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四》雕花匠

2、戏

　　“小姐？”

　　苏柒睡眼朦胧的睁开眼来，刚刚她竟趴在马车窗边睡着了，她只感觉眼角湿湿的。眼前，侍女白月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将手轻轻放在苏柒的手上。

　　“小姐，你还好吗？”

　　马车一颤一颤的苏柒赶忙擦去眼角的泪痕，期望白月没有瞧见:“嗯……无事。”

　　“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白月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家的主子，是什么样的梦才能让苏小姐泪流满面？

　　说实话，苏柒此刻也记不清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心好疼，好疼，像是钻骨剜心般。梦里好像有一个男人，一身黑袍如夜，他很爱她。

　　而她好像叛了他。

　　她赶忙摇摇头，心想，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如果那个男人是陆泽斯，她才不会叛他呢，苏柒最喜欢陆泽斯了。

　　苏柒半年后就要嫁给陆泽斯了，虽然她从未见过他本人，但姨娘说，陆泽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嗯，那陆泽斯便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苏柒痴痴的这样想着。

　　苏柒出身自云城苏家，云城苏家原先不过是云城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有点小钱，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过苏家的命运在皇帝到云城巡游那夜陡然改变。

　　那日，皇帝路过云城的县令府慰问百姓，竟有刺客混在人群之中妄想行刺，人群中的苏家老祖冒死挡刀，这才救下了当时的皇帝。

　　皇帝死里逃生，龙颜大悦，当即奖赏苏家世代为官。到苏柒父亲这一代，苏家已经从一个商贾之家一跃成为云城最有权势的家族。

　　如今，苏柒的父亲更是当朝的云城太守，家大业大，苏家自然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苏柒是苏家幺女，也是苏家最小的孩子，排行十四。

　　苏柒的母亲是父亲已过不惑之年纳的一房小妾。自从纳妾之后，小妾便备受父亲宠爱，不久就怀上了孩子，不过好景不长，最后在临产的时候失血而亡，仅仅留下了幼小的苏柒。

　　自此父亲也不再关心她。

　　作为一房小妾的女儿，还没了母亲，也没有父亲的疼爱，小妾之女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母家的支持，她自然在苏家是难以生存的。不过，幸亏另一房的妾将她当做自己女儿扶养，苏柒这才得以幸存。

　　苏柒唤她为姨娘，她自小跟着姨娘长大，凡事大小都乖乖听从姨娘的。

　　陆泽斯便是姨娘让她嫁的人。

　　如果姨娘说陆泽斯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那陆泽斯便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今夜，是上元节。按照云城传统，每逢这个日子，才子佳人将要聚一起，共持彩灯祈愿，寓意着永生永世的团聚。

　　前几日，陆泽斯给苏家送了请帖，邀请苏柒今日在百福堂会面，那日姨娘眉开眼笑，父亲也是难得对她展露了笑容，也没有告知苏柒，便写下了回帖。

　　那陆泽斯是何许人也？那是当今宰相陆大人的小侄子，生得儒雅俊逸，如松如柏，更是饱读诗书，过些年便要入朝为官，前途无量。也难怪苏家人想要那么急切的把苏柒嫁给他。

　　姨娘曾对她说过，苏柒原本是配不上陆泽斯的，是那陆公子不嫌弃且怜爱于她，这才有了这门婚事。

　　姨娘说，要对陆公子感恩。

　　不久，马车便到了百福堂。

　　这百福堂可不是那些乡野村夫聚集的瓦台子，它是云城最大的戏馆，据说，这里曾经是皇帝当年巡游路过听戏曲的戏馆。

　　她也仅仅是听她的哥哥姐姐们谈论过百福堂，虽然皆是苏家的公子小姐，但姨娘对她十分苛刻，自小苏柒便与女红相伴，未有一刻停歇，踏出苏宅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所以她也从未踏入过这些场所，也不知戏为何物。不过，苏柒心想，大抵也是什么她配不上的东西吧。

　　窗外，不时传来人群喧闹的声响，马车也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苏柒亮着眼软糯糯的问道。

　　“奴婢也不知。”白月说着撩开窗帘，去望那马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是那安阳郡主的马车。”白月结结巴巴的答到。苏柒慌了神，赶忙下了车。这安阳郡主是何许人也？

　　安阳郡主贵为东羽王唯一的女儿，自小与王子公主们一起生活在宫中，深受太后和皇后的宠溺，极其娇宠傲物，只要是安阳郡主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可是安阳郡主今日怎会亲临此处？

　　只见百福堂三个金碧辉煌的招牌高高在上，据说这个招牌还是当年皇帝巡游时亲手提下的字。

　　百福堂前，停了许多马车，每一辆都比苏柒的马车要好上许多，苏柒其实没有马车，她的这辆马车是念在今天日子特殊，父亲特命三哥哥把他废弃的马车借给了她，而马夫还是她花了半数月钱请的。

　　所有马车都停了下来，走下来许多衣着华丽的公子小姐们。

　　中间有一马车异常华贵，金庭玉厢，异域的红宝石镶嵌在马车上，四马共乘，此乃皇家待遇。马车周围是八位全副胃甲的士兵。

　　一小厮高喊:“安阳郡主到！”

　　立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白月也赶忙拉着苏柒也跪了下来。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瞧向马车，想要一睹郡主风采。

　　许久后，从车内缓缓踏出一个女孩。

　　那女孩虽然比兮冉长不了几岁，但仍旧高出不少，她身着红绒金丝袍，一只雪白的白猫慵懒的在她怀里打哈欠，女孩秀发盘起，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玲珑，头戴彩珠白玉簪，眉间点了一抹红，绘的是盛开的红莲，艳而不俗，透露着万世的华贵。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郡主。

　　女孩开口，音似金铃:“都站起来吧。”

　　公子小姐们这才站起身来，苏柒也缓缓起了身，她这才敢细细瞧那郡主的模样。

　　那郡主果真长的好看极了，倾国倾城的脸，月光施施然落下，衬的郡主一张脸愈发白皙。这让在场的不少公子都红了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郡主！郡主！郡主！”从百福堂里跑出来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脸赘肉，穿的倒是有模有样，红袄金丝褂，不过胡须花白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禁让人看的有些滑稽。这老人便是百福堂的王掌柜。

　　他一溜烟小跑到郡主跟前，满脸堆笑:“小人不知郡主大驾光临，该罚！该罚！该罚！”

　　安阳郡主冷笑一声，心中满是厌恶，这般滑腔油调讨好她的人她见了多的去了。

　　“那就罚吧。”安阳郡主居高临下淡淡的说道。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

　　“什……什么，郡主说笑了。”王掌柜尴尬的笑了。

　　“你知道怠慢皇室是什么罪吗？”安阳郡主嘴角勾起一抹笑:“轻则二十鞭，重则砍头。”安阳郡主笑着向后勾勾手。身后的卫士拔剑而出。吓得众人连连退后。

　　那王掌柜当场就傻了眼，他本想接机讨好一下郡主，没想到今天却遇上了硬茬。

　　他噗通一身跪了下来，满头大汗，拼命的往地上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来:“郡主饶命！郡主饶命！郡主饶命！草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郡主大发慈悲。”

　　郡主冷笑起来，抬起一支玉手，看见身后的卫士收刀入鞘，地上的王掌柜这才舒了一口气。

　　郡主冷眸看着他:“我听说今夜百福堂有川蜀来的戏班子？”

　　“是……是的。”王掌柜仍旧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这川蜀的戏班子是前几日来的百福堂，戏倒演的不错，不过王掌柜也没太在意，毕竟优秀的戏台子也多的是，他只是想换个川蜀的口味吸引那些王城的公子小姐们来看罢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救他一命。

　　“有趣。”郡主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十分好看，百媚千娇。

　　有趣？皇宫中的那些戏班子可比他这儿的好上百倍。

　　不过王掌柜看到郡主这般心情大好，也没多想，赶忙站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土，谄媚的笑道:“郡主，百福堂今日特地为郡主准备了上上座。”

　　王掌柜点头哈腰:“郡主这边请。”

　　安阳郡主仍旧嫌弃的看着他，不过最后，她还是率领着一对卫士随着那王掌柜走了。

　　这场闹剧也慢慢结束了。

　　在场的公子和小姐们一个个这才回过神来。此刻，百福堂这才真正的热闹起来，许多公子牵着佳人共持一彩灯，一同缓步走进了百福堂那扇大门。百福堂门前挂满了彩灯和红菱，好不热闹。

　　公子小姐互相打趣着，一边兴奋的讨论起安阳郡主，一边相伴而行。

　　这是云城千年的传统，一男一女必须相伴而行，若是有一女子在上元节被抛弃了，那将是莫大的耻辱。

　　苏柒环顾四周，她急切的想要寻找陆泽斯。可到处都寻不到陆泽斯的影子，也未见陆家人的踪迹。

　　此刻，苏柒孤零零的站在百福堂的门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只是看着成双对的人儿走近门，她此刻像极了一位被抛弃的女子。

　　“看那儿……”背后一位大小姐挽一男郎在苏柒背后小声说道。

　　她该如何是好，若是一人进去，可能会错过那陆家公子，伤了陆泽斯的心。她可不想伤了最爱人的心。他也许只是在路上有点耽搁了。

　　嗯，苏柒咬咬牙，一定是的。

　　越来越多的人朝她这边看来，似笑非笑的声音慢慢传来。苏柒羞的满脸通红，她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她手无足措的站着，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不得不盯着地面。

　　“一看就是被抛弃了……”

　　陆泽斯一定回来找她的。

　　“那是谁家的小姐……”

　　“小姐？你看她坐的那马车，定是哪个贱婢冒充主子……”

　　他们的声音逐渐变大，耻笑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苏柒耳根烧的通红，双眼也变的微红。

　　陆泽斯一定回来找他的。她心想。

　　看自家主子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一旁的白月开始逐渐不耐烦起来。白月并不是苏柒的贴身婢女，苏柒也从未有过婢女。

　　白月仅仅是今日姨娘派下来监督苏柒的婢女，姨娘深怕苏柒丢了苏家的脸。

　　显然，此刻，苏柒已经丢了苏家的脸。

　　白月对苏柒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

　　“好……”苏柒软软说道，她的小脸已经羞的通红。

　　苏柒看那白月走到门前，与那门口的小厮谈了几句，随后指了指苏柒，苏柒赶忙羞的低下了头。

　　一会儿，白月走到跟前，和她说道:“陆公子已经进去了，已经入席了上座的包厢，小姐速速进去寻他吧。”

　　进去了？苏柒红着脸抬起头来愣住了。

　　白月见她呆着不动了，众人仍旧对苏柒她指指点点，白月急的赶忙拉着她缓缓踏过百福堂的大门。

　　一进门，一张巨大的戏台子出现在她们的眼前，戏台子有平常戏台四五倍大。戏台子周围皆是各式各样的精美的包厢，总共分作三层。

　　世人皆分三六九等，百福堂自然也分三六九等。上上座，上座，下座，贱座。

　　这顶层便是上上座，只有一间包厢，整座百福堂也只此一个。

　　而第二层便是上座，乃是那些达官贵人所占用的，价格高昂，苏柒的哥哥姐姐们听戏都是在第二层。

　　而最下方的下座档次就低了些，多是些商贾少爷与青楼女子幽会之处。

　　那贱座正如其名，连包厢也没有，最为贫贱，仅仅是在台前用几个石栏将人围起来而已，不过也能一睹台上光彩。这是百福堂为那些公子小姐的婢女车夫所准备的地方。

　　那顶层是今日专门为郡主准备的上上座，那包厢远看黄玉铺地，摆满了琉璃明灯，那郡主包厢内，更是奢侈异常，那香用的是天山不化雪的雪莲香,那坐的是南岭上贡的千年红木椅，那喝的茶是外域而来千金一杯的百香茶。

　　这些都是王掌柜珍藏多年的宝贝，他本来也不想拿出来的，可今天不把这个小祖宗伺候好了，他的人头可就别想要了。

　　想到这儿，他内心一阵心疼。

　　百福堂此刻早已是人满为患。公子小姐们都三三两两的入了座。

　　白月拉住她:“小姐，可别忘了，陆公子他在梅花厢。”

　　苏柒呆呆的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吧。”白月轻轻哄着她，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白月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心中一阵惋惜。白月自小看着苏柒一块儿长大，她早已把这个惹人爱怜的小姑娘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看。

　　不过，她现在正把她往虎口里送。白月叹了一口气，莫怪她无情，她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罢了，哪有胆子反抗苏老爷的指令。

　　可苏柒并不知。

　　上座，梅花厢。苏柒在心中小心翼翼的记住这几个字眼。

　　白月因为还有一些事要替姨娘处理，所以就先告辞了。苏柒便就此与白月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