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陈知行

3、第 3 章

　　陈闻从昭狱出来那日，是邓言去接的他。
　　邓言站在午门外面，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飘飘不定，一身红色的官服在宫墙下并不如何显眼，像是要和紫禁城融为一体。

　　许久不曾见光，陈闻有些站不住。待定了定神，才疾步向邓言走去。
　　“学生见过老师。”他行了个礼。
　　邓言看着眼前的学生，道：“起来吧，上车
　　再说。”
　　马车里的炭炉烧的十分暖和，舒适得像是要把人裹在里面，一辈子不准出来。
　　陈闻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老师”。
　　“陈子节，你贸然上疏，有用吗？严谦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吗？”邓言平静的问道。
　　“没有。”
　　“你在上疏之前可考虑过后果？严谦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就此死去，或者生不如死。”
　　“君子死节也不是像莽夫一般对着刀刃冲上去，而是要死得其所。你若是因为逞一时之气而不明不白的死在昭狱里，那你的死就是毫无价值。”
　　陈闻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最终黯然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明白了。”
　　眼前跪伏着的学生，本就清瘦，在昭狱不过呆了半个月，衣带便余出一掌有余。
　　邓言终究是不忍心，对陈闻说：“起来吧，别跪着了。去坐着。”陈闻依言坐到了一旁。
　　伴着二人的说话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陈闻家很快就到了。
　　“皇上让你即刻启程去岭南，不得耽误。此去天高路远，你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一把老骨头，也送不了你多远啦，”说着，邓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系在了陈闻身上，“我也无甚可相赠，这件披风给你路上用吧。岭南温暖，想必是用不着这个的。”
　　国朝官员的俸禄极低，再加之事情紧急，邓言确实拿不出东西赠予陈闻。
　　宫里来的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二人分别，才迎上来，开口道：“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皇上命您即刻启程前往岭南，不得耽误。”
　　陈闻颔首：“下官知晓了，我方到家，就不请各位公公喝茶了。”
　　那几个太监心想：看你居处如此简陋，定也没有什么好茶，不喝也罢。脸上却还是摆出殷勤的笑容来。为首的一个说：“那奴才们就不打扰陈大人了。送您的马车就在外边儿候着，您可得尽快。”
　　陈闻回道：“麻烦诸位了。”
　　院子从他走后就不曾打扫，他一个七品翰林学士自然也无钱买仆人，是以雪铺了满地，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
　　他粗略扫出一条能过人的路来，进屋开始收拾东西。东西不多，就是一些衣服，生活必需品，还有书。
　　马车驶出城墙时，陈闻撩起帘子回头望了望。
　　京师的城墙依然巍峨，但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却已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他是崇德十年的榜眼，放榜那日，他与状元、探花名满京师。
　　数不清的姑娘在他们游街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笑嘻嘻的对同伴说，你看，探花郎是最英俊的。
　　他骑在马上，踌躇满志，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以为自己会成为萧何，会是下一个房玄龄。能致君尧舜上，画出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他坐在离京的马车上，形容狼狈，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