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士塔格》榆迟

23、第 23 章

　　第二天，云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做了很多噩梦，甚至因为难以区别梦与现实，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恍惚。

　　等到昨晚的回忆再一次涌入脑海，心中的那点恍惚和迷茫顿时便被那种难以解释的难过塞满。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真的醒了过来。

　　帐篷外的风声弱了一些，但雪还在下。纪野然不知道什么已经不在帐篷里了，云辞感觉自己头有点疼，但还是迅速坐起身。

　　走出帐篷的时候，云辞看到纪野然站在昨晚他们将李浩掩埋的地方。那个地方离他们帐篷不远，为了方便之后救援队上来运走，他们也埋的很浅。

　　帐篷不远处燃烧着一堆柴火。柴火旁还放着两个罐头，纪野然起的比她要的早得多，此刻已经安置好了一切，这让云辞有些意外。

　　看到云辞出来，纪野然转过身，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看起来很正常，虽然眉目之中的那抹沉重难以消散，但起码比昨晚刚看到他的时候显得要有生机的多。

　　“雪似乎小了一点。”云辞抬头，看向天空和周围，低声说道。

　　“云辞。”纪野然又喊她的名字，语气认真。

　　他好像准备好要说些什么，云辞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快了一点。她点点头，“我在。”

　　“你有没有受伤？”纪野然却先问了这个问题。

　　云辞一愣，摇摇头：“我还好。”

　　“我想找到你，但是我迷路了。”纪野然似乎在解释，他的表情有些自责，随后才又如释重负地说：“还好你先找到了我。”

　　云辞摇摇头，“是我们找到了彼此。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纪野然垂下眼，“…… 对不起。”

　　“不要道歉。”云辞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语气温柔，“你还活着，你不需要道歉。”

　　“李浩是被人杀的。”纪野然艰难的说，声音颤抖而无力，“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相信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云辞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在找你的路上遇到了李浩。”纪野然解释道，“他和王磊走散了，但是他发现了陈队长的下落，是被人抓去了。”

　　“被人？被谁？”云辞似乎没有想到这样的发展。

　　“雇佣兵。”想起昨天的一系列遭遇，纪野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营地，李浩说我们可以装作登山客潜入，说不定能问到陈队长的下落。”

　　“你们成功了？”云辞问。

　　“嗯，”纪野然说，“他们其中有一个女孩是我的粉丝，说愿意让我们待一晚。结果在我们和他们的领队谈话的时候，他们的领队发现了李浩的身份。半夜李浩出帐篷上厕所的时候被他们的领队抓住，他想灭口。”

　　云辞抓紧了他的手，安慰地问：“你还想继续说吗？”

　　纪野然点点头，声音依然继续：“我本来在暗处看着，然后发现那个男人掏出了枪，我阻止了他，就在我快要和他谈判成功的时候，那个说是我粉丝的女孩拿着枪忽然出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李浩就中枪了…… ”

　　说到这里，纪野然沉默了。

　　云辞咬紧了牙，将他的手抓的更紧。

　　“他们把李浩推下了山坡，却放过了我。我难以接受，跟着李浩也滚下了山坡，但是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纪野然说完，努力维持着镇静，他拉过云辞的手，看向她皱起的眉和复杂的眼神。

　　“……我们必须要找到他们。陈队长还在他们手里，他们是冲着矿脉去的。”

　　云辞不知道说什么。

　　纪野然的目光十分真诚，云辞知道他是想参与其中，特别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云辞即使难以感同身受他经历的痛苦和挣扎，但她也明白他想要一个答案的决心，哪怕不是为了矿脉和雪山的生态，而仅仅是因为李浩，他也不会放弃。

　　可是她却害怕了。

　　她想过事情会变得复杂和危险，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危险。这是她完全无法控制的，未知的领域。

　　如果他们选择前进，之后肯定无法避免和那些人再一次对峙，就会再一次将纪野然暴露在危险中。而这些危险明明和他无关，这些疼痛明明也不该由他承受，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可是他却因为自己，被迫参与到这些事情中。

　　她昨天已经和他走散了一次，她无法保证他的安全。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不管是在自然的威胁下，还是雪山背后的秘密中，她都是极为被动和无力的一方，她无法承担失去纪野然的痛苦，哪怕是在想象中，她也难以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过去的她为了一个真相和答案，似乎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甚至可以骄傲的说，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她一次又一次来到慕士塔格，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全的三番五次的脱离队伍，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纪野然所拥有的心情是一样的。

　　可是现在，面对才死里逃生的纪野然，她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自大。能失去一切的前提是失无可失。

　　但现在她感觉自己拥有了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

　　然后，她感受到了恐惧，那恐惧让她难以迈开前进的步伐。

　　那恐惧驱使她转身，她意识到自己想要带着纪野然离开，回到平静的生活，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

　　她想要他活着。

　　“我们应该下山。”云辞声音颤抖，看向纪野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让你再面对这些。”

　　“…… 什么？”纪野然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李浩已经死了。王磊和周琳还不知所踪，队长也被抓走，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我没办法，我……”

　　云辞有些说不下去，她躲开了纪野然的视线，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失去你，云辞。”纪野然忽然抓起她的胳膊，看向她，坚定的说，“但这不是我们离开的理由，我们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这不是你的责任。”云辞感觉自己鼻子有些酸，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想让你为了这些事……”

　　“我的生命没有那么宝贵。”纪野然说。

　　云辞一顿，愣愣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上山是干什么的，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纪野然缓缓开口，声音坚定有力，“云辞，你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他说的非常认真，云辞知道他是真心的，可是她听到这句话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就继续活下去，纪野然。”云辞声音颤抖，袒露了自己的恐惧，“我需要你活下去。”

　　“选择前进，我不一定会死。”纪野然说，“但是如果回头，云辞，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放弃，即使我们现在下山，你还是会一个人回来，一个人去面对着这些危险。”

　　“你想把我推开，想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保护起来，但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需要你在我身边。”纪野然同样的说的很艰难，“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一起面对，要互相信任？”

　　云辞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又要流泪，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一阵又一阵的鼻酸。

　　纪野然说的没错。她会回到雪山，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救出队长，找到当年事情的答案，只是没有他。

　　因为只要将失去他的风险降低至零，那恐惧的呐喊便会减轻，那内心的痛苦和折磨也会削弱。

　　但这就意味着她要忽略纪野然的想法，甚至否定他的意愿。她那样做就是在把他推开，因为太在乎，她似乎也只能用这一个方式规避心痛的可能。

　　哪怕这会把纪野然也暴露在和自己同样的境遇下，她好像忘了纪野然也会害怕失去，忘了他也同样拥有感受。

　　她为什么忽然变成了那样自私的人？

　　云辞面对纪野然的话，在脑中不断地思考，难道她对失去纪野然的恐惧，已经变成了一种对他安全的占有吗？

　　“云辞，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纪野然再一次开了口，声音变得格外脆弱。

　　“我很在乎你。”

　　云辞终于肯直视他的目光，她的语气认真，“不是对于同伴的，朋友之间的在乎，这一次和你走散更让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我喜欢你，所以我害怕失去你，纪野然。”

　　云辞说的十分坦荡，纪野然没想到云辞会在这种情况下表白。

　　可他却也明白她这么说不只是为了表白，纪野然感觉自己的心一阵刺痛，她在展露自己的脆弱和恐惧。

　　他点点头，伸出手抱住她。

　　雪花和不远处的木头灰烬被风吹到他脸上，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也喜欢你。我也非常，非常害怕失去你。所以我不想让你把我推开，不想看到你一个人迈入危险中。”

　　他缓慢又坚定地说着，语气中的认真让人动容。

　　靠在纪野然的肩膀上，云辞终于流下泪。

　　他们是互相的软肋。她终于明白。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云辞，我们一起走下去，好吗？”纪野然问的小心又谨慎，但语气又是那样温柔。

　　“那你答应我。”云辞声音哽咽，“不要出事，好好活着，好吗？”

　　“好，”纪野然抱的更紧，“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