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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步虚词 此行不易勿轻纵(下) ...

  •   “封邦建国,以子弟守四方,亘古通今,何须如此伤怀?我今许卿,再若得子,必留于你我膝下,不令出阁,卿可欢喜?”

      “妾年岁渐长,恐难生养皇嗣。” 武媚面露羞意。

      李治莞尔,这时,我松了手,一是不忍旭轮继续吃痛,二则受不了这少儿不宜的帝后情话。生孩子之类的私密话题是不是等进了卧室再说更合适呢?再者,您二位陛下已经生养了六个娃娃,干嘛还要拼生?难不成是想凑齐七个召唤神龙?

      不对,等等等等,如果他俩真的再造出一个儿子,那李旭轮就不是史书中‘一步登天’的武后少子——唐睿宗啦?完了蛋了,身处暗涌不息的诡谲宫廷,又无法预测前路,我岂不是死定了?!

      众人惊喜,武媚轻轻的将我胳膊收回襁褓,旭轮仍是咧嘴哭疼,李显那一双眼睛几乎贴着旭轮的头皮仔细查看。

      很快,李显捏起了两根头发,他语气颇惋惜:“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今次却是旭轮不孝,亦或晚晚不孝呢。”

      李治夫妇喜他稚趣可爱,李贤强忍笑意,被李弘瞧见,便将李贤掩在了自己身后,李贤轻偎着兄长单薄的背,双肩一颤又一颤。李弘浅笑,单手绕到背后稍捏李贤的胳膊,示意弟弟需注意分寸。

      武媚忽叹:“待三郎与旭轮出阁,月晚又与何人作伴?”

      李治爱怜的打量我:“这。。。内外亲贵。。。景业。”

      “恭请圣人示下。”

      这被唤景业的男人年过半百,衣饰帽靴与李治的大差不差,除了他的衣袍为朱色,自入了这蓬莱殿,便是此人近身侍奉李治。

      李治指我问:“诸亲之女,阿谁与公主同岁?”

      景业答道:“纪王妃六月薨于泽州官邸,诞育所伤,纪王又得贵女。”

      “纪弟之女。。。” 李治捻须,若有所思。

      武媚同情道:“唉,陆妃年十三聘于纪王,凡廿余载,夫妇和睦,育数子数女,未料竟不得与纪王共白首。膝下子女最为可怜,妾为人母,委实耳不忍闻。”

      李治笑视武媚,又看向那景业:“诞育即失恃,我亦怜悯,官邸寒俭,不及京中王宅,传敕泽州,允纪弟送年幼子女还京,皇后自当遣内职照应。”

      “是。”

      我有点发懵,因李显有时称李贤为‘沛哥’,以此类推,被李治称为‘纪弟’被武媚称为‘纪王’的人应该是李治的某个弟弟,可为什么我并不觉得李治是在为我挑选玩伴,而是问那纪王。。。索要人质呢?

      李显与旭轮我是指望不上,我只能观察李弘、李贤哥俩的反应,见李贤很是不以为意,而李弘的表情却比先前凝重了许多,看样子,我并没有误解李治这道御命的深意。

      是那纪王不得李治的喜欢?还是。。。李治严密防着。。。所有兄弟手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治带着李弘李贤一齐离开了。武媚起身相送,她抱着我,李显牵着旭轮的手,母子四人立于宫门,恭送李治远去。

      很快,一个女人来到武媚身后,听声音应是那夜与武媚同行的‘南雁’。她主仆二人具体说的什么我没听懂,但看武媚的表情,推测不是坏消息。

      一行人缓步回殿,武媚突然道:“我是否。。。错杀秦娘?”

      郑南雁未加思索道:“殿下何须忧虑,唐承隋制,圣人若无别旨,六宫唯皇后执掌,若后位虚悬,则由内职代行,诸妃嫔无得置喙,皇朝立国四十七载,仅故楚国太妃万氏因得高祖礼遇,特赐皇后之权。秦氏为公主乳婆,竟不守本职,妖行惑主,殿下处置秦氏何来不妥?”

      武媚叹息:“当初太宗晏驾,圣人委六宫事务皆与燕国夫人,次年立后,方以蟒氏主事。”

      默了默,武媚轻声问:“近日。。。阿姐可曾。。。出入还周殿?”

      郑南雁微皱眉:“殿下宽恕,妾未曾探得,窃以为,许是为酂国夫人留于宅邸。”

      武媚唇角勾起的笑意若有似无:“阿娘曾苦劝,何必与亲阿姐争怨心强,然而,是阿姐负我在先。”

      “殿下与夫人俱是智者。”

      “只可惜,有人偏生愚不可医。” 武媚正说着,忽垂眼看向我,笑吟吟问:“阿娘应如何惩罚蠢物呢?”

      先别提我说话尚不利索,哪怕我舌灿莲花小嘴叭叭,此刻也因震恐而唇僵舌硬了。如果我没听错,太平公主的奶妈子居然被。。。难道皇后就能随便杀人啦?!古装剧里不是说后宫的女人都属于皇上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李治做的也不对,下嘴之前为什么不三思啊!!!一个是你大姨子,一个是你闺女的奶妈子,你怎么就能。。。唉,这信息量真的是太大了,容我缓几天吧。

      夜深人静,旭轮的乳母高氏将吃饱喝足的我们放入小床,因武媚无多吩咐,她遂告退而去。这婴儿床着实令我大开眼界,通体造型似一架微型秋千,高约一丈有限,因是供两个婴童使用,‘座椅’的部分格外宽敞,其贵重程度也令人咋舌,目测是纯金打造。

      这是我来到唐朝的第四夜,却是第一次由武媚相伴入眠。她的华美匡床就在一旁,只需伸一伸胳膊就能触碰我们。这张床距内室的房门隔着三重棠红纱屏,透着隐隐绰绰的人影,是上夜的宫人,供武媚随时差遣。据我观察,除了抱抱孩子、翻翻书卷或吃吃饭菜,武媚不需亲自动手,怪不得保养得宜,说她是二十六七的少妇我也信啊。

      旭轮还有些精神头,小顽童闲不住,他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大床。武媚把儿子揽在胸前,旭轮小手本能的找拨衣襟,武媚打趣旭轮是人小胃口大。我颦眉注视她母子说笑,此刻的武媚慈爱又可亲,心话她与李治倒是般配的紧,哼,公婆俩都是表里不一,杀人不眨眼。

      少顷,旭轮斜躺在武媚怀中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放入摇床,一转眼,却见我尚未入梦,我打着哈欠,一滴泪落在我额心。

      “绮儿每见大郎便唤哥哥,定是绮儿未忘长兄。当年惨事乃阿娘疏失,阿娘今贵为大唐皇后,定千倍万倍补偿绮儿,天下荣华,任绮儿予取予求。”

      翌日天清气朗,腊日的午前一丝冷风也无,乳母高氏带着我与李旭轮在后苑玩耍,当然还少不了数十号的宫娥。偶见北方天际扬起灰蒙蒙的阵阵尘霰,听宫人议论是在什么太爷池铸三座仙山,高十余丈,短时间内没有停工的意思。

      一连四天都拘在蓬莱殿内,我这平时不咋爱动的人也觉得有点烦闷,虽说还没学会走路,过过眼瘾也好啊,毕竟身处大唐盛世,尤其脚下便是名盛中外的东方第一圣殿——大明宫,单是皇后的一方居所,其辉煌阔达程度已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遥想那被尊为九重之上、万国朝拜的含元殿,其巍峨壮丽恐怕更是难以文字描述,而且是去年刚刚落成的哟,教我如何不心痒难耐呢。

      今天是我第二次来到室外,第一次把这蓬莱殿囫囵的看了一遍,莫名很像前世看过的某部由国师导演的大制作。入目的第一印象便是晃眼,金光闪闪,仿佛各处都由黄金铸造。这皇后寝宫的整体格局类似四合院,但不止一进,约莫四五进,二进即是主人安寝的正殿,两侧配殿、游廊复道、亭台轩榭等无一不全,宽敞中庭、奇观花园点缀其间。

      条件所限,我观察最细致的只有正殿,分为外厅内卧,卧房宽适但并不宽敞,华贵匡床也没大到能容人撒欢打滚,似乎古人认为较小的空间更有利于安眠。不过,外厅的半月轩窗却足有一人高,各处挂饰乃至饮食所用金盏玉碗琉璃碟等器皿也都极尽唐世大气奢靡之风。我新奇的瞪着眼睛看啊看,各处都明亮且鲜艳,高墙垂下层层帐幔,似以金丝银线织就,轻薄剔透,无风自动。

      愈喜欢就愈为之深深惋惜,如此旷世杰作,耗费亿万民脂民膏、集万千能工巧匠累年心血,竟毁于几个野心家之手。大明毁,李唐亡,传国宝玺就此无踪,究竟是不得人心、气数已尽的天谴,亦或横生枝节、避之不及的人祸呢?

      我不禁闭目祈祷,老天爷啊老天爷,伪信女顾月晚上辈子也算是吃尽苦头,娘死爹嫌弃,也没半个兄弟姐妹互相扶持,阿公阿婆姨妈那么疼我却没一个等到我的孝敬回报,我是百分百抱憾而终啊,这辈子就请您饶了我吧,情愿终生不嫁,千千万万别教我出国和亲,我只想待在这大明宫里吃斋念佛,在安史之乱前寿终正寝,完美。就这么点要求,还请老天爷高抬贵手。

      “高娘子康健。”

      “柴女史康健。”

      来人是一个少女,约莫十三四的年纪,眉眼温顺,浅青衣袄,无多配饰。这柴姓少女与高氏互相问候,随即又向旭轮与我行礼,可能是这一路走的太快,她鬓角些微出汗。待看清她眉心的一抹丹色,我好不揪心。

      这几天,曾注意到许多有着同样疤痕的宫娥,约莫成人拇指的一半大小,看不清是什么字纹,但无疑是刑烙所致,猜想她们都是没入掖庭的罪臣女眷,类似豹子头林冲的黥面之刑。

      见我不错珠的盯着自己,柴女史面露紧张:“敢问高娘子,公主何意?”

      高氏笑语:“许是公主心知女史来此是为送乳母呢。”

      柴女史微笑:“郑阿姐命我先行一步,张氏稍后便至。”

      高氏问:“未知是何出身?”

      柴女史歉意道:“娘子恕若瑕不曾探问。先前于掖庭局,来令道与郑阿姐。。。呃,其夫坐罪,张氏半月前诞育一女,奶水足,面相善。知皇后为公主访乳婆,来令因而举荐张氏。郑阿姐亲往掖庭探视,命那张氏入蓬莱殿请皇后过目。”

      高氏道:“郑司言办差向来利落,无怪最得皇后器重。”

      旭轮抱了个陶响球摇来摇去,玩的不亦乐乎。宫人故意拿橘子跟他换,他比较了大小,气呼呼的扔了橘子,又怕宫人抢他的玩具,掀开裘披就要塞藏陶响球。

      高氏赶紧制止:“切莫受寒!”

      旭轮被高氏抱在怀里,他看向眼生的柴氏:“你是谁家阿姐?”

      高氏乐道:“柴女史方向汝兄妹行礼,旭轮如何能忘?”

      旭轮摇头,他委屈的对高氏说:“阿保,我确确忘了阿姐。”

      柴女史再度行礼,她稍抬眼笑视旭轮:“婢子乃奴下,不值大王费心记挂。”

      少顷,武媚和我的‘待审乳母’张氏前后脚进了蓬莱殿。武媚端坐于象牙嵌红宝榻之上,抿一口炖的软烂的酸甜白柰。张氏跪地行拜,二十上下的年纪,体型丰腴,白白净净,五官算得中上,眉眼里透着温婉可亲。

      “汝亦有女?”

      “回殿下,罪妾本月得女,前日同没掖庭。”

      “掖庭令来万贵道汝夫因上官仪获罪?”

      “正是,拙夫陈缄,旧官为从八品下主事,任职礼部,曾贺上官仪拜相酒宴,判长流容州。”

      武媚随口道:“在京陈姓者,多为江南旧人。”

      张氏道:“故阿舅原是。。。陈末主所立太子,建康城破,阿舅随军入关中,皇朝初年,官终秘书丞。拙夫乃阿舅少子,原配亡故,聘罪妾为继室,成婚四载,只得一女。”

      武媚这才对张氏多了一点关注,示意高氏把我抱给了张氏。下一瞬,我落到了张氏怀中,心说这位辣妈也太可怜了,简直是安坐家中,祸从天降啊。她丈夫怎么能算犯罪呢,不知那个什么‘容州’距长安远不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与她团聚。

      为表善意,我拱了拱身子想贴近张氏,她生怕我摔了,下意识的收紧怀抱。我冲她咧嘴大笑,张氏一怔,不自主的摸了摸我的脸蛋。

      “公主。。。甚是乖巧。”。张氏眼圈一红,喃喃道。

      高氏抱回我,武媚莞尔:“留用。同陈氏女一齐奶育。”

      张氏伏地叩首:“殿下慈悲!罪妾无以为报!”

      “需知,”,武媚忽敛笑,严肃告诫张氏:“纵抚育公主有功,汝夫之罪无可宽免。”

      张氏面色如常:“罪妾岂敢妄想。故燕国夫人卢氏,本为杜才干妻,贞观元年,才干以谋逆被诛,夫人遂没掖庭,为文德皇后抚育至尊。夫人既籍恩宠,屡诉才干受人构陷,至尊不许雪罪,及去岁沉疴缠身,夫人复请与才干合葬,至尊亦不许之。”

      武媚似随口一问:“何处听闻?”

      张氏道:“罪妾家宅同在万年县兴宁坊,拙夫与夫人之子杜静弘略有私交。”

      武媚满意颔首:“不错,非是蠢笨之辈。至尊委我重任,常于南宫侍奉,对公主,唉,难免事有不尽,今将公主托付娘子,当视如己子,竭尽全力。”

      “罪妾何敢不从!”。张氏叩首,郑重无比的承诺。

      就这样,我获得了一个由武媚亲自面试、亲口认可的专属乳母——张氏张娟娘,我不用继续跟李旭轮抢奶吃啦,但同时,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婴却不能时时享受妈妈的照顾了。

      旭轮在旁玩耍时,我会留心众人的交谈,渐渐得到几条还算有用的信息。

      此时是麟德元年,除夕将至。

      我的生日是二月十五,时人称之花朝。

      李弘是大唐皇太子,仁孝宽和,从不苛待宫奴,为人称赞。

      李治常发风疾,政无大小,皆吩咐武媚参闻。

      后宫只一位贵人,皇后武氏。

      高氏与张娟娘年岁相近,又同为罪臣家眷,因而惺惺相惜,高氏自言是原右相李义府的儿媳,若非武媚为旭轮重选乳母,她去年也会被流放岭南,兴许已魂断异乡。

      高氏自嘲:“我阿舅名声。。。唉,富贵如浮云啊。”

      张娟娘好意宽慰:“早闻至尊宠信李公,性命犹在,复位指日可待。”

      高氏一笑置之,大概对老公公和老公并不抱希望。高氏又特意叮嘱娟娘千万不可‘私侍至尊’,把秦氏之祸简略的描述一遍。娟娘连连称是,说自己知深浅懂进退,她得为女儿好好活着。

      娟娘亲吻我发顶:“拜请公主照拂我与小女。”

      我啊啊的应了两声,又嘟着嘴去亲娟娘,心话只要你让本姑娘吃好喝好,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和我‘一母同奶’的妹妹!

      高氏笑说:“这是自然,既已沦为奴下,余生所图不过一食一衣。”

      【04-06-2017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2日(2020)更新:
    本章内容没有变化
    楚国太妃万氏是李渊的妾室,李渊登基前有五子,四子为窦后所出,第五子李智云是万氏所出,根据李渊称帝后命万氏执掌后宫,并且万氏之弟万宣道是在国公府长大的,推测万氏非常受宠(贵妃不代表是宠妃,只是一个位份,如果没有李渊的特许,在窦后已死未立新后的情况下,后宫的大事小情由内职处理)
    晋阳起兵,李建成兄弟逃离寓所,年少的李智云被擒送长安,为阴世师所杀,李渊攻下长安,追封李智云为楚王,以李世民第二子(庶出)李宽为嗣,但不久夭折,贞观年间以宗室李灵龟为嗣
    阴世师的女儿成为李世民的妾(就是被李二嫌弃的配役之口其中一个),阴妃之子李祐后因谋反被李世民赐死于内侍省,并贬为庶人,年仅二十二岁
    燕国夫人=卢丛璧,卢柔的曾孙女,杜才干的老婆
    墓志记载‘及皇帝凉闇在辰,六宫务切,事之进退,皆任委焉。以供奉之勤,进位一品,馀如故’。‘遘疾弥留,至于大渐。中使相望,名医继及。仍赐优敕曰:昨得书闻患,未知今来何似。宜善将息,以解忧悬。’
    景业=冯士良
    请大家凑合看吧,目前文风还属欢快,但此文注定是BE,大大的悲剧
    独孤信(503-557),本名独孤如愿,鲜卑族人,云中人
    上柱国,官拜大司马,进封卫国公。史称其“美容仪,善骑射”
    独孤信的女儿中有三个分别是
    北周周明帝宇文毓的明敬皇后独孤氏
    隋文帝杨广的文献皇后独孤伽罗
    唐高祖李渊之母元贞皇后独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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