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赵无惆

24、Chapter 24

　　韩青绿就这样昏昏沉沉睡过去，直到深夜才睁开眼睛，一低头就看见了在自己床边趴着的赵知行，眉眼和顺，温良得像今晚的月亮，即使在梦里，她仍紧紧握着韩青绿的手。

　　韩青绿无声地笑出来，扯得伤口隐隐作痛，麻药劲过去，后背的一整块肌肤由一开始的毫无知觉，变成现在火烧火燎的疼。回想起今天出事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当时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反应，顾不得其他。

　　可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后怕，万一当时没有抱住那个小孩子，万一那人的刀再快一步，万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那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什么情况，还真是不好说。

　　她动了动腿，想去洗手间，可赵知行明显是睡得正浓，今天肯定吓到她了吧，赵知行红红的兔子眼还历历在目，看起来斯文矜持的人，总是在自己面前大失分寸，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知行，知行，醒醒。”韩青绿伏在她耳边说。
　　赵知行一个激灵站起来，“什么，怎么了，仙女姐姐你怎么了？”

　　韩青绿被她的举动吓到，往后退了退，后背又开始痛了，“没怎么。”她有些难为情，“我想去洗手间。”

　　赵知行了然，揉揉眼睛，强迫自己清醒，扶她慢慢坐直，悉心地给她穿上刚买的拖鞋，毛茸茸的小兔子垂着耳朵，韩青绿的脚丫就被熨帖地安放好。

　　“什么时候买的？”韩青绿歪着头问。
　　“就，你刚睡着的时候，去买了些必备的用品。”赵知行边说边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我背你去。”

　　“不用吧，我没那么废物。”韩青绿边说边要自己起身，可刚一个发力，后背的伤口便痛得不行。

　　之后她认命地，一点一点附在赵知行单薄的脊梁上，知行一步步背着她，走得慢，但走得稳，韩青绿屏住呼吸，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来，“我重不重？”

　　赵知行的手掌托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珍宝，“不重。”她惜字如金，眼眶里却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真好啊，能成为她的倚靠，哪怕，只有这一瞬间就好。哪怕，她心里始终有一个人，也没关系。

　　“哦。”韩青绿拉长了语调。

　　赵知行把她轻轻放在马桶附近，转过身要给她脱下病服，眉宇间坦坦荡荡，全然没有旖旎的心思，她只是怕韩青绿用力用不好，会痛。

　　韩青绿往后退，“我，我自己来吧。”好尴尬啊，小兔子拖鞋的耳朵都垂下去。

　　赵知行的手向后缩了缩，“好，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好了我再进来。”

　　韩青绿轻轻颔首，赵知行便退出去。
　　这个书呆子真是，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赵知行蹲在洗手间外面，神色颓然，背影像是一只孤独的狮子，在无人时舔舐伤口。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如果刚刚是谢芮，是不是韩青绿不会向后退，就像，当年吃桂圆那样自然，那样羞赧却幸福。

　　等她再把韩青绿背回病床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韩青绿拽过一张纸巾，轻柔地给她擦脸，那眼中的神情专注又柔和。赵知行忍了一晚上的情绪，此刻有些绷不住，强迫自己不看韩青绿，不和她对视。

　　韩青绿只当她是害羞，没往心里去，她趴在床上，拍拍自己身边的空白处，“你也躺一会儿吧。”

　　赵知行摇摇头，“你睡吧，我刚刚去问医生了，他说明后天我们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

　　韩青绿仍是催促她，“快躺下呀，陪我睡一会儿。”

　　赵知行固执地立在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坐在这守着你，我怕碰到你伤口。”

　　韩青绿听了这话，只好把身子又挪过来一点，握着知行的手，“那好吧，那咱们明天就回家。”

　　赵知行没去接她的话，她知道，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是最好的拉进两个人距离的机会，她也知道，借此机会迅速进入韩青绿的生活空间，是曾经的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她现在不确定，在韩青绿心里，谢芮还有多少位置，或者说，自己，是不是根本无立锥之地。

　　或许是打了麻药的缘故，韩青绿真是困极了，绵长的呼吸声再次响在赵知行的耳畔，她转过头，没有再看那让人心动的睡颜，把韩青绿白皙的手掌小心地从自己手上抽出，掖进和暖的被角，转身关上房间里所有灯，细心地锁好门，再把椅子拉得远一点，背对着韩青绿，对着无边月色，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时候她已经读了博士，换了校区，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毕竟，原来的人已经不在了，徒留在原来的地方，除了徒增伤感，全无他用。

　　只是偶然一次去原来的校区开论文研讨会，不知道怎么的，会后，她告别了导师和学妹们，自己在校园里闲逛，走着走着，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韩青绿原来的寝室楼下，对着她曾经住过的那扇窗子，微微仰头，沉默了很久。

　　那时候，她喜欢韩青绿，正是韩青绿和谢芮刚在一起、柔情蜜意的时候。她经常自虐地坐在楼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静静地望着那扇窗户，她偶尔能看见有一个长头发的影子，在窗前徘徊，那是画画累了伸展身子的韩青绿；偶尔能看见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像是齿轮一样彼此契合，偶尔能看见黑漆漆的窗口，像是张着血盆大口，同自己对视的孤独猛兽。而后自己一个人，走进冷风里，雪夜，没有归人，只有孤魂。

　　喜欢韩青绿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她是一直知道的，也正是因为见到过韩青绿和谢芮的相处状态，才让她抽身出来，站在上帝视角，俯视自己与韩青绿重新接触的这三个月。

　　韩青绿望向她的眼睛里，欣赏有之，感动有之，歉疚有之，唯独少了和那人在一起时候的天真模样。

　　赵知行的心再一次疼起来，她想，或许自己从始至终不是韩青绿喜欢的类型，或许，自己这么多年的绮念与真心，都不过是自己幻想的年少绮梦，或许，或许，不接近她，不表白，自己还能永远用朋友的身份陪着她，像今天这样陪着她，可真的甘心吗？

　　赵知行，你真的甘心只做朋友吗？

　　答案是否定的，就算是不被允许开口，长夜难明，喑哑无声，可赵知行知道，自己望向韩青绿的眼眸里，永远是限量供应，只对一人，无尽藏的温柔。

　　她再次抬头望着月亮，眼中有朦胧的光亮，或许，再试一试呢，或许韩青绿，会心软的吧。
　　赵知行放下自己二十多年的矜持与傲骨，在这个有着清亮月光的夜晚，真诚地向上苍祈求，祈求韩青绿会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解她多年来，被相思荼的毒。

　　趴在床上的人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睡得惬意，脸蛋红扑扑的，头发翘起来，如同一个飞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