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下一个春天》三分半糖

68、二

　　周今野回到家时，明姝仍然躲在窗帘里。

　　她用窗帘把自己包裹起来，把自己当成一个茧，蹲坐在窗边，不和任何沟通。

　　因为明姝怕生，江铃不得不让佣人减少出现的频率，每次出现在明姝面前时最好不要超过两个人，而这样的决定确实让明姝没有那么紧张。

　　但忙中出错打碎的那个餐盘，却让已经正常不少的明姝突然疯魔，她大叫着抱住头，蹲在了地上，到处躲藏。

　　在江铃靠近她之后，她不堪重负跑向窗边，尖叫着用窗帘包裹自己，然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旦有人靠近，她就会开始尖叫，时间长了声音嘶哑，又像是野兽的低吼。

　　周今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安静了，没有声音，也一动不动。

　　“你先吃饭吧，她这样一时半会可能好不了。”江铃虽然担心，却也要周今野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您先去休息吧。”

　　江铃没坚持，自己先回了房间。

　　周今野也没拿椅子，直接靠着沙发边沿坐在地上，正对着明姝，也像是个被缠缚的茧。

　　天逐渐黑了，玻璃窗外一片漆黑，印照出屋内的场景。

　　周今野坐在地上，格外颓丧。

　　他原本以为，只要明姝出院，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所以之前那些他一个人坚持的日子，他也咬牙走到了今天。

　　但他没想到，明姝出院之后的情景，竟然会比之前更糟糕，这让他更加觉得力不从心。

　　他垂着头，整个人都有些泄气。

　　“明姝，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也很抱歉。但当时如果不用那个方式，我和你妈妈都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比起永远失去你，我选择了不那么残忍的方式。

　　“你一定很恨我吧？看着你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当初我有得选，如果我能阻止你，会不会今天，我们就都不一样了。”

　　他已经三十四了，他不再年轻，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还可以让自己人生有容错率的人了。

　　“现在想来，其实我做的最错误的选择，就是去做医生，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们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相遇，但即便没有那样的相遇，也不代表我们之后不会用其他的方式认识。或许我们会在沈家相见，或者在他们的聚会上。我们一定还有其他的可能，而不是让一个急切需要帮助的患者，遇上我这样的医生。

　　“我的老师其实是对的，我不适合做这一行，我父母当初的坚持也是对的，可我却偏偏用我错误的坚持，耽误了你病情，毁掉了你的一生。我很后悔。”

　　窗帘底下依旧安静，明姝仍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今野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只能独自懊悔，然后流泪。

　　他自以为的为了明姝而努力，却在那么久之后突然发现，让明姝走到今天，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原来就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遇到他，明姝现在一定不是这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今野的腿已经完全麻木到失去知觉，窗帘终于动了。

　　明姝慢慢松开窗帘，从窗帘后起身，小心翼翼拨开窗帘，探出头勘查外面的情况。

　　和周今野对视上后，她抓着窗帘的手不敢松开，问他：“我好饿，请问有东西吃吗？”

　　周今野的肚子也恰时响起，他笑着扶着沙发起身，险些因为腿麻站不稳。

　　“我去给你做。”

　　十分钟后，周今野端着两碗面到餐桌上，坐在明姝身旁和她一起吃。

　　明姝不过吃了两口，大颗大颗的眼泪很快就砸向碗中，她停下筷子，脸快要埋进碗里，哽咽道：“周今野，为什么这么多年你的手艺一点长进都没有？”

　　周今野哑然，瞪大眼睛望向明姝，眼中满是惊讶。

　　明姝的记忆仍然紊乱，大部分时间都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现在这样一句话，就足矣让周今野兵荒马乱。

　　他像个期待爱的青涩男孩，只一刹那就落下泪来。

　　……

　　明姝能记起来的事情越多，周今野的喜悦就越对，与此同时，内心的愧疚也更多。

　　他希望明姝能够记起他们从前的点滴，却又不希望明姝记起那些细枝末节里，他伤害她的地方。

　　在这样的煎熬里，他的防线也逐渐溃退。

　　对他来说，他看似成功的一生，实则踩踏着他人的血泪，而为他所谓的成功，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人，就是明姝。

　　他越爱明姝，就越觉得无法面对她。

　　即便明姝从未怪过他，他还是无法度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这样的折磨在每天面对明姝时更甚，让他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一闭上眼，他仿佛就能看到明姝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那漫长的暗无天日的七年。

　　她的痛苦，她饱受的折磨。

　　是漫长而残忍的七年。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某个晴朗的日子，明姝叫他去看花园新开的花，他倚在窗边，看着蹲在花丛旁的明姝，正仰头大笑着，笑容比盛开的花朵还要漂亮。

　　他脸上有笑容，心却如刀绞。

　　和明姝聊了几句，他假借自己还有事要忙，独自躲了起来。

　　再走出房间已经夜深，周今野去房间看了一眼明姝，确认她已经安静睡下，在门前站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关上房门。

　　明家地势偏僻，盘山公路数十年如一日的冷清，周今野的车形单影只，一头扎进黑暗中。

　　-

　　吾爱明姝：

　　今天花园的花开了，你看起来很开心，从你出院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灿烂。

　　我知道这么说你或许会骂我，但我还是想说，我好像又看到几年前，你第一次去我家时，在花房里时的样子。你站在花丛中，抬头看星空的样子，直到现在还烙印在我的心里。我也时常会想，如果那时的你一直保持着快乐和简单，是不是后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那时坚守住我的本心，做一个称职的医生，给你正确的引导，是不是就能让后来的你真的快乐起来。

　　这七年里我反复问自己，如果在你明显不对劲的时候，在你产生那些疯狂念头的时候，如果我没有纵容你，如果我阻止你，是不是我们都不用承受这样的折磨。

　　可惜没有如果。

　　十年前的春天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背着书包，青涩的脸孔还带着些许茫然，推开了我诊室的门。我们的故事从那里开始。

　　或许那时我就有了奇怪的情绪，那时起身为医生的职业操守，或许就被我抛之脑后。那是卑劣的我自己，不称职的医生，却耽误了你目前为止短暂人生里漫长的十年。

　　这些年我努力去维护那些你追求的东西，完成你愿望，希望你能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能够快乐。可对现在的你来说，那些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你已经找到了真正快乐的意义。

　　又是一年春天，希望你今后的人生，永远充满光明。

　　你从春天来，也会去到下一个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