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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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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要害我娘?”
花纭故作镇静,其实她的脸色难看如铁,气息如焚:“他要给父亲找麻烦,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花臻小小翰林,花栀一个纨绔子弟,李怀玉有千百种方法折腾他们,何必盯着我娘?何况我娘进京,花从文一点风声没走,之前在金銮殿上,显然他们至今不知我娘如何而死。李怀玉不是要给父亲扣帽子吗?扣谁头上了?”
“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为何针对梁将军,”沈鹤亭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他刚到枫林寺时李怀玉对他说的怪话,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他不敢信。
沈鹤亭说:“花从文旧时清缴紫英,想要他后院着火还不简单?花栀、花夫人……哪个不比梁祉更能给花从文致命一击?乔明远上殿之前,鄞都官员甚至不知道梁祉与花从文私下有联系。李怀玉害梁祉,岂能伤到花从文分毫?”
“他骗了你,他害我娘必另有隐情。”花纭沉下心来换位思考,“倘若我是李怀玉,想害当朝首辅,我要他后院着火必然选他儿子、他妻子。但我不选……我杀梁祉绝不是为了让花从文引火烧身,就是因为我恨她,我就要让她死!”
沈鹤亭一听这话,顿时咬紧牙关,手指紧握成拳,身体微微前倾,垂下头颅,无法面对花纭灼热的目光。
花纭没看出他快被羞耻感吞没了,自顾自地说:“李怀玉恨我娘……恨从何来?”
沈鹤亭咬牙道:“弘治八年。”
这个年份提醒了花纭,她恍然大悟:“对,弘治八年!陛下下旨以‘包藏祸心’之名废了萧氏王爵之位,却因没有确凿证据为人诟病。李廿、燕王都曾为萧家求过情,我娘也一样,她就在这年进宫面圣,回来……就疯了。”
花纭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年秋天。
“狗皇帝——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梁祉愤然将房中所有家具都踹翻在地,瓷碗、木盆散落一地,她仍不觉得解气,拔剑在空中胡乱挥砍,“叮叮当当”的响声环绕整个花府后院。
花从文遣退所有随从、锁上门闩,将躲在墙角里畏畏缩缩的花纭拉到自己身后,便任由梁祉发疯。
梁祉难以置信地问花从文:“他不讲道理啊。说伯卿谋反,连个确凿证据都没有。仅凭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能定他的罪吗!伯卿驻守北疆一辈子,战功赫赫,临了一封信就能把他的爵位废了?”
花从文漠然听她说话,仅皱着眉头,长长地叹息。
他的沉默直接点燃梁祉的怒火,她箭步冲到花从文面前,目眦尽裂、情绪激愤:“你不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吗,你明知狗皇帝给萧家强加罪过,为何不替他说句公道话?”
“我身为首辅,就更该袖手旁观。”花从文从袖中取出一包干果给一脸困惑的小花纭,待孩子回到房中将门关好,他才放下心,“李廿一道纳谏书递上来,这几天给伯卿说情的奏本都快把内阁淹了。太傅如此,我一个首辅再替伯卿说话,那等于领着文武百官跟陛下对着干。
“伯卿私自推行军队改制,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陛下已经很给萧家留脸面了。我若再求情,萧家九族都不保!你今日何苦入宫,陛下见了你怒火更旺!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将,哪来的胆子以下犯上?你跟陛下说那些没轻没重的话,就不怕连累梁家吗!”
梁祉失望地朝他甩手,右手捂着嗡嗡响的额头,道:“可伯卿改制是为了北疆安宁。鞑剌人日益膨胀,若北疆再如一盘散沙,大瀚迟早步前朝后尘。那狗皇帝难道不明白?你、李廿,日日教他以史为鉴,他难道不知‘唇亡齿寒’?”
“恰恰错了,梁祉,你还没发现军队改制就是陛下准备给伯卿的陷阱吗?”
“鞑剌虎视眈眈,倘若因循守旧,等待大瀚的必是被外侮欺辱的命运。大瀚要绝处逢生,必须推行新军政。鄞都心知肚明,萧氏世世代代驻守北疆,绝不会让北疆遭蛮人践踏。所以鄞都迟迟不下旨意改制,甚至克扣三分之一的军饷,逼我爹私自改制。”
提及家族旧恨,沈鹤亭已然麻木,望着花纭说:“横竖都是死,萧家宁可死于君王忌惮,也不能将百姓推入水火之中,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何心甘情愿去死——弘治答应,只要我爹认头去死,他必下旨继续施行新军政。结果弘治出尔反尔,我爹死后便推翻他所做的一切,北疆处境再次危如累卵……同样的话,李怀玉同我说了,还告诉我,弘治也跟梁将军说了。”
“世代忠臣,最后却被逼得不仁不义,连死都毫无价值。”花纭倚着廊下木柱,眼前浮现出当年瘫在雨中嚎啕大哭的梁祉的背影,心如止水的模样,如同当年的花从文,“我娘那样自我的人,都为此不甘到发狂。”
“但是……梁将军怎么进的宫?”沈鹤亭发现了最关键的问题。
“绝不是父亲,”花纭眼睛微眯,眺望阴沉的天空,道,“弘治八年,李怀玉在哪?”
“按理……回京了吧。”沈鹤亭一动脑子头就会疼,他“啧”地一声,赶紧摁摁胀得要裂开的太阳穴,“那一年我都在宗祠练刀、与世隔绝,我也不确定他在哪。但听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想来就在御前。”
沈鹤亭所说确认了花纭的猜想:“李怀玉很有可能就是带我娘进宫的人。为的就是让她惹恼弘治帝,给他一个理由对我娘下死手。他为何这么做?原因呢?”
“我不知道……”沈鹤亭指尖不停地颤抖,语气求饶似的,“他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沈鹤亭双手掩面,留下无可奈何的叹息。花纭察觉到他的难过,猜测他适才骗了自己。关于李怀玉为何要杀梁祉,沈鹤亭或许知道真正的原因。而他现在又选择替他隐瞒,难道又是“仁慈之心”作祟,又要替他隐瞒吗?
花纭决心逼他说。
“一个被父皇扔去敌国的质子,被父皇所忌惮的权臣庇护两三年,结果在萧氏陨落后,立马回到了御前。”花纭回首望着沈鹤亭,别有深意地说,“你就没想过,从李怀玉为质到萧府起火,就是他们父子二人唱给你们的一台戏吗?”
沈鹤亭无奈地点点头:“……若非我落入他手里,忍气吞声被他日日折磨,让他相信我逃不掉,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在背后捅了我们家那么多刀。”
花纭暗中腹诽既然你都知道他害了你们家,为何还不说李怀玉为何要杀梁祉。乜视沈鹤亭涨红的脸,花纭心道算了,以后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沈鹤亭乜视地上的蚂蚁,小小的身躯却背了一颗比他大百倍的海棠果。蚂蚁不知累似的,快速地往巢穴移动。他不由嘲笑蚂蚁太傻,这样大的海棠果,即便搬到了洞口,它也没法将其带回家中。
“啪——”地一声,海棠果被人一脚踩碎。
花纭双臂抱在胸前,极为潇洒地一回眸:“整个的带不进去,踩碎的还不行吗?”
沈鹤亭支起脖子,望着她的容颜,光芒慢慢汇聚在他双眼中。雨渐停,一道天光破云而出,斜斜地落在花纭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花纭闭上眼,迫不及待地感受这缕光带来的温暖,由衷地感慨道:“原来这间屋子……也会有阳光。”
过去,恐惧与疼痛让她全然忘却梁祉入花府到死去两年间的记忆。她被这间屋子吓到数次昏厥,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被梁祉发红的双眼惊醒。
如今她想起了那段记忆,却不再执着于梁祉的死——不再是她的阴影,她原谅了自己。
花纭背靠着木柱,望着躺在长椅上犹如纸片一般薄的男人:“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沈鹤亭茫然地摇摇头:“即便李怀玉亲口承认他做过的事,我们也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他们’不止一个李怀玉,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敌人。”
“章光霁自杀,乔明远当堂毒发身亡,剩下的虞徐、齐兴贤等人不过是墙头草,刑部连夜审问连个屁都不放。”花纭低着头,脚尖拨弄一块海棠果肉,暗自思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花纭刚要主动出击查百花楼、明玉赌坊时,就传来李怀玉连同乔盛带走沈鹤亭的消息。
紫英把她的目光引到交承所,暂停了对百花、明玉的调查。权胜济是个意外,在她以为自己抓到线索时,她坠入“梦境”,失手杀了权胜济。醒来交承所被烧,相关的人全部死在诏狱中,线索又断了。
杭天韵就城西大火影射她暴虐无度,她怒极将其杖杀,暂时堵住了谏臣的嘴,却也站在了文武百官的对立面。
这时乔明远站出来,将她替嫁之事公之于众,直接把她夹在了火上烤。好在沈鹤亭及时逃出枫林寺,拦下意图逼宫的花从文,以一枚“李凤汀”的印逆风翻盘。
花纭不禁有些失落:“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转了一圈,能威胁到‘他们’的人都被杀了。除了知道一直在与我作对的人是李怀玉,我什么都没找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折腾一大圈,不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回到原点’吗?章光霁迫不及待去死,说明李怀玉急了,他预料到花从文上殿或能逆转时局,”沈鹤亭微蹙眉头,宽慰花纭,“我们的计划没有错,李怀玉在明玉赌坊必然藏匿了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花纭睨一眼他身上的纱布,难过道:“计划没错又如何?你弄得一身伤,我们根本得不偿失。”
“娘娘,只要我们活着,输也是赢,失亦是得。”沈鹤亭说了太多话累得直喘大气,“我逃了,你赢了,李怀玉就失去了先手。下一局,由我们执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