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忽一条命》1KGMILK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色绣线绞缠金丝于织布上穿梭，绘成一幅巨幕图像，悬挑在主位上方。

　　“坐吧，放轻松。” 阿勒陷在沙发主位，左手随意搭着膝盖，靛蓝色瞳孔如琉璃，将对面人的神情尽数纳于眼底。

　　“嗯，谢谢。”

　　唐立青刚坐下，手边的角几上便多了杯温水，热气氤氲着漫过杯沿。

　　阿勒点头微笑，随即示意侍者退离。

　　“不用客气，带你从别墅来是顾小姐的意思。若你想离开，还望顾及她的情绪。”

　　眼前的女人气质谈吐矜贵，一双蓝眼睛浸着 H 国血统的深邃。唐立青已经历过太多次类似场景，深觉事情并未如此简单。

　　“她… 让你们…… 咳咳… 她答应你什么…”

　　阿勒摇头，“nothing，顶多是未来有可能合作的机会。不过别墅爆炸之后，AC 集团已经被市政取消竞标资格了……”

　　结果并不让唐立青意外，只不过项目经她和顾翌参与，一同的努力付之东流，心中不免失落。

　　杯壁回旋着一圈气泡，她心内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开口：“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

　　话音落地，阿勒眸中闪过诧异，而后便是欣赏的目光：“是。”

　　温水入喉，腹部的疼痛稍稍减缓，唐立青面色缓和。不过又是另一场交易，只要她自己还有筹码，仍可以在牌桌上继续玩下去。

　　念及至此，她反而轻松起来，仿佛死过两次后，再无什么能将她击垮。

　　醒来后，她尚未检查外套内袋里的黑金闪卡，以及从小镇带回的明信片，或许在与成康安扭打时掉落，亦或被手雷炸碎了。

　　眼前这位异国人，大概想要的就是这些。

　　“你想要黑金彩券？”

　　“是。” 阿勒再次点头，端起温水轻抿一口。她往日会客谈判向来主动，很少像今日这般等着对方开口。

　　“我也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话未说完，唐立青摊开双手示意空无一物，却发现身上的衬衣已被洗净，内袋里的两张卡纸原封未动，甚至带着体温，“…… 明信片也还在，居然没弄脏……”

　　阿勒笑而不语，蓝色瞳孔扫视着唐立青掌心的两张卡片。

　　在交谈中打断客人，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可我为什么要给你？” 唐立青指腹摩挲着明信片的凸起纹路，另一只手将黑金闪卡虚夹在指缝间。

　　“你当然可以不给，” 阿勒放下水杯，摇摇头，逐字说道，“唐小姐大可以昂首离开，我保证无人阻拦。但总有非让不可的理由。”

　　自由贸易港项目被取消资格后，20 亿彩券对她而言已失去意义，更何况 G 城暗中觊觎者众多。唐立青本想直接给她，却被对方后半句话惊得几乎从沙发上站起。

　　“顾小姐欠我一点钱。” 阿勒气定神闲，三根手指夹着玻璃水杯，似乎在品鉴红酒一般优雅，“不多，也就几十亿。”

　　“什么！这么多？” 唐立青只觉伤口牵扯，太阳穴阵阵跳动。

　　“顾氏没落，家族存续需要财力维持体面，这点钱不算多。以前有成康安担保，现在他死了，我只能向唐小姐追讨。”

　　阿勒笑着解释，内心却好奇唐立青会作何选择。

　　所谓几十亿欠债不过是她现编的托辞，时局动荡，非友即敌，她必须抓住眼前的所有筹码。

　　“具体多少亿？”

　　“三年前是两亿，现在的话，利滚利，差不多 25 亿。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只能… 毕竟内陆人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

　　“… 行，别说了，打个折吧，一口价 20 亿……” 唐立青来不及细想，以顾翌行事又怎会欠下巨债，只满心想着帮她解决可能面临的窘迫。

　　眼前的女人不过是想要手上的彩券，给她就是。

　　“错误的解法，一码归一码，” 阿勒起身站在家族旗帜下，雄厚的资金底气让她语气笃定，“我的家族可以帮唐小姐兑付彩金，20 亿原封不动，不扣税点。现金或支票，随时到账。”

　　“至于剩下的钱，账目清楚为好。” 说到这里，阿勒并未打算放她走。彩券不过一张卡纸，普通人或许会一时意气放弃，但若兑换成 20 亿现金，这人能否坚守选择，犹未可知。

　　侍者推开会客室大门，将一箱箱装着 H 国货币的黑色箱子推进来时，唐立青才彻底回过神。

　　角几上的水杯早已见底，她沉默片刻，笃定道：“全部换成支票。”

　　会客室大门轻阖，唐立青脱下外套搭在臂弯，脚步随心境愈发沉重。

　　落地窗外，两只玄鸟正衔着暮色比翼而飞，翅尖划过的弧线，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推开病房门，医疗设备已撤去大半，只剩病床与矮踏静默相对。

　　五斗柜上的玻璃花瓶里，蝴蝶兰开得正艳，粉紫色花瓣如绢绸剪裁。顾翌的侧脸在夕照里镀着金边，长睫颤动，像雪后初晴的远山，让人不敢惊扰。

　　“顾……” 刚吐出一个字，唐立青便在门边顿住，蹑手蹑脚摸到矮踏边，像是做贼一般自言自语：“睡着了？” 话音未落，一件外套已轻轻覆在顾翌肩上。唐立青指尖触到她颈侧微凉的肌肤，想起阿勒口中的 “25 亿”，忍不住低声嘟囔：“天都快塌了还睡得着，也就你了……” 说着便将外套往她肩窝拢了拢，连袖口都仔细掖好。

　　顾翌不免心中有气，这人刚回来嘴里便是没句好话，不过是自由贸易港项目失去竞标资格，两人在手雷爆炸中都能相互依存下来，眼下顶多是 AC 集团面临债务问题罢，说破天，天也不会塌。

　　“嘀咕说什么呢天塌了，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唐立青望着她澄澈的眸子，突然有些心虚，心中百般纠葛。她想劝顾翌不必为家族体面硬撑，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只讷讷道：“没…… 就不能回来看看？”

　　顾翌掌心撑靠床沿与这人对视，上一次见唐立青这般支支吾吾，还是在离开长宁号时，两人漫步月下码头栈道，她突然开口借钱。

　　“因为钱？” 心细如发的她不免疑问，唐立青前后不过去了半个钟，怎么一回来便像是换了个人，态度莫名其妙。

　　“你知道了？” 唐立青大惊失色，本想委婉开口，如今顾翌似要挑破，她情急之下将人拉进怀里，安抚道：“我晓得很多事让你压力大……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那……” 她本想说剩下的钱她来想办法，却又被顾翌打断。

　　“阿勒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顾翌细辨话中深意，眉头紧锁。她本想听完，却突然察觉多半是阿勒在捉弄两人，随即头也不回，高跟鞋哒哒作响，几步按下电梯直上顶楼。

　　她不需要责任、怜悯下的陪伴，只想要一颗赤诚、永不背叛的心。

　　唐立青捡起滑落的西装外套，长腿一迈想抓住顾翌的手腕，却因腰腹伤口吃痛，只能扶着电梯扶手缓步前行：“没…… 没什么…… 哎，你别去……”

　　“叮” 的一声，电梯门合上，唐立青没能赶上。她盯着合金门上跳动的数字，咬牙切齿。

　　到底有什么事，比天塌了还让顾翌着急？不坐同一部电梯，债务能少还几亿吗？

　　窗外的玄鸟早已飞远，此刻，顶楼会客室另一场对话正悄然上演。

　　果篮里的金菠萝被切成小块，细细用盐水洗净。银质水果叉送到女人嘴边，那双湛蓝色眸子里满是宠溺。

　　“老婆，你是我的永恒天使。” 酸涩的菠萝汁浸得舌尖发紧，使阿勒蹩脚的汉语更加肉麻。

　　于冬安双臂圈挂女人的脖颈，浅尝她唇边的水果清香，说出的话却少了几分甜腻：“收起你的破情话，被小顾听到要被笑死，哪有那么夸人的！” 几句腹诽的话落地，她不由自主加深了这个吻，反倒更像是在奖励对方。

　　亲吻缠绵悱恻，阿勒湛蓝色的眸子里燃起了火，却又被爱人抵住肩膀，及时制止。

　　“你说那个唐立青真的会为小顾背上几亿的欠债吗？”

　　“嗯，看她样子像。用我的方法，黑金彩券在手，等于抓到了艾米西亚勾结黑蚁的把柄，同时还可以帮助顾小姐检验感情。用成语形容，一石二…… 鸡。” 最后两字吐出时，阿勒垂眸望见妻子沉溺在怀中，不由失神用错了词。

　　于冬安指尖缠绕住阿勒染黑的长发，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缓缓吐出半句：“是一石二鸟。”

　　“阿勒谢尔瓦，你不考虑换掉中文老师吗？学了七个月，汉语还是这么差。”

　　对方却毫不在意，热烈的吻再次落下，直至于冬安气息紊乱，身不由己。

　　“唔…… 阿勒……”

　　..........

　　电梯门 “叮” 一声开启，顶层会客室木门虚掩着，金属把手上晃着半片光影。

　　顾翌甚至没顾上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刚触到门板，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翌......” 唐立青捂着腰腹的伤口，几乎是踉跄着扑过来。她不能让顾翌一个人面对，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挡在她前头才对，“这种事让我先，其实我们已经谈好了，你不用这么急…… 有我在……”

　　话音未落，唐立青已抢先一步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门板向内滑动时带起一阵风，将室内弥漫的甜香菠萝气息卷到门外。她刚迈过门槛，视线便撞进一片令人猝不及防的景象。

　　岛台边，红发女人正仰着脖颈，被阿勒歇尔瓦圈在怀里。

　　两人唇齿交缠的姿态毫无保留，微垂的睫毛上沾着湿意。于冬安倚靠在妻子肩上，指尖甚至勾住了阿勒西装的领口，将彼此贴得更紧。水晶灯的光透过高脚杯的折射，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投下细碎的金斑，亲昵得容不下第三个人的目光。

　　唐立青顿觉小脸一红，心内默念一句 “打扰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拽着顾翌的手腕往后退，另一只手慌乱地去够门板。

　　“砰” 的一声，会客室木门重新合上，将室内的旖旎隔绝在外。可她掌心残留的温度和顾翌骤然僵硬的身体，都在提醒刚才那幕并非错觉。

　　“你干什么？” 顾翌猛然甩开她的手，眉头紧锁。她明明没听见室内有争吵声，唐立青却像见了鬼似的退出来，“是不是于冬安跟阿勒吵架了？”

　　“吵，吵个……”

　　不等唐立青解释，顾翌已再次拉开大门迈步而入。她目光径直投向岛台，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瞬间定在原地。

　　刚才还在深吻的于冬安，此刻正侧过脸去，白皙的脖颈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从耳垂一路蔓延到锁骨。

　　水晶灯的光线下，她微张的唇瓣泛着水光，睫毛上似乎还凝着泪珠，像是刚经历过激烈的争执。

　　又近几步，见阿勒跪在于冬安身前，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摔在大理石地面，形成一道水渍。

　　于冬安单手撑在台沿，指尖胡乱拨弄着阿勒额角的碎发，没有半分争吵的剑拔弩张，反而透着一种…… 难以言喻的……

　　“你们……” 顾翌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着于冬安泛红的眼眶和微喘的胸膛，脑中突然闪过唐立青方才的惊慌失措。

　　荒谬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身后伸来手掌捂住眼睛。

　　“别看！” 唐立青将她往门外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尴尬的调调，“正好来得不是时候……”

　　顾翌被她拉着手腕退到走廊里，直至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才回过神来。

　　会客室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最后一道缝隙里，她看见于冬安正抬手擦去阿勒唇边的水渍，动作亲昵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是我看错了吗，她们怎么可以随便就……” 顾翌的脸颊比蝴蝶兰还要红，她挣开唐立青的手，却不敢再看那扇门。

　　唐立青背靠墙深呼吸，腰腹伤口因为刚才的拉扯隐隐作痛，却比不过此刻大脑的混乱。她看着顾翌一时失措的眸子，心脏砰砰乱跳。

　　“刚才都是幻觉…… 你什么也没看见……不如，我带你去外面透透气吧……”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映着两人影子，窗外的玄鸟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沉沉的暮色将整座建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