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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梦还凉 辞旧迎新莫奈何(下) ...


  •   “裴妃并非病薨?直管明言,方便我往观中为长嫂追福。”

      男人的情绪依旧平稳:“先是小娘子患疾,医而不及,舍母而去,裴妃历丧女之痛,唉,是夜。。。自缢而亡,二圣得此哀讯,命于孝敬帝陵园安葬裴妃,小娘子则依俗送往都寺。”

      一时泪如滚珠,那么小的孩子,她是李弘留给至亲至爱的唯一念想,竟也随他去了,我甚至不及见她一面。

      我低头擦泪:“唔,我晓得,多谢。。。呃,敢问。。。”

      “太子右卫率府长史薛绪见过太平公主。”

      虽然我已听说薛绪是东宫的幕僚,此时此地乍然相遇,仍免不得意外。高岐深深的看了薛绪一眼,而薛绪仍是低垂着视线。

      “原是薛表兄。” 我客套的与薛绪打个招呼,遂匆匆的离开了东宫。

      李贤少内宠,十个指头数的过来,远不及‘法定’的六十人,而李治的后宫更是仅一枝独秀,但武媚是裴瑾娴的婆母是长辈,所以最后,只有东宫的几个女人换了素服为裴瑾娴哀悼,至于洛阳的丧仪是何情状,我并未到场亲睹,只听说是以储君正妻之礼下葬,她的至亲前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较真说来,李弘过身之后被追封为皇帝,如今裴瑾娴却没被追封为皇后,更不是以皇后之礼与李弘同穴长眠,着实不够体面。生前未得丈夫喜爱,独女先自己而去,死后的面子工程又遭怠慢,裴瑾娴这过于短暂的一生足可谓悲惨啊。

      “阿姐。”

      宁心抱来一尺厚的素纸放在桌角,又替我整理抄好的经文。我随手捻起一张,洁白尚可,光滑不足。

      宁心清楚我的顾虑,她解释道:“太子召文士修注《后汉书》,上品楮纸自是供与东宫。”

      我道:“无妨,虽非上品,价值不菲,抄经贵在心诚。”

      待我搁笔歇息,宁心颇不解的问我:“太子总理庶务,已然忙碌少暇,何必寻事劳累玉体?不如交由周王相王代办。”

      心叹万幸我们的周围没人,我小声答道:“阿妹言语向来不知忌讳,太子修书,阿谁可代?阿谁敢代?”

      我每提醒十句,宁心少说有八句不会放在心上,她只哦了一声,递来糕点让我暂填肚子。

      “诶,阿姐,”,宁心突然一脸神秘的看着我:“晨间往东宫拜会太子妃,我遇见薛二郎啦!薛二郎正与宫门丞崔融谈事,二郎唤我陈娘子,嘱我向阿姐问安。”

      我笑了笑:“阿妹姿容极美,薛表兄若然忘却,哈哈哈,必是蠢货无疑。唔,薛绪。。。姑母生前,我与二位表兄只见过数面,他二人是国子学生,课业繁忙。前日东宫偶遇,观其容貌,与薛绍有几分相似。”

      天色渐沉,屋中光线随之黯淡,宁心又点燃一支蜡烛:“一母同胞,岂有不像之理?那日,我尚不知薛二郎身份,心话仿佛何处曾见。他兄弟三人皆华贵丰秀,更得天皇器重,仕途可期呀,城阳长公主好福气,唉,可惜未能亲睹诸子成家立业,实乃憾事。”

      我道:“姑母何须你我代为惋惜。姑母生前得薛公一世倾心,离世之际有诸子于榻前侍疾尽孝,往生。。。唉,姑母必不忍见薛公以死相随,可我相信,薛公甘心情愿,得夫如此,于女子已是至福至幸,别无他求。”

      “阿姐,”,宁心凑近与我耳语:“我寻东宫宫人打探二郎为人,道是稳重谦善,极好相与呢。”

      我斜她一眼:“薛家表兄侍奉太子仅仅半月,宫人如何知其本性?诶?阿妹为何探问表兄品性?难不成是阿妹相中。。。”

      “不曾不曾!”,宁心烫嘴般立刻否认并解释:“我是代阿姐打消疑虑呢,姑侄嫁父子,岂非传世佳话?”

      “胡白,”,我翻个白眼,顿觉嘴里的糕点有些噎人,急忙灌了一大口水:“我必得嫁与薛家?又何须在意薛家兄弟是何品性!阿妹多嘴探问,反倒为我招惹闲议!”

      宁心再说下去,我只当做玩笑没有认真听,心里想着,那段宫闱秘辛的主人公已经去了三个,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是否仍纠缠不清呢?我只愿每个人能得享安宁,毕竟生前太苦了。

      入了腊月,李贤为《后汉书》注释的工作初见成果,呈上一部分供李治过目。李治对儿子的浩大工程褒誉不绝,并赐物三万段,东宫大门被那些绢啊布啊堵的是水泄不通,简直可称新奇一景儿。

      我听武媚与冯凤翼谈论贞观年间魏王李泰编《括地志》,曾得太宗赐物万段,已是豪侈可观。冯凤翼说李贤并妻儿用不了三万段,定是要拿去赏人的,武媚说李贤此次召用学士十数位,不知李贤会如何分配这三万段。她主仆说话似打机锋,后来的谈话内容我完全听不懂,或许他们就是刻意不准我听懂的。

      李治因视力受限,字稍小便习惯捧在眼前阅读:“唔,一笔一字皆为六郎心血。”

      先前入殿时,我被李治拉着手一路走到龙椅前,李治让我挨着他坐我便听话的坐了,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横竖我是小棉袄,不会让那些酸儒产生其他想法。哼,不过是一条硬木板子嘛,普普通通的,也没比旁的坐具更舒服,我才不稀罕呢。

      我安静的伴着李治,有一搭没一搭的瞟着老父亲陶然翻书,十指则一直活跃不停,两三下又剥开了一个抚州入贡的蜜橘,酸甜微凉的果汁甫沾上舌尖,怎一个爽字了得。人吃饱了就想舒服的躺着,可此时此地万万不敢躺,我示意宫人取来一架三足凭几,身子稍歪,撑着脑袋卖呆放空。

      放眼殿内,李显与李旭轮的席位居于李贤下首,二人面前的食案也摆着黄澄澄的贡橘,李显吩咐宫人给自己剥了一个,却只吃一瓣便罢了,李显是一点酸都咽不下,果然是蜜罐里泡大的。

      “修书乃臣志趣所在,不觉辛劳,诸学士助益颇多,功绩实属第一,”,李贤侍立一侧,看上去从容如常,可眼底的熠熠神采却是掩藏不住:“臣闻许洗马讲述贞观故事,道是有幸充任天皇侍读,天皇每读书不计时刻,无分昼夜。”

      “唔,许叔牙,是啊,彼时我。。。最是清闲,长日与诗书为伍,”,李治笑着,颇自豪的看向儿子:“犹记龙朔元年秋日,六郎出阁建牙,我命中书门下五品以上诸司长官、尚书省侍郎并诸亲三等以上往新宅行宴,旁人言,六郎年虽冲龄,然举止端庄一如成人,言谈从无失礼,无愧帝子亲王。六郎彼时已读《书》《礼》《论语》,诗赋每通读即知其意,过目不忘,五郎曾言自愧弗如呢。万幸六郎不怠读书,不负阿耶厚望,注解训诂,本意乃通古今之异辞,《后汉书》经六郎加注,凡识字者皆可明了其意。”

      “儿窃以为未必如此,”,却有一人出声反对,李显可能是干坐着太无聊便拿我开涮:“若晚晚习《后汉书》,十遍百遍亦不通其意。”

      “阿兄胡白!”。我掰了半个橘子直接砸向李显,被他随手挥开,那橘子不知飞去了哪个犄角旮旯。

      见儿女拌嘴顽闹,李治心神放松:“非是七郎信口,虽说女子不必通晓经典史著,熟记《女诫》足矣,可月晚在学堂。。。竟伏案酣睡,实令为父汗颜惊诧啊。”

      想到那些表面上拿我没办法暗地不忘告状的大儒们,我闷闷不乐道:“学士传业枯闷无趣,以致生徒难以专心书卷,怎是生徒之过?分明是学士尚有不足之处嘛。”

      李治笑我巧舌如簧,还说如果举行一场吵架大赛,我一定能折桂夺冠。

      旭轮笑道:“儿窃以为阿妹在理,如若诸学士大讲《西京杂记》《玄中记》《灵鬼志》,阿妹定然心无二用,奉学士若神明,甚至贻误膳时,如若科举以杂文选拔进士,阿妹当是我朝首位甲等女进士呢。”

      李显畅怀大笑,他附和旭轮,说我一直喜欢读这类歪书,又或一些闺怨轶事,傥荡浅俗,是最无用的邪书。李贤闻言哂笑,明显对这类非经非典的小儿科不屑一顾。

      李治却没有笑话我,反而饶有兴味的问我:“依八郎所言,月晚并非厌学,可也记得一二?阿耶不曾翻阅志怪杂文。”

      瞬间,我想起一则不雅但非常搞笑的小故事,清清嗓,怀揣为我大中华优秀志怪杂文正名的心态,我认真的向众人朗声开讲:“初,江南某生至京,友戒之曰‘得物唯食,慎勿问其名也!’,某生往诣主人,入门内,见马通,便食之,觉恶臭,乃止步,进见。。。”

      霍然,殿内迸发笑声,或收敛或随性,一个接一个的,反正我继续讲下去也没人会听了。李贤单手遮面,想也知他必是尽力保持储君仪容。早就听我讲过的李旭轮支着下巴,含笑自若的望着我。‘内给事’张元泰竟憋笑至两腮微微泛紫。还有宫娥紧捂肚腹,干脆一扭身躲去了梁柱的后面。

      李显笑到眼下挂着亮晶晶的泪珠:“江南某生必是智短汉!!马粪何须取食?!三丈开外臭不可闻嘛!!”

      我道:“确是痴儿,牢记‘得物唯食’,凡所见不辨其形,不嗅其味,一概放入口中品尝。”

      “月晚啊,”,李治笑到额眉一片红光,他手指颤颤的指向我:“与驸马同处,切忌言及此类。。。不雅异闻!!”

      “何来驸马?!何来驸马?!”,我撇嘴撒娇:“阿耶心急送儿出嫁不成!”

      李治矢口否认:“不急不急,月晚是耶娘心尖尖,阿耶岂会割舍送人?”

      “晚晚需牢记圣训,”,李显不忘见缝插针的打趣我:“天皇教导你新妇之道呢!驸马毕竟不比自家父兄,断不可口无遮拦,仔细旁人笑你少智!”

      少智?那不就是缺心眼吗,我不禁气瞪李显,李治则话里有话道:“七郎在理,驸马不比自家父兄,甘愿护你容你。闺女娇弱,阿耶难免担忧,生怕月晚在夫家不顺意,故而驸马实难择定,家世,人品,相貌,才识,缺一不可,月晚若然委屈,阿耶只觉愧对我儿啊。”

      老哥,简单点别套路,就是说你费心巴力给我选的女婿一定是人中龙凤,我没有抗旨不嫁的理由呗。嗨,其实我内心挺坦然的,反正早就知道薛绍会是驸马。

      “天皇,月晚年岁渐长,闺女知羞,不便当众议及婚事,”,好半天扮隐形人的天后武媚和缓笑说:“先前月晚提及马通,此物不雅,却非一文不值,日前,少府监裴舒奏请集各苑马通贩卖,每岁可得钱二十万贯,妾窃以为,马通换钱饲养战马,周而复始,可为国库节省度支。”

      我自知不能参政,只敢在心里盘算,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国库充盈是开战的先决条件,而且,打仗不是小孩过家家,一匹马每天的粮草花不了几个钱,百匹千匹万匹。。。呼呼,裴舒倒是个聪明人。

      李贤稍欠身:“天后宽恕,非是儿有意顶撞,儿附议刘相公,此举不可行,恐后代称我唐家卖马通,有碍天皇圣名。”

      武媚方要开口,李治笑道:“此事已定,媚娘休提。六郎啊,刘仁轨乃文武全才,处事缜密,六郎既欣赏刘卿,多多请教便是。”

      “是。”

      “阿耶阿耶,”,拉起李治的手,我娇嗔道:“除夕大宴,阿耶若不现身,麟德殿宾客只得望天苦等啦!”

      “哈哈,月晚仁心,景业,宣起驾,元泰,速往麟德殿通传。”

      “是。”

      “是。”

      一家人随即离开还周殿,由我搀扶李治,一旁,李显挽着武媚,旭轮则替武媚牵着帔子避免绊脚,李贤一个人落在后面。我悄悄的瞥看武媚,她正小声的与旭轮谈论乐舞杂事,直觉告诉我,她的端和笑意之下其实并不平静。

      我早知武媚是改朝换代的非凡女帝,却不知她是否在防备那个正稳步通向至尊之位的优秀儿子。自李贤升储,李治便诏令李贤监国,李贤身体健康且好学负责,李治很是放心,充分给予李贤施展才能的机会和舞台,吩咐臣下只捡军情、死刑及五品以上任免来报,所以武媚协助处理的奏本就少了许多,便有空闲含饴弄孙,偶尔吩咐房云笙带着年幼的李光仁来见自己。武媚少见宰相,却没断了与时人称之 ‘北门学士’的一批官微却富才气的官员接触,不过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社稷有望,但武媚与李贤之间却逐渐没了从前温馨的谈心小聚,常是李显、旭轮与我陪同武媚用膳或游园,李贤实在太忙了,他将要承担的责任是大唐江山,他必须得心应手的是纵横捭阖包纳百家的帝王之术,难道他不该与时间赛跑吗?毕竟没人能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哦,我可以,可我不敢说出口,我应该学会遗忘每个人的宿命。

      仿佛只是李贤的身份变了,一切就都改变了,而你却挑不出这种转变有什么不对劲儿,似乎本该如此。然而,我个人感觉,武媚从前刻意不怜李弘,是因李弘天性温和或者说怯弱,武媚生怕儿子执政之后容易感情用事,耽误社稷大事,所以不得不以‘薄情’磨砺李弘,而李贤恰恰与哥哥相反,李贤热衷权力,他拥有成为明君的资质,李贤不徇私便意味着难做仁人孝子,而这也不免令武媚担忧。

      你要清楚,‘过犹不及’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形容词,这个度极难把握。或许,如果李弘与李贤的性格可以中和一下,便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来到麟德殿,诸王、重臣纷纷跪地迎驾,女眷则以太子妃房云笙为首,紧接着,我不意外的看到了豆卢宁。

      这些日子抄经,豆卢宁几次到观中,多是与一些妃主命妇同行,所以我们二人从无单独交谈,正免了我的尴尬。一度怀疑豆卢宁与明崇俨是同一类人,但见她与房云笙频频交往,便知是我多心了。她若能预知未来,便该学我这般明哲保身,不是吗?

      宴会过半,四下欢声喝彩,我心里空落落的,似有未竟之事,却又不知是何事。看台上,眩术表演正精彩,我也不似往日那般专注的观赏。陈宁心因更衣去殿外走了一圈,回来告诉我雪下大了,庭中已是尺厚积雪,问我要不要堆雪人,我亦无心情。

      心口好一阵闷热,我自然便想到了酥山,遂吩咐宫人速速做好端来。李光顺正在邻座,听说要吃酥山,觑着前方与人热谈的嫡母房云笙,小声央求能不能分他一些,房云笙顾虑伤肠胃,极少允他吃冷饮。我当然不会对大侄子这么残忍啦,但说只能分他一小碗,我也需顾全房云笙与我的姑嫂之情,不能插手她管教儿子。

      暖金盘里点酥山,成书于北魏末年的《齐民要术》已有制造酥、酪的相关记载,酥为纯奶制品,滋味香甜,口感细润,酷似近代的奶油。先于盘底铺满冰屑,再将近乎融化的酥一层接一层的淋于冰屑之上,成品状如峰峦,是为‘酥山’。因准备步骤较为繁琐,尤其冰块并非寻常可见之物,所以酥山常见于豪门宴会,而且位置居中,饱受瞩目。在端上饭桌前,妇人们通常会用绢花、华胜等物为酥山装点颜色。

      一盘酥山,鞠球般大小,三人围在一起大快朵颐。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是被什么人遮挡了烛火,我浑不在意,又挖了一大勺冰激凌送进嘴,啊呜,爽心爽肺又香又甜,还要啥自行车啊。

      宁心十分惊喜:“攸暨!同我阿姐求和么?!’。

      闻言,我好不意外,心跳猛的加促,我不禁怀疑自己方才的失落是因这犟驴而生。

      想到这次又是我赢了,忍不住扑哧一乐,却不愿被武攸暨瞧出端倪,我急忙敛笑如常,冷声道:“阿妹眼花不成?武三岂会主动求和?上月,你我留信与他家奴子,至今不得半字回音,唉,那日淋雨冒雪着实不值。”

      我继续愉快的挖掘酥山,宁心最是懂我,她知我不会轻易接受武攸暨的求和,遂不说话,笑看我欲如何捉弄他。

      默了默,武攸暨漫不经心道:“途经张家楼,大店主正待闭门谢客,庖子煮多糯元子,我记得。。。阿谁喜吃糯元子,便顺手买来。”

      宁心笑嘻嘻的助攻:“阿谁喜吃糯元子?横竖我不爱吃,再者,鲜肥鹿肉已然腻嘴,五文钱糯元子更是瞧不入眼呢。”

      武攸暨尴尬的轻咳一声,他没有甩手离开,反而厚着脸皮将一提食盒搁在案角:“你莫轻视五文钱,听闻一升醋值五文钱呢。”

      见攸暨嘴硬,我更要端架子,故意激他:“靖安坊在万年县,西市则在长安县,如何途经?偏偏张家楼庖子煮多元子,偏偏你入宫携带食盒,诸多巧合,算是巧合么?!”

      李光顺因好奇,想要一探盒内究竟:“姑母,宫外浮元子有何不同?”

      还是定力不足,武攸暨生怕汤圆被李光顺吃掉,他慌慌张张的抢过食盒,拿好话哄着失望的光顺:“天家富贵,小小糯元子远不及宫中吃食可口!!诶,大郎莫急,改日我。。。”

      “武三,你认错不认?!”

      霸气的把明晃晃的金勺子插在酥山上,我终于肯抬头,而攸暨也正望着我,四目相视,立时把他闹个大红脸,十分心虚的扭头向一旁。

      宁心将自己的位置让出,她拉着攸暨坐下:“和气致祥,攸暨,阿姐不与你制气,你却不肯服软,闹到今日。。。唉,何苦呢?求和便直说嘛。”

      就坡下驴,武攸暨顺势入座,却斜着身子,似不愿看我:“我为何不怪月晚?!偏偏帮外人呵斥我!大折我颜面!”

      心话这孩子没学什么大本事,脾气却渐长呢,我掩嘴笑嗔:“素无半分声望,却顾及几分薄面,我心中不分内亲外亲,只不过,凡事需讲理,攸暨,若是薛表兄对你出言不逊在先,我自当全力维护。那日,真若对你不留情面,我定是撺掇薛表兄痛打你。”

      他讥笑:“是,公主言之有理!哼,比我早生两个月而已。”

      “三个月,你呀,学堂复课改换算学吧,五减二竟也不知。”

      “且不提旧事,你。。。口口声声薛表兄,是否。。。欠缺矜持?”

      “称谓与矜持何干?依你之见,我要如何称呼薛子延?”

      “你竟以表字称呼薛绍?” 。攸暨直皱眉。

      “难道表字见不得人?”,我有些困倦,打个哈欠:“父母所取,以表其德,旁人相敬而呼,子延子延,有何不可呢?”

      武攸暨无言反驳,二人就这么闲聊斗嘴,那点小摩擦彻底解开了,不过这一回却算不清是谁求和在先。陈宁心替我们高兴,并劝攸暨以后不许小心眼。宁心打开食盒,见糯元子盛在竹筒内,而竹筒外裹着攸暨的皮尉,用以保温。

      吃了一口,尚温,我故作高慢的睨了一眼那小倔驴:“唔,表弟有心。”

      他有点担心:“若是凉了,吩咐宫人。。。”

      “热气虽消散,内里,”,我舀了一勺喂进他嘴巴:“正适口呢。”

      攸暨快速的嚼了三两口咽下:“尚可尚可,月晚,待你获准出宫,你我再往张家楼吧?”

      “好呀。”

      一旁的李光顺眼馋,我本来就不想吃汤圆,便让给了光顺。武攸暨倒不怪我借花献佛,他指着我们面前的一大盘酥山,劝说下雪天不该吃冷饮。

      殿内炭火充足,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宾客挡风,我穿的白小绫夹绵袄子未免有点累赘,但脱又是不能脱的,我先前觉得闷热也是因为它。

      “食冷饮解暑嘛,”,我不自主的抚了抚绣满白芍的衣襟,直想扯开领口痛痛快快的散热:“放心,我肠胃赛铜铁!”

      攸暨想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我行为不淑,瞥了瞥殿外的熊熊庭燎:“月晚,你素爱赏雪,今夜雪落正疾,你我同往会庆亭赏雪可好?”

      我点头同意,又埋头食案:“容我多吃一口!不成,再多一口!”

      “哈哈哈,贪嘴小娘子!”

      很快,三人带了李光顺准备去殿外玩雪,却有宫人送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秋色锦囊,我见这人有些眼熟,李光顺嘴快替她回答了,原是在东宫服侍李贤的。

      我有点意外但并未多想,好奇的去摸锦囊内的东西,先摸出了一封书信。展信后方知这锦囊竟来自薛绍,他托二哥薛绪带入宫中,但是薛绪不便见我,又只得把这件事托给了东宫宫人,可谓百转千折,来之不易。

      既知锦囊来自薛绍,我满怀期待,大概猜出了内容物,遂迅速的摸出了一沓画纸,以五彩丝线整整齐齐的缝缋成册,翻开来看,笔触细腻,画功传神,用色也十分的鲜明,每张纸的左侧还落有一行行蝇头小楷,细述画中故事。

      “阿妹阿妹,”,乍然获得一份心意满满的新年礼物,我喜不自胜,急忙招呼宁心:“那日我同表兄提及遍寻不得《录异传》,未料表兄助我寻得并亲自配画,哎呀,图文并茂,可见表兄诚心,啧,我竟不知要如何致谢呢。”

      “阿姐随口一提,薛家三郎便放在心上,”,宁心接过画册,她随意的翻开一页认真欣赏,语气颇羡慕:“这诚心真真是无价之宝,哎哟,薛家三郎画功竟如此了得?!诶,阿姐,薛三郎擅画仕女么?”

      揽过她的肩,我嘿嘿笑问:“你有意。。。请薛表兄为你我作画?不若等春日?”

      宁心欢喜:“好呀好呀,夹袄粗笨,待春日更换曼妙薄纱,更宜作画!”

      “阿妹身段纤瘦,穿夹袄也不胖。”

      “当真?”

      “当真!”

      正赶上李旭轮过来代李贤向房云笙传话,顺便查看我有没有调皮惹事,见有酥山,旭轮不嫌是我们吃剩的,拿起我的勺子吃了一大口,他也道这殿中的温度过高,自己的中衣沁了汗,粘着身子很是不舒服。

      听我和宁心兴奋的讨论‘拍照’留念,旭轮好奇我们要找哪一位画师,我道是薛绍,宁心把画册递给旭轮,道是薛绍特意送我的礼物。

      旭轮没有接,他先拿了帕子擦净手心的汗水,无意的扫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武攸暨:“何时见过薛表兄?”

      我于是道出上月的偶遇,旭轮接过画册,他徐徐的翻看,念念有词:“月晚向来少耐性,既不得《录异传》,为何不肯知会我?唔,不及建景之作,却也不乏可取之处。”

      早听闻旭轮与宗室李思训因画结缘,交情甚笃。李思训的祖父李叔良是高祖李渊的堂弟,封长平郡王,武德初年死于突厥之手,李思训的父亲李孝斌长年驻守原州(宁夏固原)抵御突厥,卒于任上。到了他这一代无封无爵,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

      李思训擅长丹青,金碧山水最是一绝。我曾在李治殿中看过一幅《江山渔乐》,当时便惊叹不已,不知李思训用的是什么笔,十余株苍劲古松扎根山巅,他竟能把松针一根根清晰的画出来,更遑论那些行走山间的修仙之人,大小不及蚕豆,亦是须眉尽现,表情各异。作画的不晕,我这看画的看也看晕了,李思训画中多是风景、楼阁、人物,并无奇特,偏喜欢交错搭配,让人分不出谁主谁次,就恨不得钻进画中问个清楚。李思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道:“宁心与我以为薛表兄画功了得。”

      旭轮并不与我争论,他把画册还给了宁心,紧接着,画册便被武攸暨拿去翻看:“这画功嘛。。。”

      可能是攸暨站立的位置有点背光,他自然而然的捧着画册凑近灯盏,嘴上不冷不热的说:“《录异传》许是今人伪造,偏你坚信是先朝失传,苦苦寻求,哼,薛绍原是随手画了哄你,你不必如此看重。依我说,薛绍画功。。。不过尔尔,若我用心勤练,一年半载即可追平。”

      “哎呀!画。。。”

      李光顺才要呼喊,画册一角已燃起指甲盖大小的一簇火苗。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的夺回画册,我飞快的拍打火苗,几乎是在瞬间拍灭了火苗,不过,饶是保住了画册,仍有三四张纸被烧毁了,再难看清纸上内容。

      我心疼这画册不复完好,旭轮则拽起我的手反复查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为何以血肉之躯触碰明火!!”

      我无暇感谢旭轮的关心,我怒视那肇事者,见武攸暨面无愧色,心惊他居然是故意为之。

      “你。。。”,找茬儿的孩子绝不能惯,任何毛病都得及时扼杀,我张口便骂:“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既怨我训斥你,怨我一人便是,何苦糟践薛表兄好意?!”

      明明做错事的是武攸暨,可他倒显得十分委屈,视线在画册与我脸上来回的转了数次,他忍不住含泪辩道:“复是因薛绍责骂我!!月晚,我已然看分明,自与薛绍相识,你。。。你实是芳心暗予!你偏心!”

      “不错!!”,我心头火气正大,尤其痛恨他毫无悔意,我直想踹他一脚:“我确确偏心!哈,为何不可偏心?薛表兄是我嫡亲姑母之子!而你本是外亲,我合该与你疏远才是!!武攸暨,日后,倘若你胆敢无理取闹,我定。。。”

      武攸暨自知理亏却拒不认错,我还没骂痛快呢,他竟把半融的酥山整个拂下桌去,随即转身离开,宁心急忙着人收拾满地狼藉。

      旭轮唏嘘,他拉着我坐下:“吵吵闹闹不成体统,仔细二圣怪罪。月晚莫恼,我及早补画缺页。”

      捣蛋鬼已经逃了,一时之间,我再是生气也无处发火。

      抚着刚刚经历了火劫的画册,我委屈不已:“你画山水楼阁,表兄画人物神兽,你何来大本事。”

      “绘样无分高低,”,旭轮只觉好笑:“月晚,我是好心相帮,反被你。。。我。。。我将画册还与薛表兄,请表兄亲手补画缺页,如何?”

      我摇头,揩去眼角的泪:“下下策,如此一来,表兄便知我未能珍护这番心意。”

      “莫哭,”,旭轮温柔的替我擦泪:“月晚,我知你喜爱。。。画册,你欲如何补缺,只管道来。”

      我赌气道:“缺便是缺,何必费心补全?!”

      【09-02-2019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8日(2020)更新:
    本章和醉花阴是重改时新加的章节
    这次内容基本没变,只是多写了一些字
    11月6日(2020)更新:
    小故事原文如下,出自《笑林》,三国邯郸淳编写
    南方人至京师者,人戒之曰:“汝得物唯食,慎勿问其名也!”往诣主人,入门内,见马矢,便食之;觉恶臭,乃止步。
    进见败屩弃于路,因复嚼,殊不可咽。顾伴曰:“且止!人言不可皆信。”
    后诣贵官,为设?,一引作馔因见视曰:“汝是首物,一引作戒故昔物且当勿食。”
    少府监裴舒,奏卖苑中官马粪,岁得钱二十万贯。刘仁轨曰:“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遂寝。 出自《朝野佥载》
    11月5日(2020)更新:
    【唐六典·卷三·户部】
    凡赐物十段,则约率而给之:绢三匹,布三端,绵四屯
    (赀布、紵布、罽布各一段。春夏以丝代绵)
    2月9日(2019):
    好,本章开始,女主和男二武驸马的打情骂俏暂告一段落啦(转变生硬,见谅见谅)
    推荐两首歌,个人认为适合本文的主旋律。 金莎《星月神话》。徐婕儿 《错误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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