力所摧,昨日得暇,家父与某提及旧事,再观那柿树,高已十丈余,枝繁叶茂,冠如华盖,每岁硕果累累。明某暗思,莫说区区符钉,便是刀砍斧锯亦难伤此树,而明某,愈久愈老迈,愈久愈丑钝,真真是人何以堪啊。”

      明崇俨言罢告辞,武媚也不留他。

      见我急于逃避,明崇俨友善笑道:“公主灵俊稚趣,着实讨人喜爱,算来花朝之日当是三岁嘉辰。”

      因不知此人是敌是友,我不敢多说多做,只保持警惕注视。他手入袖,又拿出了黄纸符咒,一扬手,符咒竟悬于空中,瞬间燃烧,即成灰烬。

      明崇俨欠身一礼,他平静的对我说:“帝后深爱公主,将天下荣华赐予公主,愿公主忠孝雅礼,不负帝后慈情。”

      我察觉他并无恶意,低声试探:“你。。。究竟是谁?”

      “此刻,咒禁博士明崇俨,”,他轻笑,神情高深莫测,又以手指天:“下一刻,生死由天。”

      “那我又究竟是谁?”

      “大唐公主。”

      明崇俨背影翩然,从容而去,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之前听他俩的对话,明崇俨于武媚就像是一位心理医生,她的苦水都愿意倒给他,我感觉武媚应该更信任他。既然非敌非友,他不动,我也就别动了吧。

      “阿娘,阿娘。”

      我凑到武媚坐前,她神色疲倦,出神的盯着我。

      我问:“阿娘因何不悦?”

      武媚苦笑:“月晚知阿娘不悦?”

      我指指自己:“儿自阿娘腹中所出,儿知阿娘心事。”

      “是么?” 武媚并不在意,她随手抚弄我的头发。

      我道:“阿娘无意往泰岳,阿娘不舍四哥与儿。”

      充当封禅的亚献是她向李治求来的一份殊荣,她当然想去,想与丈夫一同登顶,但同时,她也深怕自己难担天下非议,再跑出第二个挑事儿的‘上官仪’。

      “月晚”,武媚忽然紧紧的抱住了我,她抑制着哽咽:“宫城只容阿娘与月晚,耶耶心中亦不可存贰。阿娘需植根深壤,如苍天巨木。”

      我心话大姐你别说变成树了,你想变成窜天猴我也拦不住啊,但你抱的也忒紧了吧,我快不能呼吸了!!

      “阿娘莫哭。” 我忙不迭的为武媚擦泪,献殷勤的技能是通过不断练习才能升级的哟。

      她怔怔的望着遥不可及的重拱藻井,鲜艳夺目的色块繁而不乱,细密紧凑,虽是匠人描绘,却浑如椽木天生的纹样:“树虽无心无情,却高耸入云,枝蔓绵长,缠裹六部百衙,牢握天子宠信,若要割舍,只怕。。。树倒屋塌。”

      【17-08-2014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6月30日(2020)更新:
    本章的内容基本没变
    关于‘冬冬鼓’ 《唐六典》卷八 城门郎 部分
    城门郎掌京城、皇城、宫殿诸门开阖之节,奉其管钥而出纳之。(明德等门为京城门,朱雀等门为皇城门,承天等门为宫城门,嘉德等门为宫门,太极等门为殿门,通内等门并同上合门。东都诸门准此。)开则先外而后内,阖则先内而后外,所以重中禁,尊皇居也。候其晨昏击鼓之节而启闭之。(承天门击晓鼓,听击钟后一刻,鼓声绝,皇城门开;第一冬冬声绝,宫城门及左。右延明、乾化门开;第二冬冬声绝,宫殿门开。夜第一冬冬声绝,宫殿门闭;第二冬冬声绝,宫城门闭及左。右延明门、皇城门闭。其京城门开闭与皇城门同刻。承天门击鼓,皆听漏刻契至乃擎;待漏刻所牌到,鼓声乃绝。)
    6月27日(2020)更新:
    太史令=秘阁郎中
    高宗及武后执政阶段反复更改机构、官职名称,如有写错,还请见谅,并指正,谢谢各位
    关于长安至洛阳 (400公里左右,步行84小时)
    (显庆)二年,春正月庚寅(第二十七日),幸洛阳
    二月辛酉(不知),入洛阳宫
    庚午(第七日),封皇第七子显为周王
    假设辛酉日为第六天,那么皇家队伍用了九天左右从长安到了洛阳
    治:避讳“理”
    世:避讳“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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