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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间酒 ...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身囚衣的男人满身血污的躺在地板上,灯火忽明忽暗映着他凌乱肮脏的脸。
      几声呼哨之后,一大群黑衣人涌了进来,地牢里的守卫迅速被灭口,黑衣人踹开牢门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架起来,并快速的往外跑去。
      马车飞驰在路上,依稀可辩是崎岖的山路,帝都城没有这样道,可见已经是出了城。
      宋知洲感觉有温热的水被喂进他的口中,然后似乎是有人给他包扎伤口,再然后他便因为伤口太疼晕了过去,在昏睡过去之前,他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来不及多想便失去知觉。
      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他依然躺在马车里,而马车也还在缓缓前行,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身边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扶住了。
      “宋大人,您身上还有伤,可要小心些!”
      宋知洲有些懵然的看着她,想开口询问又觉得嗓子干的发痛,那女子立即递给他一个水壶,并且笑意温柔的看着他,心中虽然疑惑但他实在是渴,于是,他接过水壶猛地喝了几口。
      女子见他喝的急,便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嘴角。
      “宋大人辛苦了,盟里其实早就该来救您了,可苏恒那阉狗实在狡诈,我们废了些功夫才找到您的所在……!”
      女子看着他的神情带着温柔、怜悯,说到苏恒时又咬牙切齿的,宋知洲不用想都知道,来救自己的只会是屠苏党!他又惊又喜,本以为入了殿中省的大牢自己必死无疑,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无论苏恒对他怎么样严刑拷打,他都不曾把在朝中的屠苏党出卖,果然,盟里终究是派人来救他了!
      “宋大人,盟里知道您不曾将那些大人们供出来,上头很欣慰。”那女子见他神情欣喜,于是又柔声轻轻的说道。
      喝了水的宋知洲终于感觉干涩的嗓子缓解了一二,于是他立即朝女子拱了拱手。
      “微臣自入了屠苏一门,决心不会背叛同僚!”
      “是呀!若人人都如宋大人这般,这次也不会折了这多位朝中的大人了!”
      闻言,宋知洲脸上一疆,满了惊愕的看向她。
      “难道,还有朝中同僚被捕,还向阉狗招供了!”
      姑娘点点头,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都有谁被抓了?最上头那位可还安全吗?为何盟里不将那些软骨头给杀了!”
      “我负责的都是像照顾伤患这样的后勤之事,具体是哪些大人们被抓不清楚,隐约有位姓余的………!”
      “吏部侍郎余治呈?”
      “啊对!是叫这个名字!”
      “哎呀!这下糟糕,那吏部的陈柏树必然也被连带着了!”
      宋知洲痛心疾首,奈何自己的伤势也太重急火攻心之下,只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一阵晕眩。
      “宋大人您此刻还是先保重自己,如今您被救出来,盟里安排了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您,往后的时日就由我来照顾您了,我叫阆瑶。”
      宋知洲点了点头,本想说点什么,可无奈实在体力不支于是又晕过去。
      见人又晕了过去,阆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她转身掀开帘子就下了马车,身旁的黑衣人牵来一匹马,她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狂奔。
      殿中省,自开朝皇帝设立此机构,作为天子眼耳监察百官开始,便在皇城之内盘踞西宫与内宫两门之隔。
      阆瑶跪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一禀告刚刚从宋知洲口中套出的人名和信息。
      苏恒端坐在,紫檀木雕刻着麒麟纹的太师椅上,手中轻轻捻着血色念珠,俊美的脸庞上神情冷淡,眼眸深邃犹如两颗冰冷的明珠。
      “吏部竟也参与其中,看来,这朝中六部大有人在。策雨,你顺着这两人给本督好好的查,宁可错杀绝不错放!”
      他的语气沉缓,却字字句句自带不怒自威的的压迫感,令人胆颤心惊。
      “是,督主!”
      策雨躬身颔首的领了命,便慢慢的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阆瑶见偌大的殿上只剩自己和督主,于是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了高高在上的苏恒一眼。
      似乎是察觉到她目光,苏恒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的看向她。
      “阿瑶,那姓宋的还大有用处,你且哄着多套些话,女子的柔情比残酷的刑罚更能让男人缴械投降,记住,若被他发现了立即杀了,绝不能感情用事。”
      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太过冰冷,阆瑶心中五味杂陈,颔首称是。
      “退下吧!”
      “是!督主!”
      阆瑶起身,慢慢退出了大殿,她站在廊下看着匾额上“松风朗月”四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半日,吏部以余治呈为首的四位官员皆因贪腐成为了殿中省的阶下囚。喊冤的朝臣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第二日就皆没了声息,因为他们的家眷都被殿中省请去喝了一盏茶。
      苏恒专权霸政在朝中为所欲为已然是人尽皆知,他殿中省说有罪的人那就是有罪,谁叫骂谁陪葬!
      身在后宫的萧裳柔听到这些消息时,只能无奈又愤怒的叹了口气,且不说那几个吏部的官员贪腐是不是真的,可苏恒这一通做法,不就是明摆着威胁众臣,与他对着干,那就死路一条!
      苏恒嚣张跋扈、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这天下真的还是姓萧吗?她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的折断了手里的筷子!
      “公主,午膳后陛下宣您去宸乾宫,您还是先把午膳用完吧!”
      曹姑姑悉心的为她递上了一双玉箸,见她满脸愤然的模样,知道她是听说了前朝之事心中无能为力又怒不可遏,只觉得有些心疼的轻轻摇摇头。
      “您从决定回宫那时,便知道如今这朝中的局势,即便再生气您也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好好用膳,否则您身子若现垮了,陛下该怎么办。”
      听着曹姑姑温柔的话语,萧裳柔到底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过她递过来的玉箸扒拉了两口饭。
      也是,这朝里局势就是这样,皇帝年幼,宦官当道,朝臣结党营私忙着自保,他苏恒手里不仅攥着朝政大权,还攥着她姐弟两的命!
      如今,她担心不了这天下了,眼下她唯有先保住自己和弟弟的命要紧。
      “曹姑姑,你说像苏恒这样的人,他会有心仪的人吗?”
      曹荨玉有些不解的看着她,然后,似乎是想到了她的意思,于是轻笑着。
      “宦官与普通男人终究是有区别的,他即便看起来再英俊潇洒,可终究是去了势的,且不说男女之情他们尚不会轻易有,即便有也比常人淡。”
      萧裳柔眼前忽然掠过一些画面,苏恒那日在宫外,一身长袍金冠,矜贵公子的模样,看着倒与一般男子并无区别,甚至他的声音也不会尖细阴阳怪气,还格外的好听。
      “古人不是都说,烈女怕缠郎!这自古美人计都是女子绝佳的武器,您说,那他苏恒就例外吗?”
      闻言,曹荨玉愣了愣,她抬眸看了看眼前的长公主,自七岁离宫她一直在浮屠阁里生活的自由自在,性子瞧着温软其实骨子里倔强,自回宫后,她几乎日夜都忧心忡忡,如今,竟然想着用美人计去对付苏恒?
      “公主以为,苏恒到如今的地位,美人计还能对他有用吗?”
      萧裳柔却只微微一笑。
      “苏恒他权势滔天 ,可他终究是宦官身为下贱,可若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愿意抛下世俗藐视阶级,予他真情,难道他就真的能半点不为所动?”
      曹荨玉几乎立即就摇摇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公主,您这样太过冒险,何况您是金枝玉叶,他是个阉人,您不能如此委屈自己…………。”
      萧裳柔蒙着白纱瞧不见她泛红的眼眶,内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确实过于冒险,甚至是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
      “可如今形式,皇室宗亲蠢蠢欲动,想巴结苏恒的皇亲大有人在,北境王手握重兵也不是吃素的,内阁大臣们谁是君就忠谁,而不是哪个一个君!无人能护着我们姐弟,唯有与苏恒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阿崇才是安全的。”
      萧裳柔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至少,在他成年之前能暂时不被摧残……!”
      “即便如此,公主接近苏恒的事也太过冒险,此人狠戾狡诈、薄情冷血,又是阉人,您如何能委身于他!”
      萧裳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朝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哎呀曹姑姑,你想到太复杂了,本宫只是想攻略他,不是要真的委身于他,再说他一个阉人还能对本宫做什么?”
      见她这般天真,曹荨玉的心更是揪到了一起,怪她舍不得将宫中那些见不得光的阿杂事让她知道,阉人与宫里的宫女、主子各种各样的关系,即便身为阉人,那折磨人的花样更多!
      “公主。远不像您想象的那般简单,奴婢奉孝慈太后之命陪在您身旁,是绝不会允许您做糟蹋自己的事情!”
      萧裳柔自然知道她不会同意,可不同意又如何,事在人为她要攻略苏恒,又不是要真的跟他谈情说爱,她是要让苏恒喜欢上她,从此成为他的软肋,绝对不会伤害她!
      “曹姑姑,您放心吧!本宫的意思是跟他搞好关系,不是和他搞在一起,他糟蹋不了本宫,再说了,他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像是会糟蹋女孩子的人吗?”
      而且,据她这几个月观察来看,苏恒这个人,坏归坏,可他还算讲道理,并不是那种杀欲重的人,至少,在她面前的时候都还算挺好说话的。
      “您若执意于此,奴婢只能竭尽全力让您周全,但您要答应奴婢,绝不做任何糟蹋自己的事情,否则,奴婢唯有以死谢罪去与孝慈太后告罪了。”
      “曹姑姑,你怎么还威胁人呢!哎呀,本宫答应您,绝对不会糟蹋自己!”
      萧裳柔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说着。
      这边主仆二人一副视死如归,关起门来小声商议,而这番话,早已落入了苏同尘的耳中,他呢,就立即去殿中省见了自家的督主。
      苏恒端坐在一张偌大的檀木案桌前,桌上堆满了如小山般的卷宗,他低着头俊眉微蹙,手中的笔勾勾写写,若无特别的事情,此刻苏同尘不该出现在殿中省,难不成那小兔子又闯了什么祸?
      苏同尘朝他躬身行礼,语气镇定的说道:“回禀督主,今日属下听到,长公主说她要用美人计对付您!”
      闻言,苏恒终于从一摞一摞的公文里抬眸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有些疑惑。
      “今日,长公主与曹姑姑关门低语,属下仔细听了听,只听长公主说烈女怕缠郎,她打算用美人计将您拿下!”
      闻言,苏恒竟然有些难以自持的轻笑起来,烈女怕缠郎!这个小公主在浮屠阁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一个宦官用美人计,这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主意也倒是她的性子。
      苏同尘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殿中省总督,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督主,这温柔又无奈的笑容,可真是让他惊讶不已。
      “督主,您看此事……?”
      苏恒收敛笑意,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不必理会。”
      “是!”
      苏同尘满心疑惑的退了出来,督主对待长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奇怪,要是平时,听闻有人敢算计到督主头上,那绝对是要先下手为强直接弄死的!
      走了几步忽然看到远处一个小内待,端着一个盒子,正往他来。
      “小苏大人,这是给凤鸾宫的桂花糖,策雨大人知道您回来,让奴送过来,让您带回去给长公主。”
      苏同尘有些疑惑的接过盒子,只见里头确实是桂花糖,还是督主平日里最喜欢的那款御贡!
      “等等,你说这糖是给长公主的?”
      “是的,策雨大人说这是督主吩咐的!”
      看着小内待垂首恭敬的回应,苏同尘更为惊愕了……!可他不能离开太长时间,也来不及去问策雨了,只能端着糖脚步匆忙的回了凤鸾宫。
      萧裳柔拿到这盒桂花糖时,内心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不过随口跟苏恒要的糖他竟记得还给她送来了,这也侧面反映,这苏恒对她确实还算有点儿用心,也不枉费她一番筹谋的心思。
      想到当年自己的一念之善,救了苏恒造就如今情形,也算老天爷的眷顾。
      “小苏子啊…,你们苏督主有没有喜欢吃的什么东西呀?”
      原来站在一旁还在思考的苏同尘,听闻她唤自己,思虑了片刻,督主喜欢吃的东西?他想了想平日里观南殿里的膳食,虽都是御厨做的,但似乎也没见督主特别喜欢吃哪道菜。
      “奴不是师傅贴身伺候的,也不知师傅爱吃什么,若有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桂花糖了吧!”
      闻言,萧裳柔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堂堂殿中省总督喜欢吃桂花糖?
      “这桂花糖倒确实挺好吃的,与本宫以往吃的都不同呢!”
      “那是自然!”苏同尘语气骄傲的说道:“督主的桂花糖,可是出自帝都最好的糖果铺子,取自安徽六安八月里最好的桂花,最好的甜甘蔗熬出糖,最厉害的制糖师傅用顶好的制糖工艺,出一斤糖都要耗好几个月呢!除了供给督主,连勋贵人家都不曾有的。”
      萧裳柔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与苏恒说,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吃一次糖都是拿糖化成的易糖。而他苏恒,吃一斤桂花糖,只单单耗时耗材,便要几个月和多少银钱,他才问她是否话里有话?难道,她以为自己的话实在映射他吃个桂花糖都要大费周章嘛?
      她轻轻握紧手中的桂花糖,心上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楚,富贵人家千金难求的桂花糖,穷人家一年只吃一次的易糖。
      “将这样难得的桂花糖给了本宫,可真是要多谢你们督主了!”
      苏同尘并未听出她语气里嘲讽,反而笑起来,朝她拱手辑礼。
      萧裳柔乘胜追击,接着问他道:“既然没有爱吃的东西,那喜欢的东西总是有的吧?或者喜欢做什么事?”
      苏同尘又仔细的想了想,督主喜欢的东西?好像完全没有!喜欢做的事情?他忽然灵光一闪。
      “督主喜欢杀人!”
      他回答的信誓旦旦,萧裳柔却在心底彻底翻了个白眼,杀人!这是什么变态残暴的爱好?她总不能找一堆人来让他杀个百八十次的找乐子吧!
      她想着这个苏同尘看着虽然目清眉秀的,武功奇高,但是明显脑子不太行的样子,于是想着另辟蹊径,再套一套他的话了解苏恒的喜恶。
      “他平时不干公务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呀?”
      “喝茶、看书、抄经念佛、练剑…嗯…偶尔也去地牢里杀杀人!”
      萧裳柔彻底无语了,这个苏恒是什么奇怪的人啊?一边像个文人雅士,一边又满手血腥,就这样还抄经念佛,真的不怕玷污了人家佛门嘛?
      “那…那他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呀?”
      “那奴就不知道了,师傅看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近身也不许打扰……!”
      “那他爱喝什么茶呀?”
      苏同尘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疑惑,难道是为了用美人计对付督主,长公主才这般套他的话嘛?
      “这个,奴也不知道,奴不懂茶的!”
      萧裳柔终于还是无奈的叹口气,这个苏同尘要么都不知道,要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真是什么也套不出来!
      “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苏同尘恭敬的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谁也没瞧见他嘴角那一抹嗤笑。
      萧裳柔未能从苏同尘口中套出什么可用的情报,只好让曹姑姑挽着她去观南殿,毕竟苏恒说过,有什么事直接去问他就行了,那她直接问他要怎么样才能投其所好,算不算另辟蹊径?
      刚换了药的眼睛还有些微微刺痛,周围的蝉鸣鸟啼渐渐远去,她瞧不见东西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靠着曹姑姑的手牵着她慢慢走着,一阵微风拂过飘来了阵阵梨花的清香。
      “殿下,观南殿到了!”曹姑姑的声音温柔的小声提醒她。
      “参见长公主殿下,奴是观南殿洒扫内官时春,督主此刻不在,殿下是否要入内等候奴立即去通报?”
      萧裳柔闻声点了点头,她一个瞎子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了,那自然是要达到目的才能走的。
      “请殿下入内喝茶,奴立即去禀报督主!”
      时春说着,便拱手缉礼脚步匆忙的跑了出去。
      “曹姑姑,你先回去!等等本宫让苏恒亲自送本宫回去!”待曹姑姑搀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来,她才轻声吩咐。
      曹荨玉十分惊讶,她看了一眼这诺大的庭院,这可是大宦奸苏恒的居所,看似防守松散,除了刚刚上茶的时夏远远的候着,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内官或者宫女,可公主眼睛瞧不见,她如何能安心让她独自一人在此处。
      “公主,奴婢不放心你一人在此处!”
      “可你不走,本宫如何博取同情?你放心,即便是在殿中省的地盘上,可本宫毕竟是长公主,与他苏恒无冤无仇他不会对本宫做什么的!”萧裳柔无奈的压低了声音,与她又说了一句。
      见她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曹荨玉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自然也知道公主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经答应要助她成事,只能相信公主有这实力。
      苏恒正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正躁郁,时春来禀说长公主驾临观南殿,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原本不想理会,毕竟手头上的事情多的令他分身乏术,可仔细想来,这小公主如今眼睛瞧不见,饶这大老远跑去他居所究竟是想干什么?最终还是搁下了手中的笔,叹了口气往观南殿走去。
      可等他走到观南殿的门口时,忽然就被眼前的景象恍了神。
      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丝丝缕缕的光从梨花的花枝之中漏下来,落在少女身上,天日渐暖少女已经迫不及待的穿上了软烟纱做的轻薄宫装,桃粉色的齐胸襦裙配上嫩黄色的轻纱披肩,忖的她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娇嫩的似春日里初绽放的桃花,纯白的白纱蒙着她的双眼绕到耳后打着漂亮的蝴蝶结,还垂下来长长一段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她显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手上把玩着自己发髻上垂下来的长长的珠串,水润的玉珠子被她扯的一颤一颤,牵动着簪头上的掐丝金蝶也颤颤悠悠,可爱灵动到了极致。
      苏恒收敛了心神,走近她,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还是朝她躬身辑礼。
      “内臣拜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殿中省有何吩咐?”
      听到他的声音,萧裳柔几乎立即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你回来啦!”
      她笑意盈盈,语气欣喜,纵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也能想象得到必然是亮晶晶的灿烂若星子。
      苏恒愣了片刻,见她这般欣喜万分的模样,不禁有些莫名的愉悦。
      “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萧裳柔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更没有压迫感,于是少了几分不必察言观色的从容,听闻他如此说,便打算开门见山不与他废话。
      “本宫今日来,就想问问你平日里有什么爱吃的、爱看的书、爱做的事儿,或许喜欢什么书画珍品?”
      她的语气轻松愉快,跟她今日装扮一样令人觉得十分舒服,苏恒心中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之前阿尘曾禀报说听到长公主要用美人计,难道,她这是来问他的喜好打算投其所好?
      想到此处,苏恒不由感到一阵无奈又好笑的感觉,她这美人计是不是也耍的太过直白了一点?
      他轻轻的笑了笑道:“长公主殿下,就为了问这些问题,特意从后宫跑来臣这大老远的地方?”
      “不是你自己说,有什么亲自来问你就行了!” 萧裳柔点了点头,一脸天真无邪的道。
      苏恒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看着她一脸天真的表情,果真是一只又笨又较真的小兔子,不知为何他的心口竟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长公主,为何突然对臣这么感兴趣了?”他声音轻轻的,甚至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不是突然啊!本宫一直对苏大总督很感兴趣,毕竟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了解督主的喜好对本宫来说也是好处多多的呀!”
      萧裳柔说的是心里的大实话,了解他的喜好,送礼送到他心坎里,他高兴了就能对阿崇好一点。
      “噢……?”苏恒故作疑惑的问道:“了解臣的喜好,对长公主来说有很多的好处?难不成,长公主要给臣送礼?”
      萧裳柔内心极度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不是废话吗?不是为了给你送礼难不成送终吗?
      “嗯!所以你喜好是什么呀?”
      苏恒看着她小小的脑袋往自己这边直凑,一副十分好奇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禁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兔子”真是既笨拙又笨拙的让人觉得可爱,可爱的让人想逗一逗。
      “臣最喜欢……。”他故意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的说道:“杀人放火!”
      萧裳柔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令她后背起了一层毛栗子,他身上有淡淡的冷香,心跳也似乎随着他的气息渐渐加快了速度,她几乎是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她还疆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听他轻轻的笑出声,那清朗的笑声仿佛是发自他内心的愉悦,令她心口微颤。
      原来,苏恒竟然也有这样的笑?只是她如今眼睛瞧不见,不知他此刻笑起来究竟是何模样,她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苏恒!你……你…你敢戏弄本宫!”她小脸涨红撅着嘴巴,十分气恼的站了起来,委屈的道:“本宫眼睛瞧不见还大老远的跑来问你,枉费本宫一片真心你竟这般戏弄本宫!你不说就算了,本宫还懒得知道呢!哼!”
      萧裳柔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就要走,奈何眼睛看不见,不过抬脚走了一步就绊到了石凳子,她惊呼一声就要摔倒,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萧裳柔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撞进了苏恒的怀里,只是她依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腹肌和结实的胸膛,她有些懵,不是说宦官都是自小被净了身,就跟女子一样,很难有结实的身体吗?
      苏恒心有余悸的将人紧紧搂在怀中,片刻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穿的襦裙太过单薄,两人这般贴着竟然迅速的升温了,她身上还有淡淡的无名清香,不似他知道的任何一种香气,香甜而清丽属于女子的体香,少女柔软的身子,香甜的气息竟让他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了,他震惊自己的反应之余,迅速的将人放开了。
      还未等萧裳柔想明白,苏恒已经将她轻轻放开了,并且十分恭敬的往后退了一步,朝她辑礼。
      “长公主殿下恕罪,内臣一时情急之下僭越了。”
      萧裳柔有些懵,听闻他这般恭敬有礼的朝自己道歉,内心无比无语,他出手救了自己免于摔个狗吃屎,她还能责怪他不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恕你无罪!” 她十分大气的挥了挥手道。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满树的繁花飘落下一阵梨花雨,洁白的花瓣落在了她手中,落了两人满身。
      虽然看不见,但萧裳柔显然感觉到了这一场纷纷扬扬飘落的梨花雨,不禁仰起头笑意欣然的伸手去接那花瓣。
      “苏恒,现在是在下梨花雪吗?”
      “是!梨花雪。”
      “是不是特别美?”
      “嗯,很美!”
      苏恒看着眼前这个立在漫天花雨中的少女,她仰着头嘴角微微上扬含着欣喜愉悦的笑意,如飞雪一般纯白的梨花,如月光一般皎洁的少女,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萧裳柔看不见身边的人,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的温柔,所以她肆无忌惮的转了几个圈,裙摆与薄纱随着风摆动犹如盛开在飘雪之中的花。
      “苏恒,本宫能不能在你这棵梨花树下埋两坛酒呀?”她语气清朗明媚,接着说道:“在浮屠阁每年梨花开的时节,鹤云师兄都会在梨花树下埋酒,他说这叫花间酒,等来年开春再挖出来喝,那滋味简直比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琼浆玉液更好喝呢!”
      苏恒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花间酒,这名字取的倒是妙!”
      “那是自然,鹤云师兄不仅会酿酒还会给每一款酒都取上特别好听的名字,让人一听就觉得特别好喝!”
      萧裳柔满脸骄傲的说着,她看不见此刻苏恒看着她的眼神略冷淡了几分,兴致勃勃地继续夸赞自己的师兄。
      “鹤云师兄是浮屠阁最出色的弟子,本宫下山的时候他送了两坛酒,本宫想把那酒埋到这梨花树下,等明年开春了,分你尝两杯如何?”
      她恣意飞扬的笑令人如沐春风,可苏恒却忽然有些不悦了,鹤云师兄?看来,他很有必要派几个人去查查她这些年在浮屠阁里的一切了。
      “长公主殿下既然想要埋酒,那臣派人去凤鸾宫取酒来,今日便埋下吧!”
      听见苏恒沉静低缓的话,萧裳柔下意识的在心底悄悄为自己打气,这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她自然不能错过。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那两坛酒除了本宫无人能找到,劳烦苏总督亲自陪本宫走一趟可好?”
      她说着便凭直觉朝苏恒伸出了手,示意让他牵着自己走。
      苏恒瞧着她朝自己伸出的手,纤纤玉手,手指嫩白如葱段,指甲涂着妃色的丹蔻,忖得那本就纤白的手娇软的似不禁盈盈一握。
      他愣神了片刻,终还是伸手将她的手轻轻捉着搭到自己小臂上,让她像宫中所有主子搭着奴才的手臂一般。
      可下一刻,她竟然顺藤摸瓜的用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苏恒心中茫然不解,微微皱着眉看着她。
      她却好似能看到他此时不悦的神色般,立即说道。
      “本宫瞧不见,怕只被你这般虚掺扶着还是会摔倒,这样抓着放心些。”
      “长公主既喜欢这样,臣便依着您。”
      苏恒抬着小臂任由她抓着,两人一左一右闲庭信步的走着,穿过狭长的宫道,再过了三道宫门,前面便是内湖,广袤的湖面波光粼粼,湖边柳树上悬挂着一长排的粉纱宫灯春风拂面,暖日和煦,一派融治之景!
      他在宫中来去自由,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漫步其中看一看这人人向往的皇城,究竟是何等绮丽风光。他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她嘴角微微上扬神情愉悦,似乎是因为此刻拂面的风里夹杂的花香令她觉得欢喜。虽以白纱蒙眼却更显她清丽纯净,令人移不开眼。
      一路走来遇到了许多宫人,可他眼神冰冷的扫过去,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做出禁声的手势,他们便不敢打觉,只垂首帖耳跪在地上不敢抬眸看。
      萧裳柔原本还在郁闷,怎么一路上连个人都没有,想了想自己身边这尊大佛,在宫人眼中他是九千岁,就算她这个长公主也比不上,这碰到了两人一块儿散步,先拜谁都不是,还不如别出声了,跪着就成了!
      “苏总督,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回禀殿下,咱们已经走到弼昭湖了,前面便是禾华道。”
      听闻已经走到了内湖,萧裳柔不禁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春日里泛舟游湖可是一件美事,偏偏本宫眼睛瞧不见了,不然,本宫真想去湖上钓鱼去!这新鲜钓上来的鱼,杀干净了放到炭火上烤熟,最后撒上一把辣椒和盐,那滋味肯定很好!”
      苏恒瞧了一眼她撅着的小嘴,看她满脸的失落与无奈,不禁心中有些觉得好笑,堂堂长公主路过一个湖都能满脑子都是吃,倒符合她这散漫随性又贪吃的性子!
      “明日,本朝最有名的御医宋怀斯便回朝了,等他入宫,臣会立即让他来为公主治眼睛,宋御医医术精湛,必然会很快治好殿下的眼睛。”
      “宋怀斯?”她有些懵然的思索了片刻,又想到自己离宫多年,对朝中的人事皆不太清楚,此人竟能被苏恒夸做医术高超,要不然就是苏恒的同党,要不然就真是个很厉害的御医。
      “宋大人是御医院会考的状元,年纪虽轻但天赋异禀,疑难杂症不在话下,数月前他奉先帝命前往蓬莱取药,明日便回来了。”
      苏恒的声音轻轻的,如同与朋友闲聊一般,萧裳柔听的有些入迷,想着,难道是因为他被净身时年纪不小了,所以才能保留这般好听的声音!
      “他能治便最好,若治不好了,苏总督可是要对本宫负责,一辈子像这样当本宫的拐杖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语气轻松愉快甚至带着几分娇嗔。但此话却让苏恒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见她笑意温软,不由得也跟着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此时,殿中省的书房内,策风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和空空如也的椅子,有些疑惑,平日里这时辰,督主都会坐在这批公文,何况这些时日新帝登基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等着督主批示,他还担忧督主又会没日没夜的耗在这,今日怎会不见踪影。
      “督主呢?”他看着进来收拾茶具的时秋问道。
      时秋朝他拱手辑礼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策风向来性格急躁,若是自己支支吾吾说不好,估计会被揍。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但听从弼昭湖过来的宫人说,督主似乎是陪着长公主散步赏花儿去了………!”
      闻言,策风拧着眉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陪长公主散步去了?”
      时秋点了点头称“是”,他端着茶具行了礼便退出了书房。
      策云摇着折扇路过书房,瞧见行色匆匆的时秋,有些疑惑的朝里头瞧了一眼,就见策风迎面出来。
      “呦,阿风你这是什么表情呢?被督主训了不成,脸都成猪肝色了。”
      听着策云娇柔且阴阳怪气的话,策风神色略缓了缓,抬眸瞧了他一眼。
      “督主陪长公主去弼昭湖边,散步赏花去了。”
      这回轮到策云的脸上剧变,收起扇子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督主这是想把长公主,扔进湖里去吗?”
      策风十分镇定的翻了个白眼,看着他嗤笑了一声。
      “我看督主比较想把你扔进湖里,这两日你可是毫无业绩可言。”
      策云撇了撇嘴,最近抓进水牢里关着的人,几乎没有两个是撬开了嘴的,最后还得督主派去了掌镜史阆瑶用美人计,他多年专管刑罚逼供,如今办事不力,他这司礼监奉郎估计是要被督主给扔进湖里了。
      “督主派你南下调查的事,可有结果了?你这么急匆匆的回来。”
      策风朝他摆了摆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道:“督主有令,各司奉郎不可随意互通本司内务!”
      他说着覆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策云满脸愤愤的哼了一下。
      “风木头………!!!”
      殿中省总督苏恒陪着长公主散步赏花之事,不过半日光景,整个皇城皆传遍了,堂堂九千岁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极少亲自陪同的,如今贵为内相竟然陪着长公主逛了少说半个皇城,这一夜间,皇城里的风向就变了。
      萧裳柔用晚膳时,御膳房多呈了几道菜,临近掌灯时,内廷的主事官亲自带人来换了凤鸾宫里的灯,她眼睛瞧不见,但听着浣雪阵阵惊呼,便知道这换的宫灯必然是今年最新最好的一批。
      尚衣司也送来了夏日的新宫装,还有一应钗环首饰,曹姑姑说都是时新的花样,用的可都是千金一匹的软烟罗,这规格可超过了一个公主所能用的。
      “这是怎么了?合着这些人突然良心发现了?终于觉得本宫是个公主了?”
      萧裳柔说着嗤笑着摇摇头,她刚回宫时,这皇城里,但凡有些权势的内官几乎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一应吃穿用度算不得差也算不上是个长公主该有的势,她一个落魄公主,倒也没计较。
      曹荨玉用温水泡过手帕,再拧干了轻轻擦拭她的手,一边笑着道:“殿下,这宫里的奴才们最是晓得审时度势,您今日借着苏恒的势,让这这些人惊醒些也是好的!”
      “唉!早知道他苏恒这么好使,本宫早就拉着他逛皇宫了!不仅逛皇宫还逛集市,让全帝都的人都知道,本宫是有靠山的人,少瞧不起人!”
      萧裳柔说的绘声绘色,那股子想狐假虎威的模样叫人想笑。
      曹荨玉轻笑着摇了摇头,自家公主就是这点挺好的,乐天知命也懂得识时务,能活的舒心快活,绝不为那些所谓的面子问题让自己糟心。
      “那两坛酒,浣雪可是瞧着小苏子埋到那梨花树下了?”
      一旁的浣雪听闻,立即朝着她道:“回禀公主,奴婢亲眼看着小苏内官埋了酒的,您放心埋的可深了,明年这个时候必然是香醇可口!”
      “嗯嗯!不错不错!”萧裳柔满意的点了点头,想到今日跑去苏恒的居所里鼓捣了半天,可算没白费力气。
      这苏恒说来也奇怪,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可是吧!为何她在他身边之时,只觉得他声音好听,谈吐举止得体,甚至还有点儒雅温润之感,可想到初见那天晚上,他当着自己的面直接杀了煜王,也不是什么温良如玉之辈,难不成,这个人天生就是双面人?
      萧裳柔沐浴更衣完,躺在床榻上细细的想着这些事情,可想着想着,她忽然就想到苏恒今日那一瞬即逝的爽朗笑声,甚至还幻想他那般笑着的时候,必然是眉目含笑若清风朗月。
      苏恒这个人,倘若不是个权侵朝野的宦官,不是挟着她弟弟做傀儡皇帝的大奸臣,不是创了数百种骇人听闻刑罚手段的殿中省总督,倘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她就这样想着想着,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梦里,她在一处江南临水人家的门前洗衣裳,一个红衣少年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从桥上经过,春日里的桃花盛放了满枝头,却都不及他鲜妍明媚,她瞧着那少年打马走过来,阳光灿烂,待她用手轻轻遮去刺眼的阳光,就看见坐在马上的少年冲她莞尔一笑,她顿时就傻眼了,马上的红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苏恒!
      因为梦里出现了苏恒,萧裳柔几乎一整日都在暗自伤神,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魔症了,竟然对一个宦官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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