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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伤疤 ...

  •   “您这话问的……我怎么答?”李怀璟被花纭弄笑了,“我哪知道缘由,大抵是中毒不深吧。”

      “之前孔环也说,莫名奇怪就做了那样的梦,”花纭嘴角紧抿,思忖片刻,道,“无独有偶。我得交承所看看……”

      花纭踉跄下床,李怀璟拦住了她去路:“昨晚交承所意外走水,大火烧了整个城西,无人生还。”

      花纭甩开李怀璟,惊诧地说:“不可能!意外?意外能让整个城西无人生还?”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意外——从您杀了权胜济的时候开始,交承所起火、南贤与其他关在诏狱的娼妓接连中毒而亡、乔盛于乔家祠堂悬梁自尽,”李怀璟抓住她的手肘,低声道,“权胜济说了不该说的,‘他们’就要将关于交承所的一切都抹去,现在去城西有何用,除了一堆废墟,还能找到些什么!”

      花纭不以为然:“若真如此,‘他们’何苦费心思将整个城西都烧了!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当初梁府遭血洗,人死了,地上的血也擦干净了,不还是让我在马棚找到了一只紫英壳子?这世上哪有不留痕迹的罪孽?你若再拦我,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

      “您都看不见了,”李怀璟无奈地望着她,叹息一声,“罢了,臣跟娘娘一起去。”

      花纭掣住李怀璟,顺着他的胸膛往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警告道:“哀家瞎了的事,不要透露。”

      “臣明白,”李怀璟的视线掠过她的唇。

      一匹白马载着两个人,一路从宫城奔向城西。

      花纭眼前的阴翳似乎在一点点减淡,逐渐能看到一点青黑色。嗅到木材与血肉烧焦的味道,风中的灰烬拂过她耳畔,花纭微微偏过脸去感受,发丝飘起,擦过李怀璟的脖颈。

      在大火之后,城西比往常更加荒凉。

      房屋的墙壁黑炭般焦黑,残垣断壁烂泥一般歪在路边,麻木地凝视被夷为平地的城西。熊熊烈焰将一切吞噬殆尽,剩下焦糊的砖瓦与骸骨,风荡过去,留下寒心的叹息。

      偌大的城西没有一丝生机,青黑色的天空酝酿着一场大雨,唯见一段红色的丝带系在折断的篱笆上,在滚烫的余烬种随风飘扬。好似一抹无法被抹去的血迹,留在黑色的大地上,昭告世人大火来过。

      花纭摆脱李怀璟的搀扶,手脚并用站到废墟之上。白色的裙摆沾上了黑色的泥土,她蓦然抬头,盲了双眼望向天空。

      “奴才见过娘娘、燕王殿下,”一个身着黑色短衣的人匆匆下马,跪在李怀璟身后,双手托着一封信,道,“楚王殿下有信给娘娘。”

      花纭回眸,茫然地瞧着身后,隐约见李怀璟身边还有一个人。估计是她所中之“毒”慢慢消退,她的视力也在慢慢恢复。她挥了挥手,示意李怀璟把信念给她听。

      李怀璟朝这小厮伸出手:“给本王。”

      小厮却拒绝了:“我家殿下说,需娘娘亲启。”

      花纭心道:李怀玉定然知道她看不见了,所以才会在此时、此地送来这封“太后亲启”。她缓缓地走过去,抬起手的瞬间,李怀璟趁机把信塞到了她手上。

      花纭低头摸索,找到信的封口,笨拙地撕开把信纸抽了出来。信上的内容她看不清,但听李怀璟倒吸一口冷气。

      “‘奸人除尽,恭喜娘娘’……”李怀璟气到发笑,“李怀玉他好大胆子!”

      “他人在枫林寺,对鄞都的事还了如指掌,”花纭愤然将信团成一团,扔向跪着的小厮。

      “奸人除尽”说的是乔盛、南贤,李怀玉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死;

      “恭喜娘娘”李怀玉知道是她杀了权胜济,不光是锦衣卫,整个鄞都都是他的眼线,花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她的一步一行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花纭咬牙道,躬下身逼问那小厮:“还这时候送信来,他什么都知道……人是他杀的,火是他放的,对不对?!”

      “娘娘恕罪!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小厮立马给他们俩磕头,吓得满头大汗,“殿下还有一句话要奴才带给娘娘!”

      “讲,”花纭双拳紧握,牙都快咬碎了。

      小厮咽了口唾沫,道:“殿下说,‘这一局,娘娘又输了’。”

      “果然是他,”花纭的眼神迷离而疲惫,又透露着无奈和无力,“果然是他啊……”

      从乔盛放走了沈鹤亭,到发现交承所,花纭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肯说真话的权胜济,李怀玉就杀了他,又烧了城西,让这一切都死无对证。

      李怀玉转了一大圈,就是为了用那魔幻的梦让花纭想起她忘却多年的可怖回忆,将梁祉真正的死因撕扯到表面上,让花纭凝视她自己,承认她曾经犯下的滔天大错。

      告诉她,她这么多年找是谁把紫英带进花府,其实是在粉饰她十四岁时犯的错误。

      真正要了梁祉命的是那把刺刀,那把萧元英送给梁祉、用以当做护身符的刺刀。

      杀了梁祉的亦不是贪欲,而是为她而感到羞耻的花纭。她的女儿憎恶自己浪荡、愚蠢的母亲,举着她情人的刀,一把将它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如今的花纭,犹如烈火上烹的蚂蚁。良心被煎熬着,后悔的疼让她喘不过气。

      花纭绝望地抬起头,视线逐渐清晰,她怅惘灰天。

      “啪嗒……”

      一滴雨落在她脸颊上,像故人的眼泪。

      “雨,”花纭呢喃道,她完完全全回忆起来十四岁那年花府后院发生的事。

      那天梁祉用了太多的紫英,她神志不清,抓住花纭又啃又咬,嘴里不断发出饿兽一般的吼叫。

      梁祉一抽她那杆烟枪,就要吃人。

      花纭曾见她杀了花府一个扫洒的侍女,将她大卸八块,举起她的手臂生啃她的血肉。梁祉吃人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花从文的耳朵,他下令将梁祉锁在房中,任何人不得放她出去。

      但没有将花纭接出来,让她跟自己那已经变成一个怪物的母亲关在一起。花从文想知道花纭能不能活下来。如果能,她将是挽救花家的人。

      梁祉死死抓着她的手腕,花纭一面求饶,一面寻找能防身的武器。

      她害怕极了,一直喊“娘”,但梁祉听不进人话,眼里都是花纭白嫩的脖颈,细腻的肌肤。

      梁祉与花纭在地城中见到的人一样,丧失理智,只剩下动物最真实的欲||望。

      花纭在想,这个人已经不是她的娘亲了。她娘亲死了,在娘亲从宫里回来的那个雨夜,梁祉就被藏在皇宫里的巨龙咬死了。

      她不该如同那个扫洒婢女一样死掉,梁祉不认得她了,她何苦继续守着所谓“孝道”?

      花纭看到了床上那把刺刀,烛光落在她脸上,照亮腮边彷徨的泪珠。

      她想过后果,她更想活。

      钢铁割破了血肉,梁祉的呼喊停止了。花纭直愣愣地望着她,懵然抬起手,擦掉腮边滚烫的血。

      梁祉全身都被血染红了,或许是疼痛又让她恢复了理智,疲惫、失望潮水一般涌向她。颓然倒下,在意识完全退出躯壳之前,梁祉听见花纭说:

      “娘,恨我吧,这样你才能记住我。”

      花纭坐在地上,等脚边梁祉的身体变凉、变僵。她茫然地望着梁祉涣散的瞳仁,心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花纭吃掉了花从文送来的所有饭菜,肚子撑得滚圆,脸色却一日比一日枯萎。

      她把尸体抬到了床上,捡过角落里被揉烂的战袍。梁祉清醒时,早就在这战袍上留下的遗言。花纭读懂了梁祉临终所愿,她痛恨自己认得字。她望着血书,嘲笑她们母女二人肮脏的命运。

      花纭将战袍盖在了梁祉身上,伸手合上了娘的眼眸。之后蜷缩在墙角,等待命运的判决。

      忘乎昼夜,到最后连舌尖都是尸体在潮湿房间中发酵的味道,花纭终于等到了开门。

      她记得那天也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将花从文的大红官袍浸湿,流到地上变做了黑色的血。

      花从文把她拥入怀中,瞪着床上的尸体陷入沉默。他或许猜到了,萧元英的刀是花纭刺进梁祉胸膛的。但花从文没拆穿,而且等花纭醒来时,告诉她梁祉是自戕。

      花纭掩面痛哭,倒在地上,让大雨冲刷她的身体。她嘴角一边挂着微笑,另一边却泛着悲伤的泪光。花纭又后悔又庆幸,哀与乐错综复杂让她既想哭又觉着自己的人生过于荒谬而不禁笑出声来。

      花纭终于再次看清了这世界,阴云密布,憎恶鄞都的仲夏竟也冷得彻骨。雨水混杂着泪,溢出了她的眼窝。

      “娘娘,回宫吗?”李怀璟席地坐在她身边,双臂环住膝盖,任凭泥水淌过他的衣裳。靖州看到他们在那,也垂着头走过来。

      花纭望着他,眼眶泛起泪光,但微笑依旧挂在脸上,看似坚强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

      没想到这时候,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李怀璟与她的白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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