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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官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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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官眷
端午后两日,李令仪去了一趟王家。在谢道韫面前,她提出了想要扩大绣坊的计划。
“扩建是没有问题,但是一时之间要招揽这么多的绣娘,恐怕有些困难。”谢道韫对李令仪的计划提出了质疑。
“这些婢子想到了,听闻上月,圣上处决了十二位贪墨的官员,其家中女眷被发卖,成为奴仆。婢子想,这些女眷既然出身官宦,自然对女工一事颇为精通。”
“你想买下她们?”谢道韫有些意外。
“是,”李令仪坚定地回道,“一人犯罪,全家离散。她们许多女眷本无过错,却因此流落街头,实在悲惨。”
谢道韫眼波一转:“你想买她们,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李令仪颔首:“婢子知道瞒不过夫人。婢子却有私心。”
“因为自己曾经历过,所以不愿看她们受苦。你的心是好的,只是这些罪臣女眷恐不好管理。且若以琅琊王氏的名义去买,不免引起旁人疑心。”谢道韫考虑道。
“婢子明白,但婢子打听过,她们的牙人是建康人,本就是因这批人在建康无人敢买,所以才带来了会稽。并且婢子还有个想法,可以让她们由道观买下,当作女冠,再由琅琊王氏接手。这样辗转几次,有心人再想查,恐也犯难。”
“王氏与道观多有联系,这件事不难。”谢道韫思考了一阵,回道。
“只是我没有料到,你这些日子出的新花样,原是为了这个?”
谢道韫时刻关注着李令仪的动向。她的书法手帕、端午腰带都在会稽盛行一时,连带着王氏大房的珍宝斋也是门庭若市,这是李令仪的功劳,她不会抹去。
只是谢道韫没想到,她做的这一切,最后竟落脚在这里。
“你这样做,可想过她们会念你的情?”
“尽心而已,何必要那些虚名。”李令仪恭敬地回道。
谢道韫笑着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花如云,不觉浅笑道:“我琅琊王氏能得你这样的人才,是王氏之福。”
“夫人谬赞了。”
“也罢,”谢道韫挥挥手,“既然说了放权给你,这些事便由得你来做。只是一定要做的干净,不得让有心人怀疑王氏。你明白吗?”
“婢子明白,多谢夫人。”李令仪退出去后,谢道韫仍端详着她的背影。
“她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日,会名声大噪。”谢道韫看着李令仪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上次让你们去查孟氏的身份,可有结果?”
谢道韫的婢女燕草回道:“婢子查过了,陇西孟氏确实在去年被抄家,这个孟令仪或许真的是孟氏遗骨。”
“孟氏,”这里的孟氏一族是李令仪的大家孟昭华的旁支,常年定居陇西,其族长乃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只不过因一场战争势力,被西凉皇帝灭门,“她若出身孟氏,那便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陇西孟氏乃大族,和当地的李氏一起垄断了陇西的权柄。李令仪原先欺骗孤竹说自己是陇西李氏,对谢道韫则说自己出身陇西孟氏。实在是李令仪对陇西了解太少,只能凭借孟昭华告诉自己的这些事情来欺瞒这里的人。
现如今,整个东晋,唯有孤竹知道自己西凉公主的身份。
但李令仪信任他。
“一个被灭门的孤女,难道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燕草不明白谢道韫为何对李令仪的身世如此耿耿于怀。
“她的价值,在她自身。”谢道韫微微挑了挑眉,说道。
李令仪得到谢道韫许可后,立刻去往齐云观。孤竹此时正坐在后院与司马曯手谈,看到李令仪后,他暗自踹了司马曯一脚。
司马曯刚要生气,结果一回头,看见了李令仪的脸。
“哦,原来是四嫂来了。”司马曯咬着牙在孤竹耳边道。
孤竹便凑近他道:“赶紧滚。”
“得嘞。”司马曯一溜烟逃离了此处。
李令仪看着这熟悉的陌生人,眼里充满了疑惑。
“刚刚那位是?”
孤竹瞥了一眼司马曯的背影,回道:“那是会稽王。”
李令仪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这么怕你?”
孤竹一脸认真地回道:“他近来总是倒霉,正让我帮他改命呢!”
“你还会改命?”李令仪成功被他带跑偏了。
“当然不会,但他认为我会。”孤竹淡定地让李令仪坐下。
“来找我,是有事?”
李令仪点点头,把她想让孤竹以道观的名义买下那些罪臣女眷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件事不难,回头我去买下她们就是。”孤竹点点头道。
“赎金我会全数付给你。”李令仪赶忙道。
“我不怕你赖账。”孤竹笑道,“比起赎金,我更想听听你的构想。”
“构想?”李令仪疑惑道。
“收留了她们,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我已经征求了二夫人同意,收留她们后,我会扩建绣坊,然后让她们专门负责平日售卖的绣品。这样我就能让原来绣坊的老手腾出功夫来为王氏和各家贺礼做准备。一边支出,一边收入,绣坊至少能达成一个平衡。”李令仪眉飞色舞地讲着她的计划,孤竹则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的侧颜。
没有走远的司马曯偷偷立在门后,看着司马晞这不值钱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就你这样,还说我呢!”
司马晞一个眼刀飞了过去。
司马曯一看,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李令仪讲完后,期待地看向孤竹:“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来你已经找到你想做的事情了。”孤竹欣慰地看着她道。
李令仪长舒一口气:“是啊,你说的对。既然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至少得握住可以掌控的当下。我知道自己只能救下一点点人,可是能让她们有个庇护之地,也是我的用处。比什么都不做,空说要引东海的水救涸辙之鲫要强!”
“是啊,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个忙,我一定帮。”孤竹萌生出了想要摸摸她头地冲动,可手伸出来僵在了空中,却又有些尴尬。
李令仪看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然后自己把头伸过去,挨了挨他的掌心:“谢谢你,你的鼓励我收到了。”
说着,她小跑着出了垂花门。
孤竹却仍站在原地,望着他悬在空中的手发愣。
“四哥?四哥?”司马曯把手在孤竹眼前晃了晃。
“去去去!”孤竹恼怒地推开他,“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司马曯一脸无辜:“可是,咱俩棋还没下完。”
“我有事,你先走吧!”孤竹说着也走出了垂花门。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四嫂一来,魂都给你带走了!”司马曯嘀嘀咕咕地收拾好棋盘,转头也出了齐云观。
孤竹的办事效率很高,三日后,他传信给李令仪,说一切都办好了。
此时李令仪正在看着众人动工修建新的绣房,听说这个消息后,她来不及换件衣服就匆匆去了齐云观。
孤竹将人安顿到了后院,看到李令仪跑过来,他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李令仪不知所措道。
孤竹则伸出手来,擦了擦她脸上蹭的灰:“怎么也没照个镜子就跑出来了?”
李令仪尴尬地笑笑:“刚刚在看着他们动工呢,听了你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孤竹从袖口掏出名单:“一共一百二十人。都是那些官员家里买的奴仆。”
“那那些贵女、夫人?”李令仪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她们按律法,都要没入宫廷之中,或入乐坊,或沦为杂役。”
李令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环视一周,发现那些人安静地异常,她们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卖到一家又一家,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看到李令仪情绪低落,孤竹有些手足无措:“律法无法一朝一夕改变,但你选择救下她们,已经是她们的幸运了。”
“对了,在买她们时,我还有个新的发现。”孤竹说着,招招手,一位小厮快步从后面走过来,跪在了李令仪面前。
“奴才见过公主。”他的声音很小,主要是怕别人听见。
李令仪却一眼认出了他:“你是大家身边的陈方。”
“公主还记得奴才。”陈方有些惊喜。
“在这里,叫我掌绣就好。”李令仪低声叮嘱他道。
“是。”
李令仪扶他起来,眼睛却看向了孤竹:“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与大家有关的人。”
陈方却忽然流了泪:“奴才昨日已经去祭拜过女郎了。公,不,掌绣,孤竹天师说,允奴才今后跟着掌绣,照顾掌绣。”
李令仪感激地看向孤竹:“多谢。”
孤竹看她也落了泪,赶忙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那滴泪水:“把陈方送到你身边,原本是让你能有一个用得顺手的人,怎么反倒还惹你哭了。”
李令仪赶忙自己去擦:“我是惊喜,没想到在异乡看到熟悉的人是这种感觉。”
孤竹忽然有些心疼她。
但李令仪原比他想得要坚强。擦干眼泪后,她迅速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些人身上。
这些女郎都穿着统一的衣服,上面没有花纹,却都是崭新的布料。李令仪知道这是孤竹的手笔,于是从袖口掏出一袋银条,递向孤竹:“剩下的我派人送过来了,现下就在路上。”
孤竹看了看袋子上的纹理,还是接过了袋子。这让李令仪心里很舒服。她对众人说:“现下绣坊还在扩建,待修整完毕后,我会来接大家。”
谁知那一百二十个人统一都站了起来,对李令仪道:“掌绣,我力气大,我愿意一起去建绣坊。”
“是啊掌绣,我也能帮忙!”
“您买下我们,我们就是您的人了。我们愿意跟您一起建!”
李令仪有些意外,询问的眼神看向孤竹。
后者对她点点头。早在他买下这些人的第一日,就告诉了她们李令仪的事情。这些人想不到原来她们这些卑贱的命,竟然有人愿意费心去庇佑。不免对李令仪充满了好感。此时见到真人,各个都激动不已。
“好,那大家随我回去。今后,绣坊就是你们的家。”李令仪笑着看向她们。
可此时,众人却齐齐跪下,对李令仪磕了一个头:“多谢掌绣。”
那声音齐刷刷地,每个人磕到地面的声音也很是清脆。李令仪不禁有些泪目,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为首的那个女郎更是泣不成声:“自从府邸被抄家后,我们随牙人一路南下,路上不知道被打过多少次。如今能够在掌绣这里,我们都很感激。”
李令仪赶忙去帮她擦眼泪:“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还分什么你我。你们愿意跟着我,我也一定会好好待大家。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桃枝。”
“好,”李令仪拍拍她的肩头,“走吧,跟我回家!”
此时,李令仪脸上的笑容无比真实。
她告别了孤竹,带着陈方和买下的众人浩浩荡荡回了绣坊。
绣坊中的绣娘听说掌绣买下了被抄家的那一百二十位婢女,自发摆了酒宴为众人接风。
朱华和银珠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李令仪的身影时,她往后挥挥手。
小厮立刻点燃了爆竹,声音一直传到门外。
李令仪捂着耳朵对大家喊道:“这是大家为你们接风呢!”
桃枝笑着看向身后的姐妹。
众人都是一脸期待,只有陈方偷偷抹了泪。
李令仪让大家进去,自己则走到陈方面前道:“怎么了?”
陈方赶紧擦擦眼泪:“奴才是高兴的。没想到公主在这里安稳下来,还生活得很好。想来女郎在天上看到,也会为公主高兴的。”
李令仪苦笑了一下,最终叹了一口气道:“进去吧,她们准备了接风宴。”
突然多了这么些姐妹,绣坊的桌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孔妈妈搬出了自己房间的圆桌,李令仪也贡献出自己的桌子来。酒菜都铺开在桌上,银珠和朱华帮着端菜摆盘子,忙活得不亦乐乎。
桃枝众人还有些拘谨,李令仪赶忙对银珠眨眨眼。
银珠了然,拉起桃枝的手道:“姐姐来帮帮我们,菜要端不过来了!”
李令仪肉眼可见桃枝松了一口气,她跟上银珠的脚步去了厨房。
饭后,桃枝找到李令仪主动问道:“掌绣,明日我们可否帮着一起扩建?”
李令仪笑了:“咱们这里都是绣娘,手是最宝贵的东西了。你们若帮着搬砖,岂不是伤了手?”
“那总有我们能帮得上的吧?我们从前在府中,干什么的都有,厨房的蓝草可以做饭、浆洗的箬惜可以洗衣服,还请掌绣安排。”桃枝急急说道。
李令仪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你将姐妹们擅长的事情告诉我,我这就安排大家。”
桃枝得到首肯,笑着点头:“哎!多谢掌绣。”
李令仪听完这一百二十人的履历后,朱华都睡熟了。她不敢耽搁,挑着灯将这些人的安排写了下来,等待着明天分配。
而这绣坊扩建的工程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李令仪这两个月几乎都待在现场,指挥着众人做工,顺便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两个月后,绣坊扩建了绣娘们休息的房间以及一进院子的绣舍。新的绣架依次排开,窗户的朝向也是按日头设计好的。房间中有月亮门,珠帘隔开了绣娘们的工作区和休息区。一张梅花桌上备着吃食,供绣娘们休息时食用。
建成当日,李令仪请谢道韫来参观了一同。得到她的首肯后,李令仪给所有人放了两天假。
她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朱华坐在紫藤花下编手绳。满架的紫藤萝下,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低头忙碌着。这幅画面忽然让李令仪想画画。
她将窗子全部展开,在桌上铺上宣纸,时而抬眼看看朱华,而后纸上出现了少女的倩影。
勾勒出人物后,李令仪将画面上了色。
放下笔时,已有些暮色。朱华拿着编好的手绳来找李令仪,才跑到窗边,就看到李令仪桌上的画。
“掌绣画得这是我吗?”朱华有些惊喜道。
“是啊。”李令仪把画拿给朱华看。
“掌绣画得真好看!”朱华眼里冒出了小星星。
李令仪脑子却也冒出了星星,只不过这星星是金色的:“若是将这幅画绣出来呢?”
“掌绣是要做绣像?”孔妈妈恰好端着粥过来,走到窗边,听见了李令仪这句话。
“妈妈觉得如何?”
孔妈妈把粥端给李令仪道:“婢子相信掌绣的想法,若掌绣想尝试,不如让婢子照着这幅画绣一绣。”
“那就辛苦妈妈了。”李令仪把画递给了孔妈妈。
“婢子跟了这么多位掌绣,您是婢子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一位。且这个主意不错,若是能成,今后绣坊不愁没有财路了!”孔妈妈笑着拿着画走了出去,朱华则眼巴巴看着李令仪的粥。
“掌绣,这是什么粥啊?”她咽了咽口水。
“少明知故问,孔妈妈送了一罐子来,就是让你一块喝的。自己拿碗盛!”
朱华立刻笑着去取碗。
而三日后,孔妈妈叫李令仪去她的房间。李令仪一走进去,就看到了绣架上那幅她画过的画像,朱华的眉眼栩栩如生地绣在上面,就似一幅仕女图。
李令仪也不禁赞叹道:“妈妈的手艺果真不凡。”
绣像最难处,是人的眉眼。而孔妈妈绣得就如同朱华本人一般,清澈又明亮。
朱华跟着跑进来,看到这里时,她也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哇!”
这是朱华能想到的唯一形容词。
李令仪让朱华站在绣像旁边,两相对照,更能体现出孔妈妈的绣工。
李令仪满意地摸了摸下巴:“果真极像。”
只是若只靠孔妈妈一个人去做,那绣像的成本实在太高了,且也无法接纳很多的客人。
孔妈妈似乎看出了李令仪地顾虑,她笑着对外喊道:“桃枝,你来!”
桃枝捧着一个卷轴从外面进来,在李令仪面前展开了卷轴。上面也是朱华的绣像,若是和孔妈妈的放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区别。
“婢子这几日一直留心着掌绣带来的人,发觉桃枝的技术不错。余下的还有白芷、瑚兰、蜀葵几人,大概有七位,都是好苗子。”
说着,余下的七人也纷纷站在了门前。
李令仪从未感觉到自己这么舒心过。她看着这一张张略显稚嫩的脸庞,脸上露出了欣慰地微笑:“好啊!好啊!”
“都进来!”李令仪挥挥手,七人纷纷端着自己的绣品走进了房间。
她们是在手帕上绣花草,看走线和配色,就知是行家。
“妈妈既然看中她们,就抽空多培养培养她们。”
“婢子明白。”孔妈妈笑着应道。
人员选定后,李令仪需要一个能够接纳客人的铺面。
李令仪向谢道韫汇报此事时,恰逢郗道茂来找谢道韫说话,听见这主意后,郗道茂立刻附和道:
“这事找我呀!我在朱雀大街上有一个铺面,因为没想好要做什么所以一直没有开张。正巧你的主意好,不如就当我出资,把绣像馆开在此处吧!”
人员和铺面都有了,李令仪迅速就将绣像馆开了起来。开张当日,李令仪请来琅琊王氏几位贵妇一道剪彩,并将朱华那幅绣像挂在了大堂。
朱华穿着绣像上的衫裙立在旁边,不少贵女看到绣像后都赞不绝口。
“我也要来定制!”
“我也是!”
李令仪将众人引到前台:“各位,请在这里排队。我们一日只能接待三位客人,所以还请后面的女郎们先拿个号码牌,在对应日期前来绘像。”
“啊!”排在后面的人有些遗憾。
而此时桃枝抓住机会迅速道:“各位也可看看我们铺面中其他的绣品。今日绣像馆开张,所有绣品都半价,女郎们也可挑些喜欢的回去赏玩。”
众人不愿白来一趟,拿完号码牌后,也选了些帕子、香囊之类的绣品离开了绣像馆。
而前三位顾客则坐在了绣像馆的梅花桌前,后两位吃着糕点,第一位则坐在了李令仪面前。
李令仪提笔作画,未察觉王琰何时走进了绣像馆之中。
王琰没有开口,只是将一篮茉莉花放在了前台上。朱华和银珠要跟他行礼,却被王琰制止了。
他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头望向李令仪,后者还在全神贯注的为那位女郎作画。她下笔利落,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而旁边发生了什么,李令仪全然不去注意。
王琰笑笑,轻声走出了绣像馆。
李令仪完成那幅画作后,才察觉到前台的茉莉花。
“是谁送来的?”
“是王家郎君。”朱华说出这句话时,李令仪就猜到是王琰来过了。
茉莉,请君莫离。李令仪嗅到茉莉花的香气,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令仪将今日的三幅画都完成后,全部交给了孔妈妈。孔妈妈则与桃枝等人一起完成绣品。
因每日只限额三人,所以李令仪很早就回到了绣坊。她坐到自己的绣架前,脑海里想起了那个云峰白的道袍。李令仪穿针引线,在绣布下勾勒出了孤竹的轮廓来。
她只绣了一个背影,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孤竹的那幅绣像上,李令仪还绣了几竿翠竹相映成趣。
看着绣架,李令仪想起了那柄团扇。她从柜子里拿出孤竹所绘的五瑞团扇,对着阳光转了转,嘴角下意识上扬了起来。
“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暄暑,相忆莫相忘。”李令仪在花笺上提笔写道。
孤竹的那幅绣像花费了李令仪三日的时间。完成后,她仔细装裱了一番,制作成卷轴,和那张花笺一起带去了齐云观。
后山甚是安静,走进竹林中时,李令仪听见一段凄凉的箫声。她不禁上前两步,瞥见孤竹的背影立在竹林中,因为箫声而变得孤寂异常。
听见脚步声后,孤竹立刻停止了吹奏,他回过头来,看到李令仪抱着一个卷轴立在不远处。
她今日穿着一件品月色的襦裙,微风吹动裙摆,似一池春水。
“你怎么来了?”孤竹问道。
李令仪觉察出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斟酌了一下,将花笺藏进了自己袖中。
“这两日,我的绣像馆开张了。闲来无事时,我为你绣了一幅绣像。”
她并未上前来,而是观察着孤竹的表情。
他并未因此展颜,这让李令仪有些不安。
沉默了一阵,孤竹仍然立在原地,对李令仪抱拳颔首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不值得女郎如此对待。”
李令仪的心沉了沉。
“你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她试探地问道。
孤竹却抬起眼睛,直直对上她的双眼:“女郎多想了。”
李令仪不禁攥紧了袖口,她不太明白孤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变了态度。
“我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你什么,但是如果你有烦心事,或许可以和我说说,别自己憋着。”
孤竹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在颤抖,他藏在袖口里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而面上他仍然云淡风轻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啊,只不过觉得自己从前不知进退,恐怕让女郎误会了。”
“我误会了?”李令仪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是,我误会了。”李令仪眼里已经有了泪水,可她仍然克制着情绪,努力抬眼不让眼泪留下来。
“是我不该来打扰天师。”李令仪后退了两步,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她看看手上的绣像,苦笑了一下:“这绣像,你若不愿意看到,就自己亲手烧掉。这是我的心血,我不舍得下手。”
说着,她一挥袖,将绣像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然后扭头跑下了山。
孤竹不敢去看她的背影,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山变得空灵,才慢慢抬眼,看到石头上的卷轴,以及旁边掉落的一张花笺。
孤竹慢慢走过去捡起花笺,看到上面写道:“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暄暑,相忆莫相忘。”
这俨然是李令仪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