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子长成了松柏》吴山愁

1、成亲

　　柳窈枝满目的红，听见外面宾客喧闹，手握如意的她在此刻才真正的紧张起来，相识五年，二嫁江府，她如今是江孚的夫人了，是进祠堂上族谱的正牌夫人。这柄玉如意是皇后赐的，祝他们今后万事吉祥如意，坎坷嗟磨都已经熬过去了，来日光明。
　　江孚喝了三分醉，佯装醉倒，贺渊给他打掩护，一路护送到了新房门前，如今江孚官从五品，虽然不大，但是背靠天家和正三品骠骑大将军舅舅，没人敢来闹他的新婚夜。一走进门，江孚就一改醉得摇摇晃晃的身形，深吸一口气才强压着一颗狂跳的心走过去。
　　房中的人都带出去吃酒了，接下来一切都由江孚亲自动手。
　　“盖头挑起，共同欢喜；盖头落背，荣华富贵；掀起新人盖头来，夫妻恩爱到发白。”
　　江孚的声音一如当初，清脆如玉珠坠盘，只是多了些温柔缱绻。
　　笼罩在头上一个晚上的红色此刻转变为房中摇曳的灯火，两人视线对上一刹，却又都羞涩而默契的撇开了眼。
　　江孚倒了酒，伸手递给柳窈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柳窈枝噙着半滴泪，欢喜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两人共饮合欢酒，江孚伸手替柳窈枝拭去眼角的泪，笑着哄她：“现在哭也来不及了，你是我正头娘子，要与我携手一生，我是机关算尽终抱美人归，也不枉我筹谋多年。”
　　柳窈枝果然被逗笑：“我那时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我好才带我去东维，谁知道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江孚点头，坐在柳窈枝身旁，握着她的手，诚恳道：“是我明白你太好了，若不带在身边，回头时，指不定让人哄骗了去，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你心里有我，好在如今我们成了婚，我可以放下心来了。”
　　两人亲亲密密的说上一些体己话，江孚又伺候着柳窈枝拆了满头的珠翠，洗净了脸，两人才放下了床幔。床边的一对龙凤烛正烧着，浅淡的光透过床幔照进来，朦胧的光线里都是欲说还休。
　　一夜春雨打蕉，昨夜江孚剪了两次花烛，如今醒来烛台上剩下一片红蜡，从窗沿吹进来的春风裹挟着零星春雨，再添三分春花香。江孚掀开床幔，日光一照进来柳窈枝便醒了，懵懂着睁开眼，还往江孚身边凑了凑。
　　江孚喜欢得不行，就喜欢这样迷迷糊糊黏着他的小娘子，搂过来，轻声哄她：“舅舅舅母必然在正堂等你敬茶，若是困了，等敬了茶，给我母亲上了香，我再陪你回来睡一会儿？”
　　柳窈枝这才清醒了点，打着哈欠松开了环着江孚腰身的手，叫了韵沼进来给她梳洗。
　　因为起得迟了一些，两人只简单的梳洗一番便去了正厅，贺渊和廖芸娘正坐主位上聊着天。
　　“芸娘，你瞧我说得对不对，和安这几年就差把柳家小娘子揣怀里带着了，好不容易成了亲，哪里能准时来敬茶。”
　　“你别胡说了，窈枝面皮薄，要是给她听到了，又要红着脸躲人了。”
　　柳窈枝只觉得一股血冲上了脑子，脚下的步子也迈不开了，只好求助一般的看着江孚。江孚憋笑，轻声哄她：“舅舅嘴快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坏心思，你看舅母也骂过她了，走吧，进去敬茶。”
　　贺渊见自己的话让两人听了去，也没不好意思，笑哈哈的等着他们敬茶。
　　江孚亲自倒了两杯茶，托在茶盘里：“江夫人，敬茶罢。”
　　柳窈枝给两位敬了茶，听着廖芸娘说些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话，暗自记在心中，敬了茶贺渊夫妇又给了一对玉手镯，一眼看上去水润通透，听说是暖玉，还能养身子。
　　柳窈枝改了口，几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江孚便带着柳窈枝往后院祠堂走去，给已逝的母亲上香。
　　柳窈枝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坚定道：“母亲，我与阿孚相识五载，虽命运弄人，但如今也算修成正果，以后我陪在他身边，我二人齐心向前，不论风雨，并肩而行。”
　　江孚跟着点了三支香，笑了：“母亲，五年前的年夜，我来给你上香，说等我成了亲就带她来看你，你瞧，枝枝如今来了。我们如今一切都好，您大可放下心来。”
　　两人出了祠堂，柳窈枝问他：“五年前你就跟母亲提起过我？”
　　江孚点点头：“你来江府的那个年，我和舅舅来给我母亲上香，我就同她说，儿子有了心上人了，等我把她娶回家了，便带着她来给您上香。”
　　此刻想起从前，总是多几分感慨，那年年夜，他避着柳窈枝，同舅舅去祠堂给母亲上香，如今变作了两人一道前来。
　　两人成亲，天家大手一挥给了十日的婚假，贺渊夫妇也已经回了将军府，两人明日再到宫中敬茶，现下倒没了事做。不过柳窈枝已经完全没了瞌睡虫，江孚便带她去贺渊京郊的庄子上跑马。
　　这块地是天家专门划给贺渊跑马的，平坦宽敞，江孚给柳窈枝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牵着柳窈枝的手，教她怎么踩马镫怎么拉缰绳，又给她牵着马，带着她走了一段，才自己牵了一匹马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对，拉缰绳时不能太急，轻轻夹一下马肚子就好了，别太用力，换方向时慢慢的拽缰绳，动作别太大，跟着夹一夹马肚子，往旁边转。”
　　江孚对她从来都有十二分的耐心，带着她跑了一个下午，柳窈枝得了趣，发觉骑马也是件痛快事，还不想走。
　　“你才上马，新鲜劲在，等回了府你的腿就要酸痛得走不动路了，明日还要去宫里，要起早些，你喜欢过几日咱们再来就是。”江孚看她玩心大起，怕她腿要遭罪，连劝带哄，终于是把她从马上劝下来了。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转着，柳窈枝轻轻捶着腿，嗔道：“你不早一些劝我，现下我的腿都直了，弯不了了。”
　　江孚见她撒娇，心中好笑，伸手过去给她捏腿：“看你撒娇我也喜欢得紧，你再同我撒个娇，待会我抱你回院子去。”
　　柳窈枝笑他：“不羞不羞，都当了大官了，也不怕人家笑。”
　　江孚两只手又是捏又是捶的，头也不抬：“这是夫妻恩爱，他们夫妻不睦才爱嚼这种舌头，让他们嚼去，我有什么可羞的。”
　　江孚果真把柳窈枝从正门抱到了院子里，柳窈枝伸着手环住江孚的脖子：“你可得稳当些，别把我摔了。”
　　江孚听了闷闷的笑：“夫人所言，不敢不从。”
　　柳窈枝没让人布菜，就把人都遣下去了，只剩他们两人。用过饭两人又泡了热水澡，这才算解了乏，江孚又在床上给柳窈枝捏了一会儿腿，二人才睡下。
　　两人趁着最后一抹夜色早早地进了宫，如在府里给贺渊夫妇敬茶一般，两人又给天家和皇后敬了茶。
　　“皇舅父，皇舅母。”
　　天家很是高兴，笑着道：“好好好，又了却我一桩心事，原先以为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曾想真的跟着和安在东维待了四年，像是咱们家的人。今后你们好好过，早早的要个胖娃娃，让我再升个辈。”
　　柳窈枝面皮不算薄，但不好意思接这话，江孚便开口：“皇舅父，和安心里有数。”
　　皇后也笑：“别管你舅舅，早起高兴，吃了两盅酒，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两人在宫中用过了午饭才回了江府，一回院子两人又钻进了江孚的私库，准备起回门要带的东西。从柳窈枝在东维受了伤，柳母就常去庙中祈福，如今也偏信神佛，江孚装了一个半人高的金镶玉观音像，在京郊东林寺香火案上摆了三个月，请主持开了光，就等着明日回门送过去。又找出来一副黑白玉的围棋，不光棋子是玉，就连棋盘也是整块玉石，白玉里青绿的花样，比雕刻进去的山水更自然。
　　江孚忙前忙后地找，柳窈枝在身后点着数：“都是些好东西，你倒也真舍得，回回去我家都带着这么重的礼，多走几次还不把你私库底都掏干净了！”
　　江孚听了笑：“谁叫我得了柳家的宝贝，自然得拿些宝贝去换，这些死物再多也抵不上我得的宝贝，我夜里还得偷着乐呢！”
　　柳窈枝听了跟掉进蜜糖里似的，这人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朝堂上是针砭时弊，朝堂下是锄奸为民，偏偏对上了自己就跟个毛头小子一般，掏出心剖开给她看才算完。
　　睡前江孚又点了一遍，确认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才安心睡去。
　　柳家两兄弟如今都在外任职，柳家中只剩下柳家父母，两人对江孚也是十分满意，特意到门口来接新婚夫妻。
　　柳窈枝下了马车，柳父迟疑道：“你们这是八乘的车马，这是不是越矩了？”
　　江孚没好意思说是两个舅舅在闹，贺渊嘴贱非说他们俩的第一杯茶是他喝到了，天家就要他们回门的时候坐八乘车马，天家特许，要全洛京的人都看着，江孚只告诉老丈人这是天家特许，算是给二人的新婚贺礼。
　　柳父摇摇头，他走商多年，做事总是多谨慎一些：“你如今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朝堂上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小心别给人捉到了错处。”
　　江孚扶着柳窈枝跟在柳父柳母身后，点头：“小婿记下了。”
　　柳母十分喜欢这尊观音像，用过午饭便带着柳窈枝去了后院把观音像供起来，柳父则与江孚则用着那副白玉棋盘下起围棋。回门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两人赶在晚饭前就回了家。
　　柳窈枝挪了一下位置，靠着江孚：“你给我父母敬茶时，我母亲给了你什么？我看你直接揣怀里了。”
　　江孚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母亲给我求的平安符，又拿了我俩的八字让东林寺主持算了一卦，上上签，说是天作之合，她就把这个签文一块放在荷包里，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要收好了。”
　　柳窈枝伸手抚着荷包上青竹的花样：“我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个云游道人，他说我婚前命途坎坷，不过命遇贵人，逢凶化吉，想来我的贵人就是你。”
　　两人转了三天，今夜就早早的睡下了。将睡未睡时，江孚模糊地看见了自己站在正堂门口，看着柳窈枝往后院去了，迟钝的脑子转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梦到了五年前替父亲迎娶柳窈枝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