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妇幼保健院》晨时川

1、痛经不是病（一）

　　春寒料峭，长夜将尽，檐廊下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溜，却冻得不结实，冰水一滴一滴砸下来，砸在薄雪将化未化的阶前。

　　王府的侧夫人，崔明之就跪在这里，膝盖以下的冬衣早就被雪水浸湿了，鬓角也被檐下滴落的冰水打湿，双耳和双脚早都没了知觉。

　　崔明之是刚刚拿到规培证的普外科住院医，刚刚要考主治，却穿越成的王府侧妃。

　　小安就也跪在旁边。她脸色白得像绢帛，但她只是紧紧抿着嘴，腰背仍然挺拔。

　　仆婢低着头来来往往，意味不明的眼神飘来飘去。

　　见崔明之终于撑不住了，廊下拥着暖炉坐着的老妇终于开口：“崔氏，你顶撞王妃，可知错？”

　　崔明之念经似的说：“妾知错。妾不该顶撞王妃。”

　　小安咬着牙，一声不吭，脑门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不服”。

　　崔明之赶紧一把摁下她的脑袋，总算是扣下头来。

　　“起吧。老身回宫复命了。”说着，老妇趾高气昂地走了。

　　崔明之赶紧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转身抹去刚刚的哭丧脸：“嗨呀我的安宝儿，刚刚你太厉害了吧。那宫里来的老尚宫，没说两句话往我脸上抡巴掌。我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你一把就钳住了。太提气了我的安宝儿，她挣了半天都挣脱不了，嘿！”

　　小安却还是硬硬地抿着嘴，没有动。

　　崔明之以为她跪久了腿麻，赶忙拽她起来。崔明之又怕她担心，宽慰她说：“没事儿我们跪小半个时辰也不亏，你松手的时候她也摔了个四脚朝天不是。”

　　小安虽然名字里头有个“小”字，但人长得倒是高挑。崔明之一把竟没把人拽起来。

　　“没事，快起来，地上有水。哎真没事儿，谁看不出来那老尚宫是自己摔倒给晋王看的。”崔明之说。

　　“呕……”小安却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一声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崔明之这才看出来小安不舒服，连忙扑通一声又跪在小安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问：“小安，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这一呕似乎给小安一点力量，她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事，我就是……来事儿了。”

　　崔明之一时没有听明白：“什么？”

　　小安说：“没什么，我只是痛经，以前也这样，忍忍就好了。”

　　崔明之这才明白小安的情况，痛经，虽然常见，但也明显超过了外科住院医的掌握范围。

　　“起来，先站起来，不能在这儿跪着，”崔明之咬牙撑着小安站起来。

　　崔明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纸盒，上面横着蓝绿两道横杠。崔明之三下五除二拆开，从锡箔板上扣下一颗，塞进小安嘴里：“这是乐松，有点苦，别含着，直接吞下去，过会儿或许能缓解。”

　　痛经什么的咱们不懂，但是痛，就要止痛。

　　“这些剩下的你也拿着。”崔明之把药盒推给小安，继续说：“以后感觉快开始痛了，就提前吃上。”

　　小安踟蹰着接过药盒，却不肯收回去：“这是仙药吧……”

　　“只是这药治标不治本，”明之说，“不过我师父专擅外科，我还会个三五分，妇科可就不行了，等有机会还是要请别的医官来调理的。”

　　崔明之又觉得心里打鼓，怕小安有什么伤但是不肯说，又问：“从前月事也这样吗？”

　　小安是个高挑纤细的女子，平时总是挺拔如同杉树，现在却微微弓着腰，额头上虚虚地浮着一层细汗：“让姑娘担心了，都是这样的，明天就好了。”

　　“现在还是痛吗，这药还得等一会儿才起效。”崔明之说，“我没有葵水，学医也是跟着师父在军营里，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疼可不能总忍着，止痛总不会错。小安你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我没有……”小安说。

　　两人相挟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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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问穿越女崔明之怎么在王府干起妇幼保健，还得从她六岁时候说起。

　　崔明之生在高门崔家，六岁上，有个云游的道士过崔家，说崔明之是不能生育的石女，若不能入玄门，便活不过三十。

　　刚刚好，当时崔家的家主的姐姐，明之的大姑姑，正在崔家。听了这话，她脸色骤变，当即抱起明之去内室查看。

　　原来明之还有个终身未嫁的小姑姑，及笄时才发现不同于常人。本以为可以做个不婚配的在室女，一辈子享受兄嫂庇佑，家里主母也属意培养她管家理事，谁想到这个小姑姑二十岁上就故去了。

　　一看之下，才发现明之的情形和她小姑姑当年一模一样。

　　崔父是知道这一节的，一想到自己明珠一般的女儿可能活不过三十，几乎要肝胆俱裂。

　　老道见家人已经查明白了，一字一字地解释道：“令爱这病当唤作完全型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也就是说她的染色体是XY型，她本该是男性，但是因为她的身体对于雄激素完全不敏感，所以长成了女性。未正常分化的性腺具有癌变的风险，所以如果不干预，令爱大概率活不过三十。”

　　崔父、姑姑目瞪口呆：“这……”

　　还是崔母护子心切：“敢问仙师，有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随我入玄门，手术切除未分化的性腺”老道说，“不然……”

　　于是崔家便含泪送年仅六岁的小女儿跟老道士上山。

　　然后，外科住院医崔明之就在六岁的身体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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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性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身体只有六岁，但拥有外科住院医规培证的崔明之目瞪口呆。

　　这题超纲了吧，外科规培不接触这个。

　　老道自号太清散人，诲人不倦地说：“简单来说，就是你本来是个男的，但是发育出了问题，所以看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女的。”

　　六岁的孩子刚刚开始换乳牙，男的女的其实也差不太多。明之低头瞅瞅自己的新身体，感觉除了茜草色小裙子和梨花白的绣花鞋，她根本没有什么女性特征。

　　崔明之张张嘴，后知后觉地问：“我这是穿越啦？”

　　老道点点头：“技术层面上来说，是这样的。”

　　崔明之：“所以呢，我来干嘛的？”

　　老道：“就算是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吧。”

　　崔明之环视四周，茅檐草舍，薄雪荒山，专科培训玩泥巴吗？

　　老道一甩拂尘，说：“中州眼下正当乱世，你规培在医院也没什么机会上手，现在就同为师下山历练。”

　　明之：“明知道正当乱世，为什么还要下山。别人打架的时候，应该躲远一点啊师父”

　　老道：“行了行了，快点跟上，这仗要是打完了，干外科的咱什么时候能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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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道又扎扎实实地乱了六七年，天下才算是尘埃落定。但是，老道算得倒是准，他确实出人头地了。

　　凭借一手无菌技术加外科清创术，他带着明之三番两次救了当今主上卢荣仁的性命。

　　六年前，卢荣仁不过是青州节度麾下的校尉。说起来不过是为人稳重，勇武过人，受上峰倚重，同侪钦佩。六年后，卢荣仁践祚成为皇城之主。

　　不过荣耀的巅峰也有些小磕绊。卢荣仁入主皇城后不过半月，他最信任的医官和谋士，太清仙师就卧床不起，眼看就要两腿一蹬，魂归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