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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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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暖日和风,大雍的将士们一举击退匈奴,不日将班师回朝。
这次的副将李持照—李小将军立了大功,一跃从家道中落转身投军的落魄子弟,成为人人称赞的社稷栋梁。
被圣上嘉奖不说,朝中但凡有适龄女儿的大臣都思忖些能不能结个姻亲。
李持照的父亲李铸是前任工部侍郎,当年黄河决堤,工程正是由他修建的。先帝一怒之下将他打入大牢,但却宽宥其家人。
李铸坚持黄河堤坝是关系天下苍生的大事,自己丝毫不敢怠慢,绝无半点差池。
但事实摆在眼前,最终李铸于牢中自尽明志。
李府一度炙手可热,也随着他的死在长安城渐渐悄无声息。
李铸的独生子李持照看起来是个淑人君子,文质彬彬常受夫子夸奖。平日里看不惯他,觉得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的人,都等着他的笑话。
谁知不到半年,西北边境不稳,李持照竟入了行伍,从士兵开始做起。他整日里不着边际,却不是只会一些花架子,硬是靠着军功一步一步走过来。
漠北一战,擒下敌军将领,圣心大悦,传旨说要奖他将军的位置,只等回朝正式受封。
大军到长安那日,圣上下旨大开城门。
李持照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将士们穿过朱雀大街,夹道的百姓欢呼声,小娘子们站在街边茶馆二楼抛下鲜花,一朵鹅黄的牡丹落入他怀里。
这五年打过大大小小的胜仗,却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回到长安。看着呼朋唤友打马而过无数次的街道,李持照有些发愣,捏着那朵牡丹开始神游。
宋如千今日也在朱雀大街,被继母带着逛首饰铺子。准备明日的相看。
对方是京兆尹贺戎,官职倒不错,只是年过四十,是打算来娶续弦的。
相看这事定下来的十分仓促,宋如千近几年深居宋出的,也没置办什么衣裳首饰。
说到底还是因为同父异母的弟弟宋如义,他是京兆尹手下的司户参军,刚上任三个月。
半个月前这个弟弟在办案审讯时,失手疑犯打得重伤不治。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未伏法就死在狱中,就算十之八九就是凶手,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宋家到底是已经没落了,宋如义第二天就被下了狱等上面查办,不管如何这个官职恐怕是丟定了。
宋夫人在家哭了几天,不知是谁给她出招,说只要上司京兆尹出面作保,说明这个疑犯本身罪大恶极且身体虚弱,宋如义必定能安然无恙。
宋夫人听毕就托人去求贺戎,对方避而不见,只见到贺府的管家。
托请的中间人坐了好几次冷板凳,宋如义也从牢里传话说实在是待不下去,让快点找人救他出去。
宋夫人心急如焚,三天前硬着头皮亲自上门。喝了三四盏茶之后,才见到管家。宋夫人好话说了一堆,管家悠悠回了一句,“我们大人什么都不缺,只是这府里少一位当家主母。”
这句话犹如救命一般,宋夫人连连说好。
等到第二天宋如义就回家了,官复原职。
今天宋夫人半是强迫半是哭诉,带着宋如千出了门。
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如义。
宋如义虽然和姐姐不亲,但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是要去找贺戎。
逛了半天,二人在茶楼坐下准备歇一歇,顺道听听媒人准备怎么把贺戎夸得天花乱坠。
宋夫人装模作样地问她怎么想。
宋如千倚着窗口看楼下的队伍,“您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反正我爹去世之后万事还不都凭您定。”
“你是在怨我?你父亲走了两年,我支起这么大个家容易吗?你弟弟还年轻,有个姐夫照拂不是好事?”
“是啊,若是能找个新爹就更好了。”宋如千嘀咕着突然看到李持照的脸。好哇,当年的死对头出息了啊。
“你说什么?”
宋如千还是懒洋洋的,像没长骨头靠着椅背,“我说都听您安排。”
媒人也赶紧说,“以小娘子的年龄能找到这样的属实是不错了,当年这贺大人也是貌比潘安,只微微逊色于探花郎呢。”
宋如千头也不抬,连声称是。
这态度让宋夫人勉强满意,“这几天天气也好,明天就约上贺大人一起去弘福寺踏青,你们也熟悉熟悉。”
第二天宋夫人和宋如千一起坐上去弘福寺的马车,路上叮嘱她要端庄大方。别人是找续弦,不是年轻人会喜欢闹哄哄的性子。
贺戎到底考虑周全,已经在山门等候。
宋如千下车打声招呼,大大咧咧拔腿就往山上走。春光倒好,她很情愿出门,甚至可以不在意贺戎打量的目光。
宋夫人暗示了无数次要宋如千慢一点,好同贺戎走在一起。
她只当没看见,最后实在忍不住说“娘亲可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让轿夫抬你上去?”
“嗓子不舒服坐什么轿子……”宋夫人话没说完反应过来,气得一扭身从她旁边挤了过去。
“宋娘子可是不愿与本官相看?”贺戎一直没说话,突然开口,端着一点京兆尹的架子。
“并非如此,只是我太久没出门,被这景色迷了眼呢。”
来上香祈福的人很多,也有不少像他们这样借口前来相看的。
“我约了赵夫人听大师讲经,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走走吧。”宋夫人急着让他们独处。
“宋娘子这边请,后山的桃花实在好看,值得走走。”
宋如千跟着身旁四十岁的“年轻人”往后山走,一路上贺戎都在讲些官场上的事。偶尔听到几个人名,她想起似乎当年自己揍过?
人多,花也开得好,混在一起就有些乱糟糟的。
突然有妇人带着孩子拦住了宋如千的去路,立马跪下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却字字清楚,听她说“小娘子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儿吧,让贺郎不要赶我们走,孩子是无辜的呀。”
宋如千懵了一瞬,接着想这么清晰的口齿,不去唱戏可惜了,不过她好像已经唱上了。
为着自己的想法差点笑出来,宋如千正正神色,换了个散漫的站姿,只等着这贺大人如何解释了。
贺戎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出,他期期艾艾半天没个下文。妇人抢着开口,“妾身是贺大人的外室,这是大人的亲骨肉。早在八年前妾身就跟了大人,只是您说未有当家主母不便迎妾身入府。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大人开始想要不认我们母子了吗?”
跟着宋如千的侍女倒是冷静,那妇人一出现就赶紧去找了宋夫人。
这边刚哭诉完,宋夫人就到了,赶紧让人扶起那对母子,催着围观的众人散开。
宋如千懒得开口,等着其他人说话。
“别哭了,宋大人也不是心狠的人,必定是你听差了。”
“慧娘我们回去再说,我怎么会赶你们走。”贺戎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妇人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宋如千一眼,发现她神色不变,作势又要跪下开始哭。
“行了行了,宋大人还是快处理好家务事吧。”宋如千站得有点累,哭声听多了也烦。“我自己走走,待会儿过去找娘亲,不必跟着。”
闹了这么一场贺戎有些羞愧,宋夫人怕她翻脸,也就随她去了。
身后哭声还是没停,甚至开始跌宕婉转起来。
宋如千走后,一位身穿黑色圆领窄袖的男子走过来,沉声道“佛门圣地,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贺戎一看,来者正是新晋镇西将军的李持照,拱手要拜。
李持照没看他,望着远处说“圣上看重释家,你却弄出这种扰乱清修的事,看来贺大人治家不严。”
“啊?”他收回目光,盯着贺戎的眼睛,威严中带着来自沙场的杀伐果断。
贺戎迎着他的目光,头皮有些发麻,“下官这就回去管教。”拜了一拜,拉起呆坐在地上的母子赶紧走。
当年李持照在长安惹了不少事,是京兆府的常客,他办过不少这位纨绔犯下的荒唐事。一转眼,自己都不敢和他对视了。
宋夫人见状也找借口先走了。
李持照站了一会儿,见只剩几个人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看,就要原路返回。
但还没走几丈又突然转身,往宋如千那边走去,越走越快。
后山的桃花灼灼,枝条都垂下来,轻轻擦过李持照的玉冠和肩头,留下几片花瓣在发间。
弘福寺隐于半山腰上,又是清明时节,芳原绿野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宋如千沿着山路向上,行人越来越少,直走到一棵根深叶茂的菩提树下。
古木参天,被视为祥瑞,上面挂了好些红绸许愿。
她仰着头辨认上面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暗暗想着要不要帮贺戎和慧娘挂上一根,反正看他俩也挺相配。
风吹过,红绸翻动,苍翠欲滴的树叶一衬,有些好看。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只是字迹歪歪扭扭,应当是好久之前挂上去的,三个字糊了一半,勉强能认。
宋如千并不记得来这里许过愿,但毕竟做过的荒唐事不少,莫不是真的记差了?
她为着年少的事情,一时难得有些脸红。上下打量这树,还好今天自己衣饰宋单,想来爬上去也不难。回头看看,千万别被人瞧见了,风言风语传起来。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最好所有人都忘记她这个前长安城小霸王。
宋如千撸起袖口,把裙子下摆打了一个结开始爬树。
树并不难爬,只是树干上的青苔容易滑脚。宋如千太久没干过这事儿,有些生疏了,费了半天力气才爬上去。
写着自己名字的绸缎就在眼前晃悠,她一手抱着枝桠,一手拼命去够。
“找什么呢?又来破坏别人姻缘?”男子声音响起得突兀。
宋如千全身重量都依附在那根树枝上,努力稳住身形。看东西就在眼前,每次却总差几寸就能抓到,急得背心冒汗。不经意间又显出纨绔的样子,“拿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少来闲话。”
树下人轻轻一跃,抓住那根红绸,无声地落下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