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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屋中事 ...

  •   现在日薄西山,绘月同相识一年有余的金发好友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二人上下学顺路,马尔斯家的宅邸比荣家要远上几百米。
      “明天见~”
      “明天见。”
      二人在一座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大院前分开。这片总占地近二十亩的两层宅邸始建于百余年前,经多次修缮后,内部已经同现代住宅无异,它的悠久历史,如今只残存于古朴的外形结构,以及院内的岩石上。
      “我回来了……”
      偌大的家中,传来的只有绘月自己的回声,这里明明是荣家,可现在屋内的家族成员却只有一人。
      “欢迎二小姐回家!”
      首先给予她回应的,是刚好在过道中的佣人总管刘蔷,大家都叫她刘姨,她是一位体态矮胖的中年妇女,有力的双手正抱着一床刚晒完的被褥。荣家宅邸中的佣人精简化后,现在还剩下九人,负责日常的清洁与备餐。
      “刘姨,被子晒得很香吧?”
      “是啊,今天太阳那么好,这不,大小姐很快就要回家了,得好好准备来迎接她。”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啧,我是不是还得准备些礼物给姐姐……”
      和刘姨寒暄了两句后,绘月利索地换上拖鞋,走上二楼,暴力地扯开房间的门,三步并做两步,凌空跃起,扑到了柔软无比的床铺上,还没等到因为冲击力而上下晃动的床面稳定下来,就把整张都脸埋进了被褥里。这是只有荣绘月本人知道的秘密一面,可靠无比的学生会长在回到家中的小窝后,如果感觉到身心疲惫,就会像这样用被窝蒙住面部所有的感官,花几分钟时间彻底放空紧绷的躯体与思绪。
      “好香啊……”
      绘月的被子已经晒过,这让本就令人安心的被窝,变得比以往更似天国,她相信,只要再过几分钟,就能彻底让自己乱糟糟的思绪平复下来。
      “完全静不下来……”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纵使绘月疯狂地吸入慵懒的气味,那种平静如水的感觉依旧无处可寻。就连白金加强版的被窝都不起作用,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倒不如说,甚至还适得其反,没有了外物吸引她的思绪,医务室里的那副场景在绘月的脑中不断重放,被吸血时的感觉徘徊于她的脑海。
      “吸血……血……”
      正当这位脑子被浆糊塞满的大小姐放弃了被窝疗法,准备把身上经历了一天风尘的校服换成私服时,她对着被取出放在一旁的红色领结发起了愣,就这样保持着只穿内衣的姿态度过了五分钟。
      “血……吸血的故事,我是在哪里……”
      自刚才起,绘月就努力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曾看过的与“吸血”有关的东西。
      “对了!”
      她一下子茅塞顿开,三两下把自己套进了蓝色的裙装,朝着回忆所指向的场所前进。这处大院有不小的地下空间,甚至有不少为了在紧急情况下逃生而准备的密道,不过因为用处不大,还徒增安全隐患,现在已经都被堵死了。绘月正在前往地下的老书库,她要去找寻一个数年前曾读到过的故事。
      “二小姐?!”
      地下书库的入口和佣人的更衣间挨得很近,一位扎着两束麻花辫的黑发少女刚好从里面走出来,双手在身后处理着刚刚换上的女仆服的绑带。
      “鸢姐?!今天是先送弟弟一起回家了吗?”
      “嗯……二小姐你在典礼上做的那个,真的好厉害,我们家志昂他呀,看得眼睛都忘记怎么转啦,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念叨呢。”
      刘姨的侄女,刘茵鸢,为了分担家中的经济压力,三年前,通过姑姑的这层关系成为了荣家年龄最小的佣人。与其他身穿朴素布衣的佣人不同,她那西央联风格的可爱行头显然更具“风情”,最近以此为卖点的“女仆茶馆”在年轻人之间颇有人气。茵鸢只比绘月大一岁,正在荣高上三年级,同时今天也是她的弟弟刘志昂入学的日子。
      “真抱歉,因为家里的私事耽误了工作。”
      茵鸢终于绑好了背后的蝴蝶结,为自己晚到岗的举动说着抱歉。
      “没事没事,都说了鸢姐你不用太在乎这些,而且我也是刚回来……瞧瞧你,又叫起二小姐来了,要是姐姐回来的时候你叫她大小姐的的话,猜猜她会生气地拉着你在服装店里试几个小时?”
      “噫!”
      绘月的话显然勾起了茵鸢脑中不好的回忆,这位比绘月略矮的少女不由地发出了惊叫。她实在忘不了自己是在怎样的境地下,被套上了这身自带花边围裙的羞耻衣物的,那简直是无间地狱。
      “哎呀,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姐姐她有这么恐怖吗……对了,我要去一趟地下书库,开饭的时候记得大声喊一下。”
      “嗯……好的二小……绘月。”
      被这位死去的记忆攻击,而变得慌张的兼职女仆差点又没改过口来。
      “这才对嘛,真要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学姐呢,对了,你弟弟他入学后,看起来开心吗?”
      茵鸢的弟弟不是绘月的熟人,所以他作为新生对学校给出的评价相比于周围的人更加客观,更具参考价值。
      “他很开心,好像一下子就交到了好几个的朋友,已经融进新生圈子里啦。”
      “是吗,那就好。”
      绘月很高兴,她得到了积极的答复。如果所有新生都能过得开心,那么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了意义。
      “等一下!”
      “嗯?还有什么事?放心,就算每天花时间都送弟弟一起回家,你的工钱也不会少的。”
      “不是工钱的事!是绘月你的衣服,穿反了,丝带一直在你身前一晃一晃的……”
      “嗯?!”
      绘月伸手摸了摸后颈,触碰到了异位的领口,刚才在房间里,仓促之下,她把裙子给套反了。
      “……更衣室现在还空着吧?”
      暂别了茵鸢后,绘月先是在佣人们的更衣室里矫正了反穿的衣服。茵鸢那件蓝色领结的荣高校服也挂在衣架上,看上去很干净,被好好地爱惜着。
      “好,这下没问题了。”
      在镜子里确认了领子好好地位于在胸前之后,绘月走出了更衣室,蹲下去,揭开了一处标记过的地砖,打开了地下空间的入口。她踏着大概已经存在了百余年的石阶,一点点向下前进,墙面上的感知术石光源一点点地亮起,像是有意地迎接着她的到来。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几个月前了吧,啊,这边的照明石坏了,得叫人来修修。”
      灯光所指的终点,台阶的尽头,是由数个石制书架组成的古老书库。有的藏书泛黄古旧,稍有不慎,脆弱的书页就会被手指捏成碎屑;也有些后来新加入此处的偏门书,它们的“书体”还算健康。绘月一直以来都是这里的常客之一,她这次要找的,是一本属于后者的小说。
      “找到了,《恋血鬼姬》,啧,故事情节都快忘光了呢,正好,就当二刷了。”
      绘月在角落里找到了好几年前看过的小说,她到现在已经基本忘光了具体情节,只记得书的作者来自极东而非大央联,并且情节中似乎有着吸血这一要素。她拿起那本已经有些泛黄的书,翻开了与幼时质感完全不同的书页,感受到了些许时间的重量。
      “北台县的,鬼华川家……”
      就着不大稳定的黯淡灯光,她开始了粗略的阅读。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叫鬼华川血喰(Onikekawa Chikuro)的少女,她表面上是仪态翩翩的武士家族千金,但却有一个包括自己在内无人知晓的秘密,她是特殊的异质者——“二重身”,她的身体里,有着两个互不知晓对方存在的灵魂。在白天,温柔大方的普通少女人格占据主导;而在夜晚,另一个灵魂就会时不时地苏醒过来,那是一个盛气凌人,骄横无度的,以吸食美少女的鲜血为唯一乐趣的尖牙怪物。鬼华川家的宅邸周围时不时就会发生少女遇袭的事件,这让家主相当担心宝贝女儿的安全,可奇怪的是,不论他将血喰转移到哪一处,袭击事件永远如影随形。
      宅邸中的一位年轻的少女佣人,七濑风理(Nanase Kazeri)听说了此事,在畏惧不安之余,她亦心生怀疑——为什么大小姐转移到哪,恶鬼伤人事件就跟到哪?而且她这么靓丽的少女,为何一次都没有成为过袭击的目标?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决不能乱说的假设,她认为,引发事件的罪魁祸首,便是鬼华川家的大小姐本人。
      当血喰终于搬迁到了风理所负责的宅邸中时,大胆的小女佣强忍着心中蔓延的恐惧,开始设法验证自己的猜想。听说那看不清脸的袭击者只会挑美少女下手,她便穿上了自己最珍贵漂亮的浴衣,于夜深人静之时,在血喰卧室外的草地上等待袭击者的出现。子夜之时,她果真看到房间的窗户从里面被打开,那位本该安眠的大小姐,用飞行的赐能冲出了宅邸,以此避开了几乎没有死角的护卫监视。
      没到半分钟,从天空中俯冲而下的人影就扑倒了风理,锐利的尖牙扎进她的脖颈,痛饮了她的鲜血后扬长而去……
      “风理从恍惚中恢复神智后才发现,那位表面上伶俐乖巧的大小姐眼中不仅有鲜血,女佣的浴衣被从微妙的位置扒开,记忆之中,(关键部位)被抚弄把玩的感觉令纯洁的风理久久不能释怀……呃,我小时候都看了啥……”
      绘月读到了一些孩童时期无法理解的禁断描写,虽然书库的照明光以白色为主,她的脸上却挂满了红晕。
      “怪不得这书被封印在地下……呼哇!这不就是黄书吗?”
      后面两整页的内容,居然都是半裸状态下的风理对那段时光的回味。
      “这位卑贱的少女自那时起就犯下了大错,每次见到鬼华川大小姐,她的心脏就会雀跃不止,她居然对那位同为女性的,宣誓效忠的大小姐,那位放荡随性,嗜血糜烂的血之鬼,心生爱恋之情……”
      “原来第二女主角是完完全全的受虐狂吗……”
      《恋血鬼姬》确实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禁书,从任何正规渠道都没法购买。书中的描写大胆露骨,而且真实得就好像作者本人亲身经历过那些场面一样。此书的作者只留下一个字母构成的笔名,“Kasumi”,从极东语的角度来讲,可能写作香澄,也可能是霞,也可能这压根不是真实的名字,没人知晓实情。这位无闻作者留在世间的东西,仿佛只剩下这本只流传于灰色链条之间的女女爱情小说。也不知道这奇幻的故事究竟是完全杜撰的幻想,还是改编自真实事件的传记。
      “二重身的异质吗……可,那孩子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两个灵魂,而且书里压根就没有解释嗜血习性的来源,这东西更像是用来增加情趣的要素。这不是毫无收获吗……”
      绘月确实是,除了品鉴了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文字之外毫无收获。
      “绘月!该吃晚饭了!还有,魏先生也来了。”
      “晓得了!啧,舅舅又这样,不事先说一声就来吃饭。”
      地面上传来了茵鸢的呼喊声,已成惯例的不速之客让绘月又咋了下舌。耳根发热的少女只得将书页的一角折上用作标记,把书本放回原位,虽然其中的内容对于眼下的困扰毫无建设性作用,可绘月还是打算等有空的时候把《恋血鬼姬》读完。
      “啧,好想看后面的剧情……啧,得控制一下了,再这样下去下次演讲的时候咋舌了可怎么办,啧……真见鬼啊,今天。”
      绘月努力地想压制住坏习惯,结果却事与愿违。她多么想在老故事里找些解决问题的线索,得到的收获,却只是投入她脑中乱火的一把易燃的薪柴。
      书库里的光芒随着访客的离去而重归昏暗,地砖样的入口被合上,身着女仆装的友人兼学姐端正地站在一旁,双手合拢放在腰间的围裙前,等待着她赶赴餐桌。
      “鸢姐你嘴上说着不喜欢这种新奇文化,结果还是蛮乐在其中的不是吗?”
      “总……总之请立刻去餐厅,魏先生等着你呢,我来为您带路!”
      “用不着带路啊喂!我生下来就住在这儿……”
      作为原住民的绘月被这个初来时不止一次迷路的姑娘,强行领着到了吃饭的地方,喷香的饭菜远远可闻,餐厅里的圆桌边,有一位紫发蓄须的中年男人在等着自己的外甥女。
      “鸢姐,你今天也在这里吃好了,没关系……”
      “亲人之间的攀谈,我一个外人总归显突兀,还是去和姑姑一起吃好了,告辞!”
      “的……”
      茵鸢转身离开了。因为父亲长期不居家,所以荣家姐妹时常邀请接近同龄的茵鸢一起吃饭,这样气氛也会比和家长一起吃更好,可今天,这日常却有了些许变数。
      “唉,她要真是言听计从的仆人就不会拒绝我的邀请,现在这样倒是也好,对吧,舅舅。”
      “是啊,茵鸢是一个很有自己思想的姑娘。好了,开饭吧月儿,舅舅我都快饿死了。”
      这位早上陪在荣铄锋身旁的人物,叫做魏戈,是那位总舵主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友,同时也是荣家夫人的兄长,荣家三兄妹的舅舅。
      “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钓鱼收成很差不好意思回家吗?”
      “胡说!你瞧瞧台面中间那条大肥鱼,你以为是谁钓上来的?”
      “嗯……鱼市的老乡吧?我猜那位渔夫应该不姓魏。”
      面对样貌邋遢的舅舅,绘月并没有在口舌上留情,理所当然地挖苦着游手好闲的中年男人。
      “你这孩子私底下说话要是有台面上一半讨人喜就好了,快先吃饭吧,尝尝这条大家伙的口感。”
      绘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如何?”
      “做得好吃,更多的也是厨师老林的功劳。”
      “嘿哟,我上了大鱼都没来得及跟老婆孩子炫耀,就拿来这里给你尝鲜,可说点入耳的好话给舅舅我听吧,我还想多开心开心,多活个几年呢。”
      “你当我不知道啊,这只是其中一条吧?如果不是大丰收,你哪舍得把唯一像样的收成就这样做了,好歹也得炫耀两下子。”
      “哈哈你这丫头,太聪明可是会讨人嫌的!”
      魏戈也夹起一块鱼肉,品尝着战利品的鲜嫩口感。他并没有像老友一样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产业,泽吴城内并没有他的根,在这里,他就像池塘里居无定所的浮萍,在天荣联合烟酒会里谋了个清闲职位,平时在各种地方钓钓鱼,已经成了他少有的生活乐趣。
      区区两人当然没有法子解决这一大桌子菜,更何况绘月的肚子本来就刚填饱不久,一如既往地,绘月吩咐佣人们把没吃完的饭菜装进餐盒,拿去分发给街道上需要的人们。
      “今天下午舅舅我的收成可多了,家里的水缸都快给塞满咯,过几天你姐姐回来之后,咱们可以大办一场宴席,我把你舅妈,还有萱儿,都叫上,如何?”
      “嗯?哦!很好啊……那个,老爹他……”
      绘月一提起父亲的事情,魏戈就皱了下眉。
      “抱歉舅舅,我就不该问这种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啊哈哈~之前和姐姐吵得都把餐桌掀了,他又怎么会来祝贺她的归来呢……”
      意识到说了错话的外甥女只能用尬笑来缓解气氛,她当然知道,日理万机的总舵主不会回家,但她还是心存一丝,舅舅在故意藏惊喜的侥幸期盼。或许这种说法有些失礼,魏戈这位舅舅在荣家孩子们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扮演了比长期离线的亲生父亲更重要的角色。
      “真是的,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生了我们兄妹仨……唔——”
      大概是今天实在状态欠佳,绘月又随口说出一句不妥当的话。“生”这个字眼从她口中吐出的时候,少女青色的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舅舅的面庞。
      “啊啊啊,我嘴瓢了,舅舅你……”
      “没事月儿,都过去十六年了,要是我真的还放不下,现在还能像这样好好日子吗?你不必道歉,你是最不必道歉的,就算要老荣那混球跪在地上一整宿,我也不想你为莫须有的罪责说半个歉意的字眼。天荧走了,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是这个世界,欠你道歉才对……”
      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望向餐厅侧墙上的挂画,画中描绘了一对夫妻,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以及一个,尚在母亲腹中的胎儿。
      “啧!好啦好啦,不愉快的回忆还是少去想,我明天去工作的时候,再替你们向那老荣争取一下吧,哎呀,看看都几点了,再不走该挨老婆骂咯!”
      魏戈努力压制住了对一些往事的追忆,努力地在那个见面知心的外甥女面前转移着话题,逃跑似的准备离开此处。
      “等等!舅舅,你的钓具忘了,还有鱼获也是!”
      绘月注意到,餐厅的墙角,摆着属于舅舅的高级法术钓具套组,以及其中满载着鱼获的水箱。
      “哦!钓具的话,就当是我这次带给你的礼物吧,我早想换一套了,至于那些鱼,反正没几天也要在莺儿的归家宴上杀,就养在你们家水缸里吧!好啦好啦,舅舅我得赶紧走了!”
      “可我压根就不钓鱼啊!”
      “砰!”
      门被碰上,在莫名其妙的收尾之中,舅甥俩的会面草草收场。面对着墙角那堆东西,绘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把这些当给姐姐的礼物吧,好,就这么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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