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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的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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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奴婢,你想要就送给你。”
堂中宾客觥筹交错,谢玄的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冬风还要冷。
众人听后哄堂大笑,纷纷打趣赵安竟然看上了一个丑陋无比的贱婢。
屋子外站着的一个,用面巾将半边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身体不住的颤抖,手里握着脖子上挂着的有裂纹的碎玉,像是要哭又拼命忍住。
卑微如蝼蚁,渺小如蜉蝣。
谢玄的话,生生掐灭了小姑娘眼底的希望,终于撑不住了,蹲下来抱紧自己缩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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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又一次做噩梦了,冷汗浸湿了半身香衫,捂着胸口喘了许久,才从梦魇挣脱出来。
淡紫色的珠光纱帐垂落在床边和地上,盈盈月光浸了一室的温柔。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梨花香,都提醒着宁宁,这里不是谢府,而是太子府。
她光着脚下了床塌,雪白的玉足踩在纱幔上,衬得比落在外面屋檐上的雪还要白。走动间依稀可见衣衫下,半遮半掩处细长的腿。衣衫浮动,月色投在纱幔处的身影,隐隐绰绰。
纵然一室光线昏暗,也难掩这一抹艳色。
八岁时,她被谢玄捡回了谢府,在谢府待了整整五年;十三岁,她还了谢玄恩情,坠入山崖,又被太子君渡救了性命,收为义女。
比草还低贱又如何,谁叫她命硬怎么都死不掉,才能受得住这滔天的富贵。
宁宁纤纤玉手覆在香炉上,看着袅袅烟气盘旋升起,攀爬在空中向屋外游散。
院中的皑皑白雪落在朱红的墙头,铺了厚厚一层,映着屋外的院子格外透亮,也衬着宁宁的眼神愈加清明。
太子君渡是圣上的第二子,五年前曾偶然救过宁宁一命,因为觉得有眼缘,收为义女。
君渡的先夫人是太合第一琴女,宋家遗孤,谢国公府的养女,宋婉清。
宋府满门忠烈,为拥护新皇,宋烈和宋夫人都死于战乱,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宋夫人托孤给了她的闺中好友,也就是现在的谢国公府老太太。
二十年后,宋婉清已是太子妃,君渡的夫人。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新朝根基不稳,边塞总有战乱,太子当年经常领军出战,太子妃则偶尔回谢国公府小住。
没想到太合二十年,君渡凯旋而归,自己的夫人却已在谢府暴毙,死于肺痨。
君渡不信,派大理寺的去谢府查案,无论怎么查,宋婉清都是死于肺痨。
有用药记录,还有证人,而尸体已经火化。
纵然他是一朝太子,无凭无据,就算觉得不对劲,也没有办法对国公府的人发作。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又过了二十年,君渡仍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十八岁的这一年,宁宁应君渡的请求,再回谢府,调查先太子妃宋婉清当年的死因。
君渡答应她,只要查完谢府一案,任她走遍天下,随心所欲再不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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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平阳城。
暮春时节,已是戌时三刻,路上鲜少有来往的人。
在平遥长街交叉路口卖烤地瓜的老伯,坐在路边缩紧了自己的胳膊,双手在火炉边来回交替摩挲。
一个脆生生的姑娘说话的声音在西侧响起,“老伯,来个地瓜。”
老伯被惊了一下,往左一瞧,两个穿黑衣裳的女子站在炉子旁,大约是主仆两人。
说话的是个个子看起来很娇俏的小丫头,俏生生的笑着眯弯了眼,看起来十分的喜庆。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戴着黑色的帷帽,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是丰神绰约,沉稳大气,瞧着举止应该是位贵人。
“好嘞,这就来。”
等那两个姑娘走后,老伯把剩下红薯收起来,快速的整理摊位准备回家去。
临走前忍不住往刚刚主仆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身影早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平阳城江太守的府邸,江府。
难道是江府的大小姐?
老伯摇了摇头,没再多想,管他什么江府的小姐,只要不是遇到,江太守那位作恶多端的儿子就好。
而他嘀咕的这主仆二人,已经到了平阳江府的正门口。
青涵上前叩了叩府门。
无人应答。
高门紧闭,沉寂的夜里隐隐能听到院落里,传来鸡飞狗跳吵闹的声音。
青涵又一次拉动门环重重叩了几声,这一次显然比之前声音大得多。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嘎吱——
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来个穿灰色布衫长袍的小厮,上下打量了主仆二人一眼,然后十分不客气的说,“你们谁啊。”
青涵敛了笑意,微微屈膝作礼,“我们家小姐求见江太守,烦请通报声”。
小厮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了句,“没空没空。”
说完就要关门。
眼看着门就要合上,带着帷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女子开口了,“告诉你们家老爷,我可解他燃眉之急。”
带着京城口音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婉转悠扬如珠玉落入了玉盘,在寒风中送入那小厮的耳中,竟然让他一点都不想关门了。
能有此音者,该是何等佳人。
小厮迟疑了下,府中因为大少爷的事情正乱成了一锅粥,再瞧这女子仪态落落大方,语气笃定,不像是说假话。
于是,门稍稍打开了些,小厮迟疑的说,“你们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说完,疾步离开。
府门半开,小厮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门外的主仆。
春夜冷风还是带着刺骨的寒意,门外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卷挟着尘土,沙石,和几片树叶向空中。
戴帷帽女子的黑色帷纱也被卷起了半边,裙角处也漾起了波波涟漪。
府门外灯笼投下微弱的光芒,映着那女子的容貌肤如凝脂,格外明艳,如远山芙蓉,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只是,她的眼神比这股寒风还要冷厉,如利剑出鞘,锋芒寒光闪烁,因没有含半分感情而显得有点瘆人。
这么绝代芳华的容颜有这样的眼神,显得极其不相符。
明明生的那样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千金贵族小姐的矜贵模样,何故有这种饱经风霜,看尽世间苍凉的眼神。
小厮只惊鸿一瞥,心思百转千回,触及到那冰凉的目光,只急忙回头,匆匆忙忙的去通报。
宁宁看着江府的小厮,消失在视线尽头,微微垂眸。
“青涵,我想吃红薯。”
青涵用袖子捂着油纸里包着的红薯,听着自己主子可怜巴巴的语气,一时心软差点拿出来,“小姐,门口风大,等我们谈完事情再吃吧。”
青涵是从君王府跟出来的丫鬟,自宁宁十三岁入府,一直贴身伺候着她。
在一众丫鬟中,因为做事机灵,胆大心细,得了机会可以跟着小姐出来办事,不知道有多开心。
黑色的帷幔下,伸出了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掌心朝上,如柔荑般娇嫩。
食指微微动了动,示意小丫头拿过来,每每到吃食上,宁宁总是这样的不容置喙。
青涵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还很热乎的油纸包。
红薯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她将其中一个交到了宁宁手里,自己也微不可察的咽了咽口水。
别说,还挺香的。
偏偏刚递了红薯过去,江府里面的争吵声却好像越来越大。
不多时,小厮的身影越来越近,开了门请主仆二人进去。
离门厅越近,里面的声音越清晰。
“派人去城外找了吗?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今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大概是江太守,声音带了十分怒气,引得争吵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
而后,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江宁那个死丫头真是白眼狼,江府养她这么多年,现在自己的哥哥出事了,竟是见死不救。”
妇人口中的江宁兄长,就是江府的大少爷,江杰英。
平阳城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有江太守的庇护,还有平日江夫人的纵容,养成了横行霸道,专横跋扈的性子,在平阳城为非作歹,作恶多端,百姓多有怨言。
按理说他有江家撑腰,就算犯了错,江家拿银子就能摆平,偏偏他踢到了一个硬板子。
京城谢国公府,谢家嫡孙,谢玄。
平阳城依山傍水,物阜民丰,是离边关最近的采办军粮的好地方。
江杰英好巧不巧,冲撞到了来此征购粮食的谢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全凭谢玄一句话。
江太守知道这件事情后,吓得寝食难安,连夜亲自提着江杰英,去了谢玄在平阳城的住处道歉。
愣是连府门都没有进去,守在门外最后只见着几个华服少年,谈笑风生的从门内出来。
江太守逮着人就是求情,声泪俱下请他们帮忙。
几个华服少年有萧阳侯府的小少爷,萧应征,还有谢玄的二弟,谢子扬,其余几人也是京城名门望族之后,几人特意从京城来看望谢玄。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这种事情。
谢子扬本来没当回事儿,突然想起了此行母亲叮嘱的事情,随口问了句,“江太守只有这一独子?”
江千城直打哆嗦,战战兢兢回,“家中有一儿一女,这孽障是我的独子,自幼性情顽劣,冲撞了贵人,求少爷看在这是我江家独苗的份上开恩。”
谢子扬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江太守,“死了确实可惜。”
江千城听着谢子扬的话,喜出望外,忙要谢恩。
谢子扬紧接着又说,“有一女就好办了。”
而后状似无意的和旁人轻声聊起,“谢家后宅的女眷太少了,尤其是我大哥那一房。”
点到为止,再不多谈。
江千城是在宦海浮沉中过来的人,一句话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句话明明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江千城握紧了双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远走的几人,面色发白。
而那边的谢子扬则被萧应征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声说道,“你不怕你大哥知道生气?”
谢子扬心里也直打鼓,但是,“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做是那江太守的事情。”
纵然江千城心中也觉得不忍,可是舍了一个女儿,总比没了儿子,丢了自己的官职强。
回去和夫人一商定,决定将江宁送去京城谢家。
既不是谢家明媒正娶,也不是纳妾过门,而是女儿家的硬塞过去。
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要江宁去了,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名不正言不顺,没了名声也没了尊严。
而君王府也有个宁宁,与江宁单字相同,只是一个姓江,一个无姓。
关于江千城和谢子扬之间的事情,宁宁并不知情。
她只知道江千城因为自己的儿子,得罪了谢玄,现在他要拿女儿赔罪,而这是进入谢府的一个好机会。
宁宁在小厮的引领下进了前厅,堂中众人因为两人的到来,眼神齐刷刷的扫了过来。
正中央站着一位身材微胖,鬓角发白,面上还带着未消散怒气的,正是江太守,江千城。
江千城蹙眉厉声,十分不屑的轻嗤了声,“就是你说的能解我燃眉之急?”
宁宁没有接他的话,帷帽里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的众人。
这么多人着急的抓耳挠腮,却唯独不见那位惹祸的江公子。
青涵微微屈膝行礼,“请太守让其余人退下,我们小姐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江千城有点不快,自己堂堂一个平阳城太守,这个小丫鬟竟然连敬语都不说,开口就是命令,派头倒是不小。
抬手挥挥,让一众家仆出去,堂中只留下了他和江夫人。
宁宁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惊吓住了江千城,没有那些虚头八脑的话,单刀直入,“我可以替你们的女儿去谢家。”
江千城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青花瓷盏碎的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也溅了一地,在深色的地面蔓延开来。
江千城眉心跳了跳,要将自己女儿送到谢府的消息,整个府中没几人知道,她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江千城既想借女求平安,又不想平阳城的百姓知道这桩丑事,给自己落个难听的名声。
宁宁卸下了帷帽,放在一旁的茶案上,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自有我知道的道理,谢太守好好考虑清楚。”
江千城看到了帷帐下的容貌,只觉得眼前女子,如暗室明珠,明艳夺目。
莫说平阳城,就是之前去过的京城,也没有见过与之媲美的颜色。
旁边太守夫人自然看到自己夫君的神色,咳嗽了两声,狠狠剐了他一眼。
江千城没有注意到自家夫人生气的模样,只觉得稀奇,语气比之前和缓了些,“姑娘何故要替我家女儿,去谢家?”
就算现在情况紧急,江宁找不到了。
但是眼前女子这样的姿容,开口就说要替了江宁,实在令人起疑,让人不得不防备。
说迟不迟,宁宁微微皱了皱眉,神情苦戚,似要落泪。
如美玉落尘,却不失半点光辉,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