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下一个春天》三分半糖

67、一

　　明姝出院后，江铃和周今野一起为明姝补办了生日，偌大的桌子上放着华丽的蛋糕，空荡荡的却只有三个人。

　　明姝还有点不适应，人多的时候就会想要躲起来，所以江铃和周今野都没有邀请别人，也提前让佣人去休息了。

　　“生日快乐，明姝。”

　　在明姝吹灭蜡烛后，周今野看着她说道。

　　明姝有些局促笑了下，低头去切蛋糕。

　　七年的时间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从她被送入那扇大门开始，过往的一切都变成了风，散在所有角落里。

　　她在外面时，是明姝，是明家的千金，在里面却是一串简单的数字。

　　如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陌生，陌生到连切蛋糕的手都在发抖，只是一个蛋糕，都切得并不顺利。

　　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因为害怕想要躲藏的动作被重新握住，周今野站在她身后，带着她轻轻切开蛋糕，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慢慢来，没事的。”

　　江铃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发堵。

　　当初为了保住明姝，不让明姝背上弑父的罪名，她才别无选择，她之前也不知道明姝这一去就是七年。

　　七年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到明志安走了，她也老了。

　　她从前那个张扬的女儿好像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明姝，甚至比小时候还在学东西的时候更加茫然无措，她的自信心，她骨子里的骄傲，好像都不见了。

　　“妈，你吃。”明姝端起第一块蛋糕，先递给了江铃。

　　看着她讨好般的陌生身色，江铃瞬间湿了眼眶。

　　接过蛋糕后的第一口，江铃的眼泪就低落在盘中，变成无法融入奶油的多余水渍。

　　骄傲的脊梁骨一旦被折断，就很难再粘结。

　　那个从前被她忽视，变得讨厌的明姝，真的消失了。

　　周今野扶着明姝的手切出剩下两块蛋糕，看着她真的吃下，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你辛苦了，我知道那很难，但已经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会再有不开心。”

　　噩梦走到黎明拂晓，迷雾终会散尽。

　　明姝没接话，虽然嘴角有笑的弧度，但眼神还是发怯。

　　吃下蛋糕之后，她神色才慢慢放松下来，甜而不腻的味道在整个口腔内蔓延，放大每个细胞的感知，分泌的多巴胺让她真实地快乐起来。

　　久违的甜蜜，久违的轻松。

　　不仅仅是吃蛋糕让她觉得陌生，就连她的房间也同样让明姝感到陌生。

　　看着那些陪伴她从小到大的东西，因为看起来非常昂贵，看起来色彩丰富，而让她开始本能发怵。

　　它们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属于自己，现在的她未必还能全盘接受这些。

　　她只进了房间两秒，很快就转过身，有些局促，却又不敢直视周今野的眼睛。

　　她垂着头，小声问道：“我有点不习惯，可以不住在这里吗？”

　　周今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住在自己的房间，还是二话不说领着她往自己房间去。

　　明志安去世的时候他以女婿的身份出席了明志安的葬礼，那段时间里他就一直住在这个客房。

　　因为不常住，所以客房的陈设装潢非常简单，颜色也很单调。

　　虽然明姝没有完全放松，但显然在这个房间里更为自在，周今野帮她调好灯光，边说边往外走，“那你晚上住在这里吧，有事可以到隔壁客房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要用手机……

　　明姝有些无措的交叉着手指，拇指反复抠着食指，终于在周今野走到门口的时候开了口。

　　“那个，晚上你不能也住在这个房间吗？”她有些紧张，虽然在问周今野，眼神却总是在躲闪，“以前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妈妈说你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你应该可以住下吧？”

　　她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和别人一起住一个房间，现在让她一个住，她真的有点害怕。

　　周今野脚步停顿，听到她这么说，表情也多了几分悲伤，收拾了几秒情绪之后他点头。

　　“好。”顿了顿他指了指床旁边的空地，“我去拿新被子来，睡地上，没事的。”

　　说完他出了房门，把明姝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那样的明姝，实在是让他喘不过气。他拿出手机，发现有许多通未接来电，还有一直在变多的消息，大多都是问明姝的情况。

　　他给沈宁回过电话，告诉她明姝的消息，让她和周新荣都不用担心。

　　沈宁犹豫几秒，十分现实说道：“明姝刚回来，让她好好养着，结婚的事，还不急。”

　　听出她的意思，周今野眉眼压低，不想和她有矛盾，只好草草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他知道有些人是没法放下偏见的。

　　七年前他们刚刚订婚没多久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明姝入院后，所有人都猜测他是不是会取消婚约，就连他的父母，也正儿八经的和他说过这件事，明姝无论从前如何，发生这样的事，即便康复出院，在世家眼里都不再会是良配。

　　可他始终不这样觉得。

　　说到底明姝会变成那样，和他脱不了关系。每每夜不能寐的时候，他都会反问自己，当初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并没有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甚至害了明姝的一生。

　　明姝如今的怯懦，无一不在提醒他，都是他的错。

　　周今野抱着被子回到房间，打地铺的时候明姝就坐在床边看着他。

　　等他铺好床，准备在睡下之前去关灯时，一直不说话的明姝神色忽然紧张起来，有些急切却仍然小声问他：“能不关灯吗？我害怕。”

　　周今野手上动作顿住，望着明姝真挚而充满惶恐的眼睛，他沉默了几秒，尔后扯出一道无比艰难的笑容，点了点头。

　　“早点睡。”

　　无法再直视明姝的双眼，他很快就躺进铺好的被子里，望着明亮的天花板，从而避开那双让他觉得心痛的眼睛。

　　床上的动静一直很小，他只够听到浅浅的掀开被子然后重新盖上的声音，之后一切就像定格，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明姝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他直视着吊挂在墙顶的水晶灯，折射的灯光刺痛他的眼，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流泪。

　　太痛了，明姝的害怕，小心翼翼，都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都是因为他，明姝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还能为明姝做些什么呢？

　　-

　　明姝醒得很早。

　　在她整个夜晚因为惊恐而惊醒，然后意识到周围的一切都很安全，又重新睡去好多次之后，她再次睁眼，看到了天亮。

　　在确认这里不再是精神病院，自己睡着的地方也不是病房的床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刚从床上起身，周今野就醒了过来，他朦胧着一双眼，撑着地面爬起来。

　　“昨晚睡得好吗？”周今野回头看了眼时钟，拿过眼镜戴上，笑眯眯望着她。

　　明姝被这一问题再次打开记忆匣口，紧张得揪住身下的被子，垂眸看着被单，小声回答他：“挺好的，没、没有做噩梦。”

　　她的声音很小，表情和语气都透露着她的紧张和害怕，周今野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点头，从地上爬起来。

　　“我先去让人给你准备早餐。”

　　周今野快步离开，地上的被子还是卷成一团的褶皱，明姝看着它眨眼睛，好半天之后才走进洗手间洗漱。

　　她下楼之前周今野都没有回房间，明姝只好自己下楼，凭着昨晚的记忆慢吞吞走到餐厅。

　　“吃吧。”见她自己过来，周今野把餐盘都摆好，张罗着她先吃。

　　明姝左右看了看，问道：“妈妈呢？”

　　“她还没起床，我们先吃，待会儿她起来也可以吃到热的。”

　　“哦。”

　　这里不是精神病院，她也不会被人拉着和所有人一起吃早餐，明姝不断在心里默念，才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地吃完早餐。

　　“明姝，待会儿我要去公司一趟，你想和我一起去，还是待在家里？”

　　周今野已经换了衣服，西装外套就挂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他好像还是自己被尘封的记忆里的样子，虽然不陌生，但她对他并不亲密。

　　明姝缓缓摇头，“不了，我想呆在家里。”

　　周今野明了，吃过早餐之后就自行出发。路过明姝身旁时他原想亲明姝一口，却被明姝瑟缩躲了一下，他清楚看到明姝脸上的恐惧，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让她害怕。

　　他草草道了句歉，几乎是落荒而逃。

　　明姝看着他稍显落寞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她和周今野的相处还是有些尴尬，却意外和江铃相处得好，她记不起从前她们相处时的细节，却在和江铃相处的时候感受到温暖。

　　她陪着江铃在花园晒太阳散步，江铃和她说着这几年发生的故事。

　　明姝入院后，明志安仍昏迷不醒，是周今野力排众议，十分艰难地守住了公司这一切。几年后明志安去世，明氏上下人心惶惶，是周今野牺牲了整个周家，才将所有大权揽在自己手里。

　　为的就是不辜负明姝，他希望明姝重见天日的时候，曾经最珍视的东西仍然摆在她面前。

　　至于她那个便宜弟弟，在她刚入院的时候还被人利用过，一直到明志安去世，才在慕钰的坚持下和慕钰一同离开了南城。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明姝，也都是以前的明姝最渴望看到的。

　　可是现在的明姝不懂。

　　她没有了所谓的野心，不明白周今野的努力都是源于什么，她只能安静听着，然后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些是不是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她没有反驳江铃说的任何，只乖乖待在江铃身边，像过往很多次，江铃所希望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