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天地》鱼澄

9、恐惧

　　林怀夕想过前线伤亡情况严重，但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整个人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她木然的望着大帐的伤员，被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

　　刀伤、箭伤、断手断脚、深可见骨的伤痕甚至还有羽箭插在眼睛上的…大帐中全是疼痛地呻吟声……一幕一幕都在刺激着林怀夕的神经。

　　林怀夕强迫自己从惊吓中缓过来，整个大帐慌乱无比，根本没有人主事，分不清哪些是医者，只知道没受伤的或者是受轻伤的在帮重伤的人止血，他们不会医术依旧手忙脚乱在一旁帮忙。林怀夕没看到楚子沂的身影，他似乎并不在此处。

　　燕七护在她身旁，保证慌乱之中不会有人伤了她…

　　林怀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正常的，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文秀文竹，你们去那边处理轻伤的将士们，燕七你赶回华城，让桂嬷嬷带上所有的药材和疗伤用品。”

　　文秀文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早就吓傻在一旁，听见林怀夕的吩咐才急慌慌的前去帮忙。

　　林怀夕医术并没有多好，又是头一次见血淋淋的伤口，处理伤者的伤口时手都在抖。但此刻她不能害怕，也不能退却，因为躺在她面前的将士们正经受着疼痛，甚至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去，她不能让自己的恐惧成为影响她救治伤员的阻碍，她必须要镇定。

　　楚子沂和主将们商讨过后，匆匆来到放置伤者的大帐，彼时林怀夕正跪在地上帮伤员拔箭，此时她白色的衣裳满是血污，白净的脸上沾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血液，脸色苍白但神色认真…

　　整个大帐吵闹至极，什么声音都有，主事的军医昨晚昏迷过去到现在还未清醒。

　　小医师们手忙脚乱，完全没有章法，林怀夕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哪里会处理这样的场面呢？

　　可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伤患太多，而前线也并不平稳，只能先稳重伤者病情，做紧急处理。

　　楚子沂本来以为林怀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会被吓的六神无主，无法帮忙，便想着来看一眼若是她真的如此便让燕七送她回王府，可是没想到林怀夕竟然并未退却。

　　她确实与其他女子不同。

　　一连两天林怀夕都没合眼，终于和其它医师一起完成了伤者病情的稳定…林怀夕整个人憔悴的不行，见情况终于好下来，才让桂嬷嬷把医师们召集到一起，了解了大概的情况，然后又将伤患按照区域分配给各个医者，之后才下来功夫去看至今还没清醒的军医…

　　林怀夕的医术只学了个皮毛，处理些皮肉伤口还算可以，可遇上军医这样的毫无征兆昏迷的人就束手无策了。

　　她并不知道军医究竟因何昏迷，只能保守的开了些醒神的汤药，派人在这里细心照顾着。

　　林怀夕回到医治伤患的大帐，此刻这里终于有些秩序了，这两天她经历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有人被他救活也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她一闭上眼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此刻只觉得身体由内而外的麻木…

　　见此刻情况稳住，燕七走到林怀夕身边行了礼：“少夫人，将军在大帐附近安排了休息的营帐，少夫人先去歇一歇吧，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这两天林怀夕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燕七很难想象面前这位京城来的大家闺秀能做到这个地步。

　　林怀夕低头看了看自己脏乱的衣裙，又看了看大帐此刻的情况，半晌才点头道：“你带我过去。”

　　军中条件清苦，林怀夕只得用帕子简单擦拭身体，换了衣裙才感觉到浑身酸痛。

　　以前在京中重活都不曾干过的大小姐现如今也是能两天不闭眼的照顾伤患的医师了…

　　林怀夕没有休息，文竹文秀还在熬药，桂嬷嬷年纪大了一早便被林怀夕安排去休息了 …林怀夕不舍得让两个丫鬟再熬下去，便让她们下去休息，自己看着药罐。

　　林怀夕小心的看着火候，这些药估计还要再熬一个时辰…她两天没合眼整个身体疲乏无力，但却丝毫没有困意，似乎是被吓狠了，一闭上眼全是伤患血淋淋的伤口，这毕竟是林怀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烈场景。

　　“怎么没去休息？”楚子沂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林怀夕回过头，一张小脸苍白得很，一看便是累狠了：“现下情况依然无碍，你去休息我在这边看着药。“

　　林怀夕摇头：“一闭上眼睛血淋淋的，这样休息没有意义，况且你又不知道这药要怎么熬。”

　　“吓到了？”楚子沂问。

　　这样的场景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吓的半死，林怀夕又怎能不害怕？林怀夕毕竟是闺阁小姐。

　　“原来战争的代价这样大，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林怀夕眼眶微红，害怕但是也觉得生气、愤恨，为何一定要发动战争、为何自己没有好好学医、为何自己不能救下那些人？

　　“我现在只觉得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学琴棋书画的时间放在学医上面？为什么我不再厉害一点？若是我娘在这也许能救下更多人。”

　　楚子沂看着面前自责的小姑娘，犹豫了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做的很好。”

　　来见林怀夕之前楚子沂想过林怀夕是否会抱怨，为何偏偏让她来这里、为何要让她面对这样混乱可怕的事情，可是她并没有丝毫抱怨，反而在责怪自己能力不足。

　　明明她稳住了情况，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没有退缩便已然胜过这世间大多数的男子了…

　　林怀夕深呼了一口气，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我还不够好。”

　　她大概再也无法释怀那些在她眼前逝去的生命，无法释怀战争带来的代价…

　　楚子沂再次开口：“我小时候觉得父亲穿着盔甲很是威风，常常在想究竟自己什么时候能同父亲一样穿着盔甲骑着威风凛凛的战马上战场。我那时候很小根本不知道战场上究竟是何模样，直到十二岁我第一次随父出征，看着同行的伙伴死在面前，看着昨日还嬉笑怒骂的叔叔伯伯倒在鲜血之中，那一刻我内心的恐惧让我退步，可父亲对我说任何时候一军的将领不能惧、不能退，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将士们，将士们的身后是国土，我们若是惧了退了，那么敌国就会踏入大齐，用更加残暴的方式残害我们的百姓。从那天起我才知道父亲身上的盔甲不是威风的象征，而是压在身上无法割舍的责任。所以我很感谢你，在面临大帐里受伤的将士们时没有退缩，谢谢你救了他们一命，如若没有你会死去更多的人，还好你来了，所以不必责怪自己，也无需否认自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林怀夕抬头看向楚子沂的眼睛，见他眼里满是坚定与诚恳，比成婚那日要真实的多，似乎这一刻楚子沂才真正的与她坦诚相待。

　　他第一次经历战争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候他父亲告诉他不能惧不能退，如今他站在自己父亲的位置上告诉林怀夕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自责不要否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