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藤蔓羊羊

38、先斩后奏

　　初晨的光从敞开的屋门内扬洒而入，好像那太阳是一跃而上，让白天替换了黑夜。

　　宁宁轻轻吹灭桌子上的蜡烛，烛火哗得一瞬随之熄灭。

　　一室透亮。

　　“宁宁，你好像有点不情愿？”

　　谢玄状似无意，好像是随口问道，唇齿间的宁宁二字说出来，有几分不经意的缠绵。

　　也许是被戳到了心思，也许谢玄的语气所致。

　　宁宁的脸微微涨红，猛地摇了摇头，“劳世子费心了，我只是怕麻烦您。”

　　谢玄听闻蹙眉，好像在因此而思考，微微点点头，“抽调人手到你那处去是兴师动众了些，麻烦也有点麻烦的，府内的侍卫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万一又有意外难免顾及不到。”

　　宁宁揪紧袖子，不住的点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您说的太对了。

　　谁知，他的下一句让宁宁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等明日我便叫人让你搬到我附近的园子去，我们离得近些，这样照看起来也方便了。”

　　宁宁怎么觉得，移到那边可能更危险？
　　她的脸色因为谢玄的话瞬间白了几分，“世子，这恐怕不太合适。此处是钟夫人安排我住的地方，随意换了地方难免会拂了她的面子，倒像是怪夫人安排不周到。”

　　谢玄左右思索了番，没有答她的话，挑眉问，“钟氏？”

　　宁宁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他随口的那句：摔了把御赐的琴，又有何妨？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把区区钟氏放在眼里。

　　她心里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有些荒谬了，可是一时间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

　　屋子内的晨光洒了一地的白霜，外面偶尔的鸟啼声衬托着清晨独有的宁静，房内的两人哪怕沉默，也看起来十分的和谐，令人赏心悦目。

　　谢玄知道她不想离自己太近，已经在心中替宁宁找好了理由。

　　他嘴角含笑，看着屋外正对着的那堵墙，神情慵懒，“你在平阳时也是这样偷偷溜出府么？”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甚至有几分像是责备小孩子淘气的意思在其中。

　　宁宁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玄看着宁宁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逗弄她了，语气里有几丝他也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就依着你的意思吧，不换便不换了。”

　　直到谢玄走后，宁宁还沉浸在后怕中。

　　他实在太聪明了，自己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莫说同住在谢府，便是同在京城，宁宁想起谢玄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住在他附近的园子，怕是要夜夜难寐了。

　　况且，宁宁也看出了今日谢玄的不同，握紧杯子抿了口茶水，浇灭了心中那丝奇怪的想法。

　　谢宅内现在有许多府兵，大家都听说了昨夜府内抓着了个行凶之人，顿时人心惶惶。

　　宅子外的兵力也多了许多，如谢玄所言，各处把守森严。
　　估计在任何一处高喊一声，不过片刻便有府兵来查看。

　　谢玄还是不放心，又从自己身边抽调了几个人，时刻看着宁宁那处院子，保护她的安全。

　　“禀世子，那个女人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

　　流云查调了几日内进府的人，问过下人们，这行凶之人行迹干干净净，就像凭空出现在谢府，没有人见过她，也没有人知道她何时进来的。

　　如谢玄所料，他并没有感觉多意外。

　　时时刻刻缠绕在他内心深处，让他极为触动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谢玄的眼前总浮现江宁受伤后的情形，明明流了一掌的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惦记着墙内的人。
　　还有她笑着向自己扬了扬缠满白布的手，说早就不疼了。

　　让人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心疼。

　　“流云，你说，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他少不经事，年少成名不仅仅是天赋，更多的是靠日日夜夜的读书，战场上浴血奋战换来的。少有的荒唐岁月也仅仅是为了藏拙罢了。

　　心中从没想过任何儿女情长的事情，连圣上都称，谢玄是献身给了太合的天下。

　　他的心中装得是太合的朝堂，是虎视眈眈进犯的北狄。

　　而这无法控制的第一次心动，若要细细追究起来，竟然是真的生生等到了遇到江宁之时。

　　流云看着世子拿着那块江姑娘送回来的玉石，心情极其复杂，您问我？

　　“属下就是个粗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大概就是怜惜吧。”

　　流云挠挠头，可能就像他今日看到青涵昏迷不醒时，心中一阵阵揪着疼，怜惜她被人伤害。

　　风从窗外进来，带着竹林的清新气息，揉乱了一室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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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苑小庭院外，侍女把守森严，众人面上均是严肃之意，似乎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她们的耳朵。

　　“小姐，太子给了口信，望您行事多加小心，事事不可逞强，周全为上。”

　　青涵一边替宁宁更换纱布，一边小声和她说从外面传来的口信。

　　纱布一圈圈的卷开后，瓷白的手心处是清晰可见的一道道划痕，流血的地方已经结痂，旁边有许多破皮的地方。

　　屋子外伺候的人已经不同于以往，有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守在庭院中。

　　本是没有疼痛的感觉，草药涂在掌心却突然有一丝刺痛，宁宁微微呲了声。

　　草药的苦涩气味飘散在空气中，还混着残留的几分沉香。

　　“要想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便不可能事事周全，现在的情况，势必铤而走险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既然决心帮君渡，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当年的事情不对劲，宁宁早已下定了决心，哪怕是用命搏一搏，也要争得二十年前的真相！

　　槐花树枝繁叶茂，满庭院，屋子内尽是槐花的清香，墙角的玫瑰鲜艳如初，廊下的青石砖，屋檐下的鸟巢，一如往常。

　　无形中却有许多东西被改变了。

　　谢国公府最偏僻，最没有人关注的小院，骤然间被一些原因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都在时刻盯着它。

　　府内的氛围实在太压抑了，小道上总有时不时经过巡逻的人。

　　隔了好几日，宁宁实在受不住时刻守着门的侍女们，邀了谢念昔上望月台一同散心。

　　望月台是京城最显眼的标志，站于台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隐隐可以看到远处气势磅礴的皇宫，连绵起伏的宫殿蔓延向远方，隐于天边。

　　“封赏来了，封赏来了。”

　　台下的小厮突然上来传话，许是从府中得到了消息，特来相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思言也上来了。

　　“姑娘，世子被圣上封为了镇远将军，圣旨到谢府了。”

　　朝堂之上，圣上曾提过一句封赏，但是迟迟没有下达旨意，如今虽迟但到，荣恩不减反增。

　　太合三十八年，谢国公府长孙，谢玄。
　　因逼退北狄，护国有功，皇恩浩荡，特封为镇远将军，有敌出征，无敌驻京。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谢府，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把是圣上特赐的，“天子剑。”

　　“天子剑”上斩邪祟，下斩小人，太合开国至今，特许谢玄一人，有权先斩后奏。

　　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谢玄手中，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象征。
　　同时也意味着，谢玄，及其身后的谢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地位水涨船高。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

　　太合两公三侯，有实权的人并不多，国公侯爵将再次登上太合的政坛，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那边好像是大哥的车马？”

　　宁宁正在心底思量，听到旁边的谢念昔喃喃一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正阳长街已经挤满了人。
　　老老少少似乎也得到了消息，消息灵通程度甚至比谢府内的人还要快，已经早早侯在了街道两旁，想一睹镇远将军的风采。

　　望月台上的位置刚好看到人潮如流水般涌动，越来越多的人齐聚在两旁，酒楼里的位置甚至都挤满了，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这番场景丝毫不亚于谢玄凯旋回京当日。

　　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其中许多都是年轻女子。

　　“噗嗤，大哥这是成了满京城姑娘日思梦想的人喽。宁宁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哦，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谢念昔拿扇子掩着嘴笑，调笑了番宁宁。

　　近水楼台先得月？

　　宁宁不敢想象这个情形，嘴角有些抽搐，“世子人中龙凤，哪里是我这种普通人可以肖想的，二姑娘太瞧得起我了。”

　　谢念昔握着扇子在空中挥了挥，指着下方的人群笑了句，“我看未必。”

　　原来，在她们谈话间，谢玄已骑着马到了不远处的正阳街。

　　冲破天际的呼唤声震耳欲聋。

　　世子——

　　镇远将军——

　　叫什么的都有，而且大部分是年轻的姑娘，更为鲜见的是，她们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簇簇繁花，战斗力强悍到突破了重重人群冲到了最前方，纷纷丢向了谢玄。

　　正阳长街转瞬铺满了鲜花，颇有马蹄要踏遍京城繁花的迹象。

　　而众人焦点处的谢玄，高坐于烈马之上，看的却是望月台的方向，而后慢慢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

　　一切都被谢念昔看在眼底，“隔着这么远还能一眼看到，大哥真是好眼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宁宁不明所以，看向正阳街时，只看着谢玄坐在那匹枣红色的烈马上，平视前方，红黑色的袍子随风舞动，肩膀处有阳光落下的金色光芒，随着马儿的走动不断闪烁，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他走得是圣上恩赐的官道，得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面上却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欣喜和愉悦，仿佛驾马于林间小道般悠闲，于他而言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