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麻》十六行间月

9、离别代表着重逢

　　“我开始学会爱上这座城市，就像，学着去爱一个人。”——栗梨
　　4月5日，周日，清明节，阴转小雨。
　　认识魏道桑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第一次离开B市，第一次离开他，那时我还不懂看着逐渐倒退的这个城市时，我心里闷闷的感觉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从家里离开，去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当我辗转过高铁地铁，再次站在楼下，在电梯口遇见魏道桑的时候，心情就像外面绵绵细细的小雨一样。
　　在魏道桑家里醒来的时候，栗梨是懵的，当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魏道桑床上的时候，她更懵了，所以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确实报了魏道桑的门牌号，然后进了他家，然后……她貌似好像大概，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栗梨好容易整理好了记忆，准备起床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魏道桑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从客厅传来，“醒了？”
　　栗梨噌的一下坐起来了，魏道桑家设计的是无门结构，卧室正对着客厅斜对着餐厅，她一坐起来就清晰看见了在餐厅准备早餐的魏道桑，和他昨晚睡在沙发上的被子。栗梨倒吸一口凉气，用毕生最快的速度爬下了床，无比乖巧地站到魏道桑旁边，很狗腿的笑着，“魏老师早上好，魏老师辛苦了。”
　　“睡得很不错？”魏道桑头也没抬，听见她语气里的明亮欢快就知道她在自己床上睡得毫无压力，栗梨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天知道她一个以高冷为面具的人，为什么能在魏道桑面前被拿捏地死死的。
　　“吃点东西吧，公司那边给你请假了。”魏道桑把一盘切好的吐司和煎蛋放到栗梨面前，他自己倒是很波澜不惊地坐在对面开始吃早饭。
　　“请假？”栗梨这才意识到，外面的太阳一点也不像早上七八点的太阳，所以她的手机呢，闹钟居然都没有叫醒她。她无比惭愧地低下头，有什么比当着老板面翘班更刺激的，那就是老板还在陪着你吃早饭。
　　比起栗梨，魏道桑淡定多了，他一点也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的样子，慢慢的说，“你的手机在客厅充电。”难怪栗梨听不到闹钟。“你的外套脏了，我已经丢进洗衣机了。”栗梨的头更低了。
　　心惊胆战吃完这顿饭，栗梨飞快无比地拿起手机就跑回了家，关上门就开始给傅玥发消息，“玥玥！！！我要哭了……”
　　这句话成功让傅玥的电话马上就来了，当栗梨混乱的讲完昨天发生的一切之后，傅玥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她的心情了，“本来还指望你拿下魏道桑，你可倒好，先丢人丢到人家家去了。”
　　“可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讨厌我啊。”栗梨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
　　“人家只是绅士，保持礼貌啊！”傅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栗梨的幻想。
　　栗梨无话可说了，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愚蠢了，电话两边都沉默了很久。栗梨把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她一直都很好奇，魏道桑这样的男人，应该早就名花有主，要么就是受了情伤性情怪异，可他看起来很正常，又没有女朋友，真的很奇怪。她第一次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更多的是好奇，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神奇的有一丝窃喜。
　　“梨梨，你喜欢他吗？”
　　傅玥这个问题，也是栗梨自己想问自己的，她与感情上的事情一向很迟钝，大家都在收情书的年纪，只有她心无旁骛的在学习，后来有男生给她送东西，她也完全猜不到人家的意思。如果真的要问她，到底喜不喜欢魏道桑，她也不知道，可能她已经具备了喜欢一个人的所有特质，可她还是不能真的认识到自己的感情。
　　“玥玥，我一向很迟钝。”
　　傅玥叹了口气，她也只能引导栗梨自己去发现，感情太复杂了，他们真实的想法，她怎么能知道呢，她自己还被困在论文里呢。
　　“你什么时候回家？”傅玥一句话提醒了栗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今天开始，就要有好几天都见不到魏道桑了。明天就是清明节的开始，她要回家去扫墓，等到假期结束那天才会回来。
　　“明天就回去了，其实今天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我想等一等。”栗梨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好像，她就是没那么想要离开这里，好像，只要再多晚回去一天，就能多看到魏道桑一点。
　　此时此刻，正在楼上看着公司公告里，报请返乡的员工名单，编外人员那一栏里栗梨名字的魏道桑，也很纠结。相比栗梨的迟钝，魏道桑比她坦荡清楚得多，他从来不避讳承认自己对栗梨的感情早就从普通邻居普通同事普通朋友变质了，但是栗梨没有给过他机会，准确来说，是栗梨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
　　他的阳台上还晒着栗梨的外套，她好像总是喜欢穿这种成熟风格的衣服，但明明自己长了一张很显小的脸，就像她明明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但总是被迫学着做一个大人。
　　魏道桑打开手机，他和栗梨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他发的那一条，“什么时候到家？”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栗梨却突然发来了消息，“老板，假期是论天算的吗？”
　　“你要是想下午去上班，我也不介意。”
　　“不必了不必了。”
　　还是那样的顽劣，魏道桑笑了笑，放下了手机，将所有的工作安排都发给了小陈助理。他本就不用每天都去公司，最忙的那几天每天早上都能见到栗梨，后来他竟然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之后，习惯性地起来，下楼，在电梯口，见到栗梨。
　　四月芳菲尽，清明的雨悄悄穿过忘关的窗里，落在阳台上，楼上楼下，各怀心事。
　　栗梨坐在高铁上，看着站台上匆匆忙忙的每个人时，忽然很想看到魏道桑出现在窗子外面，向她招手。火车缓缓发动时，整个城市都在缓缓后退，慢慢的远离她，这天的天阴沉沉的，等到她已经看不清站台的时候，开始慢慢飘下细细的雨点，模糊的不仅是窗户，还有栗梨本就不明朗的心。
　　高铁还是很快的，栗梨下午就到了家，照常是栗妈开车来接她，栗爸背着手跟在旁边活像个老干部。栗梨躲进爸妈怀抱里的时候，稍微消散了点魏道桑带给她的苦闷。
　　“你当初突然说要去B市的时候，我们还挺担心的，不过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也放心了。”栗妈稳定发挥自己的唠叨功力，栗梨被她絮絮叨叨的关心填满了耳朵，已经没有空档去想魏道桑了。
　　不过，有一个话题是爸妈永远绕不开的，那就是，“但是闺女，你啥时候带个对象回来啊。”
　　栗梨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今年过年的时候已经有阿姨试图给她介绍男朋友了，她该如何委婉又含蓄的拒绝，但是又不供出魏道桑实在是需要点实力，“妈，清明节呢，不兴说这个不兴说这个。”然后她马上转换话题，“爸，你什么时候走？”
　　正沉迷在手机里的栗爸突然被cue，差点没反应过来栗梨叫的爸是他自己，“我清明节过完才走，你呢？”
　　“扫完墓回来我就得赶火车。”
　　还没来得及回答栗妈关于自己走得太早这件事情的惊叹，栗梨就收到了魏道桑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吗？”
　　“刚到。你清明节不回家吗？”栗梨很委婉的，想问魏道桑现在在做什么。
　　“我是本地人，已经在家里坐着了。”原来是本地人，栗梨想了想，也确实是想象不出魏道桑坐在乡下土炕头的样子。
　　栗梨被栗妈的问话拐跑了思绪，魏道桑也没有再发来消息，好像他们之间的联系又开始变得微不可见。
　　晚上吃完饭，栗梨飞快的洗漱完一头栽进被窝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了自己在B市的家，头顶就是魏道桑。栗梨在床上滚来滚去，把栗妈整理好的被子滚得乱七八糟，她好像有些明白自己的想法了，但是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她想起了在魏道桑家里醒来的那个早上，看着在厨房收拾餐桌的魏道桑，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愿意回家，因为比起楼下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魏道桑这里实在是更有人情味，满屋子飘着的淡淡的草木香，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让人安心。
　　就这么想着想着，栗梨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她竟然还在离奇地想，明天早上会不会收到魏道桑的消息，提醒她该出门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并没有收到这条消息，栗梨握着安安静静的手机，把头闷进枕头里，开始懊恼自己的不清醒，魏道桑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发消息，又不是工作日。
　　不太清醒的栗梨坐起来，很清醒很认真给自己灌输了很多遍，魏道桑只是上司的思想之后，很正气凛然地走出了房间。
　　从这天开始，栗梨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给自己灌输一遍诸如此类的思想，然后没心没肺的跟在爸妈身后蹭吃蹭喝，当一个合格的米虫。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栗梨的假期算起来实际只有两天，第三天的早上，栗梨一大清早就被爸妈拖起来，坐车往老家山上赶，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栗梨就被亲戚们的嘘寒问暖给包围了。
　　然后就是不停地放鞭炮，烧纸钱，拜祖先。从早上七点一直折腾到中午快吃饭，一大家子才开始陆陆续续各自往自己家里去，这个时候就是栗梨一个人的时间了。
　　祖墓就在老屋的后山上，其实栗梨作为小辈不用每年都必须回来，但是栗梨坚持，也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她和大爷爷有一个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他们祖孙两个说话的时候。栗梨每年坚持着回家来，就是为了这个约定。
　　爸妈小时候太忙了，为了让栗梨能在市里上学，她是在爷爷的大哥膝下长大的，所以栗梨和大爷爷的感情很深，大爷爷病逝时，不忍心年幼的栗梨太伤心，就跟她约好，每年清明节栗梨都来和他说话，他都能听见，只要栗梨许的愿望，他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帮她完成。
　　听着亲戚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栗梨找到大爷爷的墓碑，蹲在前面，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刀纸钱放进炉盆里烧完，她闭上眼睛默念，“以前每年我都希望自己能更好，或者是成绩优异，或者是心想事成，今年我希望，您能保佑一下一个叫魏道桑的人，因为他帮了我很多，是个很好的人。”
　　栗梨刚刚吃完饭，就让栗妈带着她往高铁站赶，匆匆忙忙坐上车的时候，栗梨感觉自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X市依山傍水，雨水本来就多，每逢清明节必要下雨，像极了栗梨坐车离开B市那天。看着阴沉沉的天，栗梨忽然就很想知道，魏道桑在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仿佛是装上了什么雷达，每当她想到这个的时候，魏道桑的消息都恰到好处的发来。
　　“已经在车上了。”栗梨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奇妙想法，她又加了一句，“晚上七点半到B市。”
　　魏道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个好，就没再有任何回应，栗梨有点失望，但是又不知道自己的失望从何说起。她就这么看着窗外，一直看到了火车在B市站台停下。
　　她没带什么东西，没让傅玥来接她，所以当她一个人刷卡走出高铁站又走进地铁站，摇摇晃晃又走出地铁站的时候，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以前她从不害怕孤身一人。
　　她是被魏道桑的车惯坏了吗，连坐地铁都要矫情一下了，栗梨好笑地想。
　　地铁卡刷开闸机的时候，栗梨也突然想通了，她就是喜欢魏道桑而已。当一个人有了答案之后，心情就会豁然开朗，就像现在的栗梨，她给傅玥发了一条消息，开始大步往小区走。
　　可是当她上到地面，走进小区，还没等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魏道桑。这个男人难得穿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被树荫遮住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长得都延展到了栗梨的脚下。
　　他正在跟一个邻居说话，语气和缓温柔，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大男孩，绅士得体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魏道桑也看到了栗梨，他停下说话，微笑着看着栗梨，栗梨被他的眼神盯得呆在了原地。
　　“好久不见。”她的大脑又宕机了。
　　魏道桑笑了笑，点点头，向那个邻居告了别，走到栗梨身边，两个人步调极其一致地往家里走，也都很难得的，选择了沉默。
　　四月份的B市，已经没有很多花在开了，但是偏偏小区里还有一棵樱花树还在开，这两天下了雨，风一吹，纷纷扬扬的樱花落了一地。栗梨一直都觉得魏道桑的呼吸很慢，仔细听他呼吸的频率，会觉得世界都慢了下来。她就这样跟着他的呼吸，跟着他的步子，慢慢的一点点的，心安静下来。
　　栗梨恍恍惚惚一直跟着魏道桑，感觉所有的意识都被抽走了，只知道跟着他走来走去。她的意识清醒过来，是被电梯到楼层的声音惊到了，她很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了，抬头看着电梯显示的18发呆，然后很愚蠢的问了一句，“我不是住19层吗？”
　　很显然，魏道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栗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坦然的笑了笑，“我也不介意你住在19层。”
　　反应过来的栗梨被自己气到无语，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又要被僵尸吃掉了，但是她看着魏道桑高深莫测又温柔似水的微笑，实在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跑掉。她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傻笑了两声，才转身往家门走。
　　魏道桑看着栗梨的背影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越来越小，五秒后，走廊灯灭，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他突然按住了开门键，按键声把楼道刚刚灭掉的灯惊亮了，也叫住了正准备开门的栗梨。
　　栗梨一歪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站在电梯里的魏道桑，下一秒，她就像被扔进了泡沫海洋球里，因为他说。
　　“要和我在一起吗？”
　　这大概是魏道桑人生唯一一次冲动，他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小孩，沉稳得体，听话懂事，他也曾经跟着父母的安排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但都以他太无趣而告终。渐渐地，父母也不再插手他的感情，让他自己去找自己想要什么，他也跟着这个世界游荡了很久都找不到那个可以让他觉得房子不再仅仅是房子的人。
　　直到栗梨出现。
　　他开始期待每天早上在电梯口等着那个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姑娘，开始期待每天晚上下班后在楼下看到那个拎着包满身疲惫却还是倔强的生活着的姑娘，开始期待一抬头是她，一睁眼是她。那天在他家里，栗梨强硬地霸占着他的床，不肯回家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屋子有了温度。
　　“可能有些不正式，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他第一次真实的这样问一个姑娘，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铺垫，该说些别的什么表达浪漫，如果她愿意，他可以用余下所有的时间来证明他是认真的。
　　但是，他期待的姑娘，好像并没有答应他的意思，栗梨直直的愣在原地，好像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期待，魏道桑眼里的光有些黯淡，但他还是撑着，保持着绅士的态度，轻声说。
　　“是有些唐突，如果你不愿意，就忘了吧，等到项目结束，我不会再打扰你……”
　　“好呀。”
　　“啊？”
　　“我说好呀。”
　　我从没有不对你怀有期待，我只是没想到它来的这样快，快到我还没觉得自己努力过了。后来的栗梨这样跟魏道桑说过，但是对魏道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尽最大的努力来证明，她不会失望。
　　如果烟火总有熄灭的时候，那么总有一个人，会让你的烟火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