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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琴中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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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没有摆谱,接过了谢念昔的茶,“你再认真弹一遍刚刚的晚秋凉州曲。”
谢念昔坐下又弹了一遍,这一次要比上一次认真的多,指法和技巧上挑不出任何错误。
一曲毕。
谢念昔抬头,眼神期待的看向宁宁,渴望受到她的指点。
宁宁笑了笑,“你很聪明,也很有才情,弹琴的技巧十分熟练,可以看出来自小在练琴上下了苦功夫。只是,弹琴最重要的是感情,你的琴声里只有技巧,没有情感,所以我刚开始才给你讲这首曲子的背景。”
谢念昔低着头看着手下的琴,“曾经有人也和我这样说过,可是我怎么用心练,都弹不出其中的感情。”
宁宁环顾了这间屋子,谢国公府庶女的待遇也是极好的,是自小被精心培养到大的姑娘。
弹琴用的最好的木头,精心雕刻成的长琴;自小又有名师教授,最重要的是,她还十分刻苦,自小日夜练琴,熟读诗书,那些琴曲背后的典故估计也早已经烂熟于心。
但是,成就她的东西也困住了她。
宁宁看着谢念昔,“姑娘的世界只有这个闺房,可是琴中的世界是这天下。”
谢念昔的眉头紧蹙,眼神困顿,似乎在琢磨宁宁的话。
宁宁问她,“你弹琴是为了什么?”
谢念昔没有粉饰自己的野心,坦坦荡荡的直言,“为了争名,我要成为这京城的第一琴女,要他们提起谢府,提起长琴,想到的就是我谢念昔;要满天下的文人才子为我颂诗,还要靠着这长琴名流青史。”
说完后,谢念昔直视宁宁的眼睛,又补充了句,“我的世界不仅仅只是这个闺房,我也不想别人提起我,想起的总是那谢府庶出的二姑娘。”
谢念昔的语气含了不加掩饰的不甘心。
一个庶出的姑娘,但是背后靠的是谢国公府,按理说一辈子已经是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处境,就算姻缘上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她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宁宁没有觉得她这样想有什么错,少有女子能像谢念昔这样不干命运的安排,而她应该也是忍受够了庶出身份的捆绑。
只是,一心是为了争名弹琴,那她注定弹不出曲子中的感情。
宁宁又问她,“你去过凉州吗?”
谢念昔的脸上笼上一层茫然,摇了摇头,“难道去过凉州才能感受到曲子中的情绪?”
宁宁笑着说,“非也。”
谢念昔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要是让她去凉州可真做不到,一个闺阁小姐怎么能随意出远门。
宁宁接着说,“谢姑娘想要以琴换名望,一心苦练琴技,却没有静下心来用心体会琴曲中的含义。刚刚所说姑娘的世界只有闺房,也并不是嘲弄的意思,而是想告诉您,没有真正走出这闺房,就没有机会去感受凉州的荒凉。您不会与曲子共鸣,更弹不出其中的意味,姑娘的世界和大部分琴曲的世界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些曾经教过谢念昔的名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但是,绝大部分的人不会告诉她,鼓舞一个世家小姐出远门,看看这万千世界。
他们觉得,谢念昔弹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错了,再往上的世界不是她一个女子可以去的。
谢念昔苦笑起来,面上的神情又悲又喜,“原来如此,困了我这么多年的瓶颈竟然是这样。”
她露出了失态的举止,不断摇头苦笑,头上的梨花步摇也随着举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当当十分乍耳。
谢二姑娘面上神情随之收敛了,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可是突然又想起来了宁宁说的话。
发狠了似的拔掉自己头上的步摇,她站起来又取下自己腰间戴着的禁步,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全部扔了出去。
精贵的大件饰品砸在外面的石板地上,只留下了沉闷的坠落声。
宁宁回头时,刚好看到禁步上面的大块白玉玛瑙碎成几块,跌落在石青板上,飞起来的细小碎玉溅向四周,像是女子的泪水般晶莹剔透。
谢念昔像是浑身卸了束缚般,神情畅快的走回来,步伐轻快了许多,裙摆随着走动飞扬起来,如阵阵波浪般赏心悦目。
她又坐回了宁宁的对面,“江先生见笑了,其实我学琴还有一个目的。”
宁宁神色平静,知道这谢二姑娘是想向自己敞开心扉。
谢念昔支走了屋内的丫鬟们,只留自己和宁宁,才开口讲,“为了我的父亲,谢长盛。我姑姑当年弹得一手好琴,连圣上都称赞过。我父亲因此格外注重对我和谢嫣然的培养,小时候我为了学琴吃了不少苦,但是也因为它受到父亲的另眼相待。我生母早亡,自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才开始就是想用一手好琴引起他的关心罢了。”
宁宁给自己沏了杯茶水,听到姑姑的称呼时心中已经不淡定了。
谢念昔的姑姑,不就是宋婉清么。
没想到等了那么久,竟然是从一个国公府小姐的口中听到她。
宁宁装作无意问她,“你的姑姑?”
谢念昔点点头,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几分向往,“你不了解谢家,我的姑姑二十年前就病逝了,生前曾是太合有名的琴师。”
宁宁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直到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子烫痛了手才发觉,慢慢松开了杯子。
她没有错过谢念昔突然又黯淡下来的眼神,听她接着说,“最重要的是,爹爹十分疼爱她,甚至爱屋及乌,会欣赏弹琴的女子。”
宁宁回想起了那处精心布置过的清园,现在又听到因为宋婉清生前爱琴,这谢长盛也因此让自己的女儿们去学琴。
宋婉清死了二十多年,可是她对谢府留下的人影响却远远超过这二十年。
宁宁不免觉得有些惋惜。
谢念昔语气带了几分自嘲和无奈,情到极处,声音有克制不住的哽咽,“我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竟然只能努力学琴,希望他能从我身上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宁宁忍不住劝慰她,“也许你的父亲只是望女成凤,希望你们能像你的姑姑一样优秀,弹一首连圣上都会称赞的琴曲。”
谢念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我用心练琴,为了能在他面前弹好,手都磨出了血。我父亲却只是出神的看着我,时间久了,我就懂了,他是想起了我的姑姑。我学琴的初衷很可笑吧,也许,这就是我再怎么也弹不好的原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理解它。”
紫木琴随着谢二姑娘拨弄发出凌乱的琴声,既刺耳又有说不出的无奈。
宁宁伸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腕,“谢姑娘,不要心急,我会帮你的。”
谢念昔鼻子微红,眼睛中闪过泪花,“帮我?”
宁宁点了点头,“帮你理解它,也帮它理解你。”
也许是宁宁神情太过镇定,语气令人信服,谢念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在念昔园教琴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要走的时间了。
谢念昔亲自把宁宁送到园外,语气恋恋不舍,“下次见到江先生要七日后了。”
宁宁笑了笑,“姑娘平时练琴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谢念昔眼神一亮,神情颇为惊喜,“可以吗?谢谢先生。”
宁宁挑眉,“当然,我本来就是谢府的琴师,谢小姐想请教随时都可以。”
谢念昔扬起笑容,试探性的问了句,“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总觉得与姑娘一见如故,不知私下念昔可否来找姑娘聊聊天。”
这句话说到宁宁心坎儿上了,她总觉得谢二姑娘会说一些和谢婉晴有关的话题,立马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直到宁宁离开园子,走远了很久,仍觉得这情况变化令人觉得猝不及防。
刚见这谢念昔时,她礼貌客气,但是神情疏离,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却热络的把她送到了园子外,还约好了下次教琴的时间。
回到小院后,青涵听思言说了今日的情况,目瞪口呆的怀疑:难道是因为自己跟着的缘故,才害得小姐屡屡碰壁?
青涵看向思言的神情多了几分打量,连着几日对她格外好,觉得这是个福星,想让她给小姐多带来一点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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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昔园的情况很快从流云口中,传到了谢玄耳中。
流云咬着果子,嘟囔着,“世子,这江姑娘可真了不得。进去时二姑娘分明瞧不上她,没多大会儿就下了逐客令。没想到过了没多会儿,竟然自己又回去了,还依依不舍的把人送到了园外,两人好得像是认识了多年的闺中密友似的。”
流云怎么也想不通,二姑娘变脸怎么这么快。
可能,这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吧。
谢玄轻哼了声,心里只觉得,江宁不过是会蛊惑人心罢了。
才来了短短几月,老太太能好生护着她,一个小小庶女,这江宁有本事拿下也符合常理。
要是江宁是个单纯的闺阁女子,谢玄是不信的。
他又想起来了那日在汤池子的经过,心里多了几分不喜,默默告诉自己,她就是一个惯会使用手段的小狐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