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赵无惆

46、Chapter 46

　　热闹的新年脚步渐远，新学期又如约而至，赵知行急匆匆走在校园的长廊里，赶着下一门课。

　　这学期她的青年基金研究项目正式获批，加上原有的一周两门专业课和一门通识课，赵知行觉得自己脚下就是踩着风火轮也是疲于应付。

　　“好，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没有吃饭的同学可以边吃边听，不要发出声音就好。”都是经历过早八的学生，赵知行无比理解学生们坐在这里的心情。

　　“今天我们开宗明义，讲的是当代文学的时间性界定……”不疾不徐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从窗户望出去，纵有春寒料峭，已有绿意滋生，阳光也暖融融地亲近未开的花苞。

　　沐浴在同一片阳光里，韩青绿开车去郊外采风，滨城的初春短的很，转瞬即逝，她想抓紧时间，画一个系列的春景图。

　　车子沿着盘山路开上去，韩青绿常来，熟门熟路停好车，背起画板往景区里走。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韩青绿掏出手机扫一眼，屏幕上的备注让她疑惑着接通，“老师？您回国了么？”

　　打电话的人正是韩青绿的导师段芳秾，她前阵子出国游学，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段芳秾柔婉的嗓音隔着山海之远传过来，“是啊，青绿，下个月在京城有一个会议，你有没有兴趣来一趟，含金量很高的呦。”

　　韩青绿没想那么多，爽快地应下，“好啊老师，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呢。”

　　段芳秾笑了几声，“老师也很想你，对了，你的小学妹谢芮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法国遇见她，她也和我一起回来了，她这几年进步不小，到时候你们好好切磋切磋。”

　　韩青绿握着手机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松紧之间，声音也变渺远起来，她刚答应老师，也不好直接拂她的意，只略略应了个好字。

　　又聊了几句别的，挂断电话。

　　山间的清风拂过韩青绿的侧脸，却融不掉她脸上的寒霜，她调转脚尖，把画板丢在后备箱，在车里愣神。

　　按道理说，她和谢芮当初分手分得那么难看，谢芮当时对她百般羞辱折损，她如今听到那人的消息，理应只有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知道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现在，涌出浓浓的恨意与伤感，且更多的是无力，身为同一位老师的学生，又同在一个圈层混，没有必要，让关系变得谁都下不来台。

　　更何况，没有艺术家，不钟爱自己的缪斯，即使是过去鲜血淋漓的缪斯，曾经狰狞着从她梦中嘶吼，她竟存了一丝希冀，想看看那人如今的模样。她现在被浸在蜜糖里，竟有些不记得曾经伤心欲绝的滋味。

　　可赵知行，她知道知行有多在意她的这段感情，她确凿无疑的知道，现在告诉赵知行，无疑是给两个人刚刚稳定下来的关系徒增风浪。

　　要不，不告诉赵知行这件事好了，她保证自己只是去参加会议，她不会背叛赵知行，这一次去见那人，权当是，与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吧，在车子启动前，她如是想。

　　结束一天的忙碌，赵知行匆匆赶回家，今天她和韩青绿说好了要去吃猪肚鸡。

　　开门进屋，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皮皮安静地跳过来，在她身边绕，赵知行刚刚给韩青绿发微信她没回，她抱着皮皮往卧室走，咦，卧室没人。

　　她放下皮皮刚要打电话，眼睛扫到了沙发上的暗影，屋子里没开灯，她竟然没注意到韩青绿窝在沙发里，天光四合，只留了一丝余晖在她身上，赵知行看着她的身姿，莫名有些鼻酸，总觉得她的底色显出几分忧伤来。

　　她蹑脚走过去，蹲在韩青绿眼前，睡着的人，微微蹙眉，双手合在脑袋旁，侧身蜷缩在沙发最角落的地方，睡姿安详。

　　赵知行不忍心扰了她，便拿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转身叫了一个猪肚鸡的外卖，盘腿坐在地毯上，听着韩青绿时而轻时而浅的鼻息，觉得岁月悠悠不过如此。

　　铃声响起，外卖员的电话，韩青绿被惊醒，赵知行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怕。”

　　转而在听筒里和外卖员客气地说，“放门口就好，谢谢。”

　　韩青绿眼前朦胧了一会儿，她刚刚梦见过去的人与事，霎时间还分不清在哪里，赵知行这句话把她拽回现实。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哑着嗓子问。

　　赵知行把外卖放到餐桌上，转头给她倒杯水递过去，“早什么啊，都快七点了，你今天去写生很累了吧宝宝。我们就在家吃猪肚鸡好不好？”

　　韩青绿接过水润了润嗓子，看着眼前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要怎么说，她没有去写生，她要怎么说，她没有很疲惫，赵知行的黑眼圈儿肉眼可见，她要怎么说，她要去开会，会议上有谢芮。

　　不等她答话，赵知行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快起来，我们吃饭了，这一天真的饿死我了。”她转身去厨房拿碗筷，韩青绿看着她的背影，涌出深深的愧疚。

　　“宝宝，今天周老师和我说，下个月在京城有一个会议，在联大举办，让我准备一下，据说还不错。”赵知行边吃边和韩青绿汇报自己的动态。

　　“哦？是吗？今天段老师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也去参加一下，据说还有会议展览。”韩青绿觑着她的神色说。

　　一颗心却直直地坠下去，怎么办，到时候说自己不舒服，不去了，如果被赵知行看见怎么办，如果……

　　她不敢再想，却存了一丝祈求，赵知行和她不会在一个分会场里面的，不会看见的。会议结束之后她就去找赵知行，不会有差错的。

　　“是吗？天啊，那也太好了吧！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参会，会议结束之后还可以一起在京城逛一逛，就当是旅游啦！”赵知行眉飞色舞，眸子晶亮，无比憧憬。

　　韩青绿笑笑，“是啊。”她状若自然地笑笑，而后低头扒了几口饭，掩饰那份浓缩在眉间的歉疚。

　　赵知行感觉韩青绿今天怪怪的，又想不清楚哪里怪，皱皱眉，低头吃饭。

　　吃完饭，赵知行一头钻进书房，还有一篇论文在投在改，她精准地计算着时间，今年如果顺利完成青基计划，再把手里这几篇论文赶出来发表，自己今年的任务就算是基本完成。她计划着，暑假可以腾出时间来，和韩青绿去石城转一转，告诉她，自己曾经在那里狂热地思念她。

　　韩青绿在厨房切水果，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想着那幅画的晕染可以更好一点，想起了从前和谢芮一起画画，为彼此装裱的日子，一不留神，刀锋偏刃，食指淌出血珠来，“知行！”她失声喊出来！

　　赵知行定着乱糟糟的头发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快过来，我给你包一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都说了你别弄这些东西。”赵知行语气有些急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

　　韩青绿一双眼睛含了泪，抬眼睇她，我见犹怜，她嘴角向下扁，似一艘离航的船。

　　赵知行找来医药箱，眼中都是疼惜，一点一点细细为她包好，还不忘扎一个蝴蝶结，“宝宝，以后不许动刀子了，想吃水果就喊我。”

　　韩青绿闷头不说话，点点头，甩去眼中的泪滴。

　　赵知行蹲下寻她的眼睛，“不哭了不哭了，吹吹就不疼啦！”她轻轻吹韩青绿的小伤口，似是对待稀世珍宝。

　　韩青绿看她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又掉下泪来，这样好的赵知行，她不忍心叫她再想起过去的痛苦。

　　赵知行见她一直哭，也不说话，彻底慌了神，“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割到神经了，我们去医院吧宝宝。”说着她就要穿外套。

　　韩青绿一把抱过她，用那只未伤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紧紧搂住，她心里涌出来数以万计的歉疚，可是她没办法，她想和过去告别，赵知行，应该会理解她的吧。

　　要不告诉她吧，也强过自己一个人纠结。
　　不行，赵知行正在忙论文，她不想惹她分心出岔子。
　　赵知行疼惜地低头吻她发间，“真想替你疼。”

　　月光和灯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将相依相偎的影子，投射到两个方向。

　　晚上，赵知行凑到她旁边，轻拥她入怀，“宝宝，快睡吧，明天起来就不痛了。”她今天已经困极，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她眼皮开始打架。

　　韩青绿的声音闷闷的，从胸膛里传出来，“你是不是，对我不耐烦了？”她知道赵知行对她有多上心多在意，可为什么要把这些本来不存在的事情说出来呢？仿若是，要印证那人的真心一般。

　　赵知行本来困意已浓，听了这句话吓得一抖，爬起来拧开小夜灯，搓了搓脸，“怎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韩青绿也随着她起身，“你今天吼我，你说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还叫我以后不要碰这些东西。”

　　赵知行懊恼地捶捶脑袋，倾身抱住韩青绿，小心翼翼地保证，“怪我怪我，我态度不对，我当时太着急了嘛，我以后一定注意好不好。”

　　韩青绿的手指揪着赵知行的睡衣，拧了又拧，把光洁的睡衣捏出褶皱来，“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她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想听赵知行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她，仿佛那话语是烙铁，能在她心田上，烙下确定无疑的印记。

　　赵知行没想到韩青绿显出这样的疑问，她歪头看向韩青绿的眼睛，“我永远爱你。”

　　情到浓时的赵知行，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韩青绿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