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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草明年绿 ...

  •   转眼就是十一月,闹得满城风雨的安党一案终于在这一天下了定论,昌宗罢黜安士颜宰相一职,命其即日前往扬州任命,至于太子,由于太傅任言青将罪责通通揽在自己身上,免于责难,昌宗将其禁足在东宫内,这一举动看似无足轻重,实际上却切断了太子与其一党官员的所有联系,而他这些年所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很有可能付诸东流。

      李初言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却一无所获,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当晚刺客一方只有当场被击毙的二人,而这二人也是因为上次宫中盗窃一案导致宫人出现大规模缺漏临时补进来的,至于当晚东宫守卫松懈,也是二人带着好酒好菜连哄带骗让守卫推盏所致,昌宗大怒,下令将当晚值守东宫的侍卫、太监、宫女一律处死,一时宫中人人自危,唯恐被此事牵连。

      金羽卫指挥使不必值守在宫内,若无事,平日里也可回家,不过这日,李初言并未回伯仁侯府,而是转道去了温府。

      温家是商户起家,比寻常官吏人家自然是要富贵些,一路驾马往西出了梁门,再往金水河的方向行至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李初言对这比自家还熟,将马丢给小厮,便自己寻着往温府书房而去,果不其然,温仪章正在里面读书,不过在他一旁的还有温姚希,此时她正在给温仪章研墨。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温仪章自己写的本朝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都说字如其人,温仪章这字起笔时浑圆顺畅,落笔处却又曲折锋利,像极了他温恭直谅、孝友谦和下又不失风骨、刚强不折的性子。

      此时他似乎正在教导温姚希如何练习书法:“虽说女子不必像男子那般考科举、入仕途,但也得将这字也得有模有样才是,我这里有本《名姬帖》,出自三国魏晋时期卫夫人之手,她师承钟繇,又传之于王羲之,一手簪花小楷古朴自然,很适合女孩子家练习,从今日起你每日临上十张,不出一月,定然有所改善。”

      李初言闻此笑着迈入屋内:“你如此这般,恐怕这妹妹不多时就要逃回边境了!”

      温仪章抬头看到是李初言,有些欣喜,连忙迎上去:“多日不见你,如今事情可处理好了?”

      李初言稍微沉寂片刻,摇头叹息:“哪里有处理好的,不过是能糊弄则糊弄罢了,这事情背后牵扯复杂,官家又偏袒崔柄之流,这事也就是笔糊涂账!”

      温仪章引着他坐到前方的茶室:“本以为官家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改变我朝这积贫积弱的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放弃了。”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安士颜吗?”

      温仪章给对方倒了杯茶:“我虽不喜,但其本意为好,总比崔柄之辈无所作为要好。”

      温姚希眼看着他们是要长谈,便从书桌那里走过来,微微屈膝:“既然哥哥要与李大人共同商谈政事,那姚希就先行退下了。”

      温仪章“嗯”了一声,倒是李初言开口问道:“那日中秋宫宴,你中途去哪了?”

      温姚希本欲转身,听到这里愣了一愣,这才缓缓答道:“有些酒醉,便出去吹吹风,没出园林,不过因是第一次去大内,也不知具体位置。”

      这话说的密不透风,可李初言生性多疑,自然是不信这番说辞,又想到那日遗留在太子殿内的飞镖,小巧精致,倒像是女子用的,于是面上不显,却悠悠开口:“你既然是仪章的妹妹,也没什么听不得的,听说你点的一手好茶,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一见?”

      温仪章一笑:“既然初言有意,你便留下来吧,虽本朝女子不能参政,但是你毕竟要在汴梁生活,听听也没坏处。”

      “是。”温姚希拿不准意思,但自己也想知道任言青近况,于是屈身跪坐,拿起案上的茶具一一摆开。

      温仪章继续刚才的话题:“安士颜裁削幸滥、考覆官吏,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更张无渐,规摹阔大,人心不悦,朝中自其变法后便多有微词,谤毁之词日盛,朋党之论也传于昌宗耳中,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温姚希往深腹束口盏中注入大约三分之一的水后摇晃杯盏以此温热,听到这里手中一时不稳,倒水时竟不慎洒出一些,幸好二人聊得认真,也并未注意这些。

      李初言略一思索:“然此事并非全为安党之过也,安士颜本意裁撤冗员,将那些靠恩荫制才得以有一官半职之人淘汰出去,但此举牵扯甚广,偏偏这些人又多是世袭官职,盘根错节,何其复杂?无奈之下,只能选拔年轻官吏,为己所用,虽有朋党之嫌,但无朋党之实。”

      温姚希往盏中添加茶粉,继续注水,用竹筅将其调成膏状,此时第一汤已成。

      温仪章继续反驳:“可那些官员,都是破格重用,经不起考量,还未做成事,便想着更大的权利与金钱,反倒比之前那些更加残害社稷。”

      “因不在臣,而在君。”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被这话弄得紧张起来,唯有温姚希拿着竹筅叩击茶汤的声音,通过不断注水之后,她的茶盏已小有所成,表层浮上了一层绵密的泡沫。

      温仪章虽深表赞同,但更知此话不能深入,于是岔开话题:“那任言青当如何?”

      温姚希此时已经到了第六汤,本应运筅缓慢、轻拂茶面,点于汤花过于凝聚之处,闻此手腕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汤溢出半点,李初言注意到这一细节,若有所悟,并不戳穿,转而回答温仪章的问题:“任言青有功于大宋,官家让其即日前往临安,任司马一职。”

      温姚希松了一口气,进行最后一次注水,将竹筅环绕口沿而动,盏内沫饽丰满,茶汤乳白。

      李初言看到这里,不免赞叹:“你妹妹果然功夫了得,一心二用,也可点出这样的茶。”

      “一心二用?”温仪章有些困惑。

      李初言不答,反问温姚希:“你准备在上面画什么?”

      温姚希不语,蘸上茶沫在茶汤上作画,画的是一位文人独自站在重山之间,瞭望远方。

      温仪章微一侧头,莞尔一笑:“还真是!”

      ******

      与前朝不同,汴梁不仅不似长安一般规整,甚至城墙都有些歪曲,临街的房舍皆墙体敞开,迎客送往,好不热闹。早在昌宗之前,“禁鼓昏晓”的长安旧制早就被日渐解体的坊市制所抛弃,京中有言,“二记以来,不闻街鼓之声,金吾之职废矣”,夜禁制度名存实亡,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便是冬月大风雪重,亦不曾断绝。

      温姚希等到李初言离去,趁着温仪章苦于案牍劳形,偷偷溜了出来。只是她到龙津桥的时候已有些迟了,街灯、桥灯皆已点燃,倒映在湖面上,似是天上繁星坠落。

      此时四处皆是叫卖声,左方有一说书人,眉飞色舞地正说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周围的一群人手里无不拿着各色的瓜果糕点,温姚希瞥了几眼,这些人手里拿的正对应着附近的几处摊位,比如一垂髫小二手里的冰镇酸梅汤正是对应着前方十步远的香饮子,再比如手里拿着鲜花的豆蔻少女吃的正是右边羊肉铺的肉干。

      “水与天争一轮玉,市声人语两街灯”,温姚希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的景色,四处灯火照天,人声鼎沸,瓦舍勾栏,酒楼茶坊,丝竹不绝。行至路口,温姚希逆着人群,向左插进一条巷子,等出了巷口偏又是另一处人群聚集之所,她目的明确,奔着一家名为“醉仙楼”的店家而去。

      醉仙楼是一座三层小楼,长约四十步,内里不方正,失去了坊墙的阻挡,汴京商户多有私自侵街扩建房屋的行为,上一任旧主也不例外,将临街的一面墙体往外延伸了近二十步。依本朝风俗,它大门左右的屋檐下各挂着一盏红纱栀子灯,店门前的地面上还立有三个灯箱,此时里面的蜡烛已被点燃,照出招牌上的字,分别写着“醉仙楼”“女儿红”“拨霞供”。

      温姚希刚要踏入,却被门口守着的店小二拦住,他的脸再寻常不过,一旦淹入人海就会消失不见,然而他步履沉稳,行动有风,若是内行之人,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温姚希将目光投向他,神色坦荡:“我此番前来是为寻药,耽误不得。”

      那小儿面色一凛:“去去去,我们这里可是酒楼,哪来的药?”

      温姚希像是没有听见对方的拒绝,依旧自说自话:“重楼三钱,当归五钱,再配上茯苓一两。”

      小二脸色一变,立马恭敬万分,低头弯腰,双手将人往里面请:“姑娘可来了,老板娘这些日子正念叨着您呢!”

      与外界摩肩擦踵不同,内院显得格外僻静,温姚希跟着小二进了院子,他就立刻退了出去,温姚希刚点头以示谢意,就听见那假山桧树之后,有叮当环佩之声,一女子婀娜袅袅地走了出来,浓妆艳抹、满头珠钗却不显俗气,那眉梢眼尾尽显风情,似是那深山狐狸精怪,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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