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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通纪十年初冬,灵国庶公主前来羌国与裕霄王爷联姻,传闻裕霄王爷生性残暴,却因为一副皮相而深受众多女子喜爱。

      通纪十年深冬,刚到羌国不过月余,玉霄王妃因病而薨,裕霄王爷将其藏于后花园中,并称之夫妻情深,不忍相隔太远,乃以衣冠冢送玉霄王妃入皇陵。听闻出陵当日,狂风骤起,王府后山野火乍起,七日未灭。

      通纪十三年初夏,灵国饥荒四起,向羌国敬献了第二位公主,以求得十万粮石。

      通纪十三年初夏,第二位公主自尽于婚房之中。

      通纪十三年仲夏,裕霄王爷亲自带兵南下,灵国破灭,羌国称霸裕洲。裕霄王爷自灵国带回一个襁褓婴儿,取名为渊。

      通纪十七年初冬,裕霄王爷带着渊到城外打猎,一时不察走散开来,命人寻求不得,第二日,渊竟自己返回营地,被时人称作有福聪慧之人。

      通纪十七年年末,南方督查来信,已灭灵国皇宫骤然坍缩,原地千余里建筑,皆成湖水镜面。

      通纪十八年初春,羌国涝灾连连,民间传闻四起,占卜师曰:“妖妃乱世。”后宫除皇后外,皆被处以死刑,各个王府中更是只有妾侍,无一正妃。

      通纪十八年初夏,除手段狠辣的裕霄王爷外,其他王府的王妃陆续回府,皇宫也新进了几位皇妃。

      通纪十八年深秋,灵国皇都所化湖水波荡起伏,大地震颤,微有凤鸣之声。占卜师曰:“天降祥瑞。”皇恩浩荡,解除了灵国人的奴隶身份,并将后宫一位灵国美人升为皇贵妃。

      通纪十九年初冬,雷天大作,风声鹤唳,羌国皇都除皇宫官府之外皆被暴风雪所卷盖,死伤无数。黑云压城,风雪尽盖黄金甲,城外西山升起浓黑的烟雾,恍若天柱,是一切的尽头也是一切的开始。

      天色蒙尘,皇帝命裕霄王爷处理城外事宜。队伍行至城郊时,夜幕已经降临,燃起篝火,安置了路上找到的幸存者们。

      “王爷。”

      “去问问,这附近有哪里可以长期安置难民的地方,花重金租盘下来。”

      他们带来的物资不算多,本以为都死的七七八八了,没想到这些贱骨头还挺命硬的,既然没死,就不能把人随便嘎了,该安置的还是得安置。仰天长叹一口气,从早晨领命到现在,他除了一杯茶水一个白面馒头,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山下的灯火星星点点,流离失所的人被埋葬在黑暗之下,连同所遇的白骨森森和血肉模糊。这一切都离我很遥远,抬头,南方的亡国,才是庶女的此间归宿。

      “你想要回去。”我撑着一把黑伞瞭望远方,迎着冬夜的寒风猎猎,没有任何畏寒的反应。

      身旁一个白色的虚影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可以。”我侧头望了她一眼,本该化作怨灵的生魂,竟然能够以微末的年少光明点亮早已肮脏的生命,是该佩服她的善良呢?还是该同情她的遇人不淑?

      有脚步声传来,我和她对视一眼,她很识趣地飘进我的君王伞里。这把伞,是我花了三年聚集千万生魂所成,是个不错的灵器。

      “夫人,有客人访。”是个小丫头,前年刚下山的时候路边捡的,尊卑观早被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是个办事效率高的。

      我点头,带着她去了前厅。

      在进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手中的伞有些颤抖。故而停在了门外,与那人对视。

      主位上的人金丝黑绸,一身蟒袍,邪气又很傻气。

      他似乎很是好奇我这个人,想来也是,山下被风暴侵略地不成样子,可我的林西茶庄却没有丝毫损坏。我这里并非皇宫那些高贵之地,用的材料也普普通通,却能抵御那样强大的自然灾害,不得不让人怀疑我这儿有什么奇怪之处。

      灾害过后的山野本就寂静,此刻的沉默更是凸显的我手中的伞有些掉价了,她在害怕,或是哭泣。

      我退出房檐,走进庭院中的茶亭:“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似乎很惊讶我会退步,一旁的侍卫隐隐有要拔刀的趋势,被他制止了。

      他端起之前小丫头给他沏的茶,又看着我在煮茶:“无事,只是听说林西茶庄里有位高人,在下心生好奇,便耐不住贸然前来拜访,打扰了。”

      我没有说话,小丫头从一旁给我端来了茶罐,我挑选了一个前几天刚炒的,味道还没有沉淀下来,清新的很。

      他放下茶杯,应当是没有喝的,毕竟没有正常人会在晚上喝茶。

      他此刻似乎才明白我刚刚的退步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退步:“不知该如何称呼?”

      小丫头虽然有尊卑之骨训,但大多时候只是对着我才有效,看到裕霄王爷想要上前近谈,她连忙站在我身旁将他挡在亭子外:“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裕霄王爷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胆子这么大,从来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啪嗒!

      我靠在茶几边上的伞不知怎么滑到地上去了,我伸手捡起,将她横放在我的坐塌边。

      他眼神不错,注意到了这把伞的独特,但他此刻明显有另外的算计:“在下是真心想与夫人结交,何必这般拒人之外呢?”

      我将煮好的茶倒进茶杯:“丫头。”

      小丫头很懂事的将茶水递给了裕霄王爷,但态度却不如开始的好,即便她向来不对外人有好脸色,但总归还是有演出来的尊敬的。

      我拿着伞站起身,月亮躲进云里,今夜无雨,无需打伞,但就如我习惯阴凉一般,撑伞也成为了我随手的习惯,我背对着他:“ 寒冬才刚刚开始,王爷记得喝口暖茶,茶庄南边有客房,若是不嫌弃出了门往右走便是,我林西茶庄向来不拒爱茶之人。”

      裕霄鬼使神差地接过茶杯,还是滚热的,可能是他的手太凉了的缘故,小丫头在他接过茶杯的下一秒就飞速转身去追没入拐角的身影了。

      那一刻,裕霄觉得这个小丫头的身影有些熟悉……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把我的小丫头害死了!穹裕霄!我恨你!”

      “哦,是吗?那你恨吧。”

      “王爷,王妃在找那个丫头的尸体,属下要去西山……”

      “不用,就说喂狗了。”

      那得是九年前的事儿了吧,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呢?果然,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就变得仁慈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将茶一饮而尽,带着侍卫向东边的茶苑走去。

      夜色黑得透彻,除了茶亭中的点点星火,世间再无颜色。

      “夫人,夫人?夫人!”

      听着身后小丫头的呼喊,我没有回头,只是放满了脚步,带她追上来时已气喘吁吁:“夫人怎么不等我?”

      我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回去休息吧!最近东苑那边就不用去了,我院子里的兰花得注意保暖,你多用心些。”

      她接过灯笼走在我身旁偏后的位置,恭恭敬敬乖巧得不得了:“好的夫人。”

      “不要太依赖我,小丫头,你得学会为自己考虑。”

      “丫头的命是夫人给的,在丫头心里,夫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两年我没少同她说这些,她总是喜欢这样糊弄回来。对她,我大抵是没有办法了。

      城外难民们的新居所很快就建好了,想来是裕霄王爷掏了私库,竣工的比其他地方都早,但期间并不妨碍这位爷不时地往林西茶庄跑,于是传来佳话,说什么王爷在安抚难民中与林西茶庄的林西夫人一见钟情等等。

      小丫头听了很是愤恨,他们平白侮辱夫人清白。我却无所谓,人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大荒大灾,而是流言四起且无所止。谣言,这种玩意儿除了皇亲贵戚那些位高权重者,还有谁会将一个人的名誉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来消遣?

      “我过几日要出门一趟,可能半月有余。听闻南方有新品茶花树,我去看一看,你且在家里把我的兰花看好,莫要怠慢了。”

      她欲言又止,默默地点了头:“好的夫人,那您注意安全。”

      我点头,目送她推门离去,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春兰,窗外院中的架子上还有几盆寒兰,都长的不错,只是那棵不知浮生为何的银杏自去年落了满院金黄后,至今还未发芽。

      我拿起手边的伞走出去,院中被小丫头打扫的干净整洁,记得东苑有两棵不错的白玉兰,平日里我有事无事就回去瞧一瞧,麻雀儿在上面扎堆,冬日里也不见得离开,像是成了精似的……不过对我这样的死魂来说,能凭借君王伞在白日里行动就不错了,长久的暴露在阳光之下还得等我转正之后呢!

      与刚成型的小妖结契倒是我的头一次,这乔庶儿虽是个不得宠的公主,被迫和亲不说,还被裕霄王爷那厮百般虐待,临死还不得清白,随手就被扔到了王府后山乱石岗上,一把天火给她成了妖的机会,不想这人是个心善且迷糊的,想回灵国却找不到路,而且迫于皇城真龙之气,她压根没法长久的清醒。

      我走到山顶,那里有个清风亭,是观景的好地方。

      今日太阳不算烈,这千万生魂的品质虽然参差,但胜在数量,所以招阴去阳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因此本该转世投生的乔庶儿也得以与我同生,可以到还愿时再离开。
      “林西夫人,王爷有请。”

      我撑着伞,没有回头,不过这声音乔庶儿不陌生……是那个侍卫。

      半仰着头轻叹一声,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我能凭着自己的实力被称作夫人,那就不会是个怕事儿的人。

      抬手,不经意的拂袖,微风轻起,一旁的杨柳飘动。

      噗咚!

      我目不斜视地从倒在台阶边的人身边走过,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若是不懂我林西茶庄的规矩,就请滚回自己的金狗窝去。”

      这些个眼里只有纸迷金醉的玩意儿,多跟他们说一句话都嫌恶心,偏生还自以为施舍的前来讨嫌,好像有钱有权的东西就没有脸这个玩意儿。

      我踏入了久不踏足的东苑,这里坐北朝南,采阳很好,适合晒茶叶什么的,有些工人也就住在这边,山顶有几株观赏性的茶树,比这里的大片茶树都要珍贵,不过这些都是我没事儿下山去别的茶园移栽来的,费了不少力气,去年才有回本。

      庭院中的茶亭中已经坐了人,穿的是私服,白色的,像是奔丧。

      我坐在他的对面,将伞横放在腿上,手始终握住伞柄,不然她会抖,一把成精的伞,任谁都接受不了。

      “夫人似乎心情不大好?”他煮着我的茶,然后用我的茶来招待我,像是有病。问的问题也一样,这人像是没有脑袋。

      “王爷来品这茶,我自是欢喜。”若是不爱茶,那就有多远滚多远。

      想来是那个侍卫将自己的憋屈告诉了他,他来替自家小孩儿讨公道来了:“本王自然是爱喝茶的,只是从去年冬到如今,我与夫人相识少说也有半年有余,竟不知夫人也是个高深莫测之人。”

      这本就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做事向来不会打马虎,特别是跟这种东西:“纵是皇城脚下,这林西茶庄,也不是随便什么杂碎就能进来的。若是王爷管不好自己的狗,我不介意给我的茶园多加一点肥料。”

      隔着面纱,他木愣的看着我,竟然没有动怒,真是稀奇,曾经乔庶儿吃饭慢了一点就要发脾气的东西,呵!

      我伸手将面前那杯茶倒在了案几上的花瓶里,里面插着梅花,那是我山上没有的,梅兰竹菊,我独爱中间两个,幽静清香,不染于尘世,于无人处自赏,是我喜爱的景致。

      我说:“落红不是无情物,这花,不太艳啊!”我站起身,无视裕霄王爷那满脸的黑,云淡风轻地挥一挥衣袖,撑着伞走出了东苑。

      我是个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于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南边是茶园,还有几棵苹果树,这玩意儿还是听乔庶儿念叨,我才跑去灵国遗址悄挖来的,好在它们没有辜负我的苦心,结的果实虽然我不能吃,但好歹可以闻闻味儿。那里有凉棚,靠近山顶的位置还有一片西瓜地,这是我去布阵的时候从某个地方带回来的,鲜红的果肉用来恐吓那些胆小怕事的人最好不过。

      也种了些蔬菜,都是茶庄里收留的那些人种的,北苑是个养殖场,鸡鸭牛羊都有,我还在那儿调戏过一只小兔子,就因为把它的尾巴拉了出来,结果从山坡滚到沟里被老鹰叼走了,为此我非常愧疚,连守了三日,将路过北苑上空的飞禽都给射了下来。

      小丫头胆子很小,却不怕我,这我很意外,我甚至怀疑她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人,而是灵魂凝聚出来的影子。不然这些年她总是排除任何人与我近距离接触的举动就显得过于谨慎了。

      “夫人,夫人!”

      哦,她总是喜欢隔着老远就喊我,即便已经看到了我在这儿,她还是要喊,仿佛我是个被放在这儿的假人一样。

      小丫头小跑着到我身边,气喘吁吁:“呼!夫人你怎么不理我?”

      蓝天白云、青山鸟鸣,万物祥和的气氛还能维持多久呢?我示意她坐下:“又听了什么八卦,被气成这样。”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小丫头顿时滔滔不绝地同我讲山下那群人是如何的蠢,如何的污蔑我的清白。其实我大抵是有底的,人间嘛,总得有点流言蜚语,不然哪儿来的烟火气息?

      我说:“说不定我还真是那枉死的乔庶儿。”

      小丫头顿时哑然,默了默:“……那我也是夫人的小丫头。”她似乎格外的害怕被抛弃,大概是曾经被抛弃过的原因吧。

      我可不就是那枉死的乔庶儿吗,我低头抚摸着手中的伞,能感受到她的战栗,她的情绪还是没有消散。不由得叹了口气,人间红尘这点儿事,一刀就能两段,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藕断丝连牵扯不清呢?大概是没有遇到好的磨刀石吧!

      “陪我去北苑挑一匹好马吧,趁着这个空当去南方散散心。”

      “这日头会越来越烈的,还是坐马车妥当些。”

      林西有夫人,茶庄黑骨伞。

      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撑伞,却只有小丫头猜到了我不能见强光。不过她还是低估我了呀!死魂之所以为死魂,就是因为百死而成魂,就像是百炼成钢一般,我已经无惧生死的魄散了,反正它会自行聚集起来的,只是要花费些时日罢了。

      我趁着星光灿烂时出发,嘱咐他们莫要再让旁人进了茶庄,便是皇帝,也要等我回来后再说。我之前无所事事在山脚布了一圈自己也数不清的陷阱,除了那几个必要的出口需要有人把守,其它倒不用怎么担心了。所以我走的极其干净利落,毫无负担。

      小丫头选的这马有些像驴,走了好几天我才发现,它确实是驴:“……”小丫头是看我太瘦了,策马奔腾不适合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这驴的脾气还挺好,非常的有原则。白天坚决不走路,晚上那股子干劲儿千里马见了都得给它磕头。除了速度上有些欠妥,耐力确实不错,一看就是小丫头精心培养的好驴。

      快马加鞭也需要三四天的日夜兼程,我和千里驴却走了半个多月,中途还写了封“南游日记”托人送了回去,免得叫小丫头担心。

      茶铺开的不多,但每天早上落脚的地方总会有一家自己的店,当初也是因为考虑到外出不想住别的地方,才自掏腰包开了‘连锁店’。

      “夫人。”

      “嗯,给这驴子喂点茶渣,别的不用给。”

      我将千里驴的绳索递给他,自行进了茅草屋,虽然简陋,但干净。

      半月的游山玩水让我在皇城压抑的心情得到了放松,那些蠢蛋传出来的谣言也无法阻止我逐渐上扬的好心情。

      窗外屋檐的雨水淅淅哗哗,周围竹林在风雨中摇曳,一条泥泞的路从来时的方向通往我将要去的地方。

      噔噔!

      “夫人。”

      “进。”我将伞靠近窗边立着,地板上延伸出一滩水渍,映出了窗外竹林的样子。

      掌柜的推门进来,端了一套茶具来:“夫人,这是我们店上好的茶具和刚今年刚收的新茶叶。”

      我本是站在窗边的,一旁的矮几上只放了一个点燃的香炉,冒着烟却闻不到味儿,我自是不认为自己鼻子出了毛病,这人的身形有些怪异,一看就知道是缩骨没练好就出来丢人现眼的。

      我不动声色地拿起了雨伞:“这附近怎么有血腥味?”

      我明显看到他弯腰放东西的动作一滞,而后就等着他编,虽然漏洞百出,但我就喜欢看蠢蛋自以为是的瞒天过海然后打脸,可带劲儿了。

      “额……啊,是这样的,夫人,这附近有一个山庄,叫竹溪山庄,里面都是些土匪窝,时常来周边打家劫舍,前两天有一队人马在这里歇脚,然后就被他们毛都不剩的全撸走了。”

      我看他表演的尽心尽力,就觉得好笑,世俗的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想象的故事当做真实发生的事件四处流传,仿佛这样他就能成为英雄一样。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

      “可不是,那里头还有好几个年轻的姑娘,那些人本来打算就在这里办事儿的,结果那里头的男人们反抗,就被杀了两三个,那些土匪觉得晦气,又担心官府巡逻的人会来,就连人带着尸体一起跑了,还给我一锭银子的封口费。”

      我侧眼瞧了他一眼,难怪话说得人模狗样,这东西长得就是个歪瓜裂枣。

      我示意他出去,装模作样地开始煮茶。

      其实今天本可以继续赶路的,没有阳光,有风有雨有好景致,就是怕我那驴子受不住,得给它缓一缓,而且现在还有送上门来的乐趣,怎么能败坏了别人的兴致呢?

      这茶倒是真的好茶,竹林听雨别有韵味,香炉袅袅的烟雾飘向了外面竹林,化成了更为浓烈的雨雾,若隐若现之时,仿若人影显现。

      来了。

      我放下茶杯,戴上面纱,香炉已经冷却,我将枕头放在被子里头,转身飘飘然化作了烟雾,带着我的伞飞到了竹林上头。

      “大哥,你们来了。”

      “人呢?”

      “在楼上呢,我一早就点了迷香,即便她功夫再高,现在也是雷打都不醒了。”

      带头的那个人点头,示意他的一众小弟们守在茅草屋四周,自己则提着刀上了楼。

      瞅着虎背熊腰的狗样子,大概是个丑得没眼看的鬼。

      “这是什么品种的马?”

      “这不是驴吗?”

      “你是没长脑子吗?堂堂皇城林西夫人,出行还要骑个驴?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不可能的好吧!”

      “哦,这样吗?可……”真的很像驴啊。

      这两个家伙瘦瘦的,应当是等级不怎么高的,非常蠢且没有能力。

      另外七八个分守在四周,偶尔打趣几句。

      这些东西永远不懂得尊重为何,只知道没脑子的服从强者,可笑的是他们眼中的强者现在已经倒在地板上昏死过去了。

      我看着风向转了一下伞,雨雾就悄无声息地接近茅草屋,像是触手攀上了每个人的肩,然后缠绕,淹没。

      我那不太聪明的驴子还沉浸在自己饭盆里的茶渣香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雨雾的妖异之处,简直蠢得可爱。

      眼看白色的雨雾就要淹没到茅草屋顶,我便挥手推散了这个小把戏,飞身落在可爱蠢的身边,这茶叶里放了东西,对人杀伤力还挺大的,没想到这可爱蠢体质还挺特殊,不仅对我的毒雾免疫,人间的迷药直接当饭吃,所谓的‘傻人有傻福’?

      我伸手拍了拍它的背:“你这驴子跟我学着深藏不露是吧?说你不是妖精我都不相信。”

      驴耳朵十分配合的扇了两扇,非常人性化的瞅了我一眼,用蹄子将自己的饭盆挪到另一边,好像我要跟它抢似的……蠢驴。

      我给它脑袋狠狠一巴掌,力道之大使它的脑袋直接撞到了自己的饭盆:“……”

      雨已经停了,我仍然撑着伞,一步一个脚印的勾勒出这群狗东西的地狱牢笼,果然,我还是适合干这种变态的事儿。

      掌柜倒在桌子边,炉火正盛,茶香四溢,近十具昏死过去的躺尸七倒八歪,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人模狗样长得倒是千篇一律。

      “驴子。”

      “ang!”

      “把刀都给叼走,扔到一边儿去。”

      “ger!”

      “千里驴?”

      “gang!”

      好嘛,这家伙还是个自恋驴!

      因为夸奖,这头驴还非常殷勤将所有人都摞在了一起,想不到这驴还会叠罗汉。

      我在它缴获的武器中挑选了一根被当做柴火的竹签子,可以当针使用的那种,具体要怎么做呢?我围绕着那几个丑东西瞅了几眼,让自恋驴拖一个出来,它张口就咬住掌柜的脚使劲儿一拉。

      嘭咚!

      即便是泥土,也能发出如此动静,看来茶渣的味道它不喜欢啊!

      这毒雾会让人短暂的昏迷并且失去三天的行动能力,但是被自恋驴这么一拖一扔,就很难不醒过来了。

      “嗯……嘶……”

      “醒了?那就来算个账吧!”

      他想要撑坐起来,却发现自己除了脖子以上,其他地方都动不了,真是神了个奇嘞!

      突然一把墨染开的油纸伞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转头望去,青丝墨发,黑色面纱,一身墨青色的长裙……顿时脑瓜发白,迷糊了。

      “你、你不是……”他想要爬起来远离我,但是一切都徒劳无功,我特喜欢看这些狗东西眼中的恐惧和无助,非常有趣。

      “好玩儿吗?真当我林西夫人的名号是花钱买的?敢动我的地盘,你想要怎么死?”我手中转着那根竹签,听闻宫中刑罚下人时,就有一种用细针扎入皮肤的,除了疼痛,不会留下任何伤疤,要不是那种针的制作成本高,我多少也要来一把的。

      “求求你,夫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放过我吧,我……”

      我把竹签竖在鼻尖:“嘘,别把他们吵醒了,我喜欢一个一个的玩儿。”

      自恋驴突然不安的急躁起来:“ang!hang!”

      有人靠近竹林,看来是不能一个一个的来了,真是可惜啊!

      在掌柜惊恐的表情中,我将竹签随手往空中一抛,坐上千里驴就往竹林外走去。

      “杀人偿命,我的手上,可是从不沾血的。”竹签下坠,插入茅草屋前的泥土,无端冒起了青烟,而后青浓的烟雾缓慢而迅速的扩展开来,将整个茅草屋都覆盖掩藏起来,之后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走进了看,里面有几个人影,走进去看,一无所有。

      大雨冲刷过的竹林飘满生的气息,茶渣驴似乎想品尝点新鲜的东西,但尝了一口,又飞快地吐了出来,可以看出它的嫌弃。

      我盘腿坐在它的背上,撑着伞一摇一晃的和巡逻的官兵插肩而过,又起雾了,雨,也去而复返了。

      这些东西不仅长的一般丑,连穿着都丑得惊天地泣鬼神,这些个东西的审美真是难以叫人苟同。

      到玉国国都还得需要些时日,虽然它已经塌陷变成了一片湖泊,这其中缘由,我得亲自去看看,倒不是为了给乔庶儿还愿,只是这方天地的天灾人祸在近几年接连不断,怕是……

      啾嗷!

      哟呵,是小丫头驯养的传信鸟,不知道什么品种,这叫声挺独特的,整个皇都她算是独一家。
      伸手将嘿呦的鸟抓在手里,取下纸条,是小丫头秀气的字迹。

      千里驴任由传信鸟站在它脑袋上,自己也不再前行,停在原地等我将这位鸟大爷送走。

      我把看完的纸条又给塞了回去,望着鸟大爷好一会儿:“行了,回去吧。”

      它不动,默默地和我对视。

      “……”

      风一吹,一片带着雨水的竹叶飘落,我伸手接住,塞进它的嘴里。

      难得,这还是只会催回信的鸟,不愧是大爷。

      路过了东方城,这是一座临水城市,看来我的路线走偏了,本来应该直接往南的,现在跑到东边来了。

      缘分呐!有时候简直妙不可言。

      “夫人?不是说去了南方吗?怎么来东方城了。”刚进城就遇见了微服私访的裕霄王爷,这运气真是杠杠的。

      “阁下好雅致。”我牵着千里驴,它的鼻子是活的指南针,可能就是因为东方的茶不错,所以它一路给我带到这儿来了,真是……恼火啊!

      “这是驴?”

      “heng!”

      这个有脾气的驴,除了茶渣就是命,其它什么都不重要,自然不会给裕霄王爷好脸色,甩着尾巴将我往一旁领去。

      我颔首向他意思性的告别,想着这东方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需要一个王爷亲自前来。

      到了自家茶铺,这驴子就欢乐地直接往里扑,若非我及时敲了一把头,客人早就给它霍霍完了。

      “老板,您来了。”这个掌事儿的倒是年轻,有几分姿色,掀不起风浪的坏,还成,不猥琐不油腻,没给我林西茶庄丢脸。

      我将茶渣驴的绳子递给他:“要六月份的茶渣,给管饱,其他的不用给。”

      他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说的是这驴,连忙招了两个小厮过来吩咐,而后给我带到房间休息。

      四合院的景致不错,他走在我身后侧为我之路:“老板,这边请。”

      “城中有事发生?”

      “前几天有樵夫在城外北面的山区里发现了近十具无皮血尸,据官府查证,那些人都是一个名叫竹溪山庄的山上的人,他们向来是无恶不作,许多人都说是活该、遭了报应,可是官府昨日却贴出告示,重金悬赏逃跑的‘剥皮客’。发生了几起暴乱,造成不小的损失,自然而然就惊动了朝廷,派了一位大人物,百姓听着是大人物就收敛了不少,今日倒是没有上街游行了。”

      哦,合着那狗东西还是我给招来的?真是晦气!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伸冤,朝廷还真是明察秋毫。

      转角上楼时遇到一个小姑娘,八九岁大,倒是个不怕生的:“哥哥!”

      他弯腰将她抱住:“今日的字可是写完了?”

      小姑娘点头:“哥哥,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

      我没有和她对视,死魂的眼睛,只凝视有故事的人,我望向他:“叫什么名字?”

      他为自己妹妹的唐突而表示歉意:“抱歉老板,小宁不懂事。”

      小宁?宁静而致远,可我瞅着这个活泼的劲儿,怎么也不像致远的人:“姜致。”

      他放下小宁,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小姑娘就点头跑开了:“老板。”

      “有贵客来访,好生招待。”我风轻云淡的上楼,似乎来客与我无关。

      他转头往外走去,有些疑惑我的话,直到一个小厮前来:“掌柜的,有位自称是老板故友的公子在外面。”

      姜致眉头突跳,感觉不大好:“我去看看。把去年从姜竹那儿讨来的茶送到楼上顶间去。”

      “是。”

      楼上的风景不及山野万分,茶香缕缕绕月而生。人间一两风,怎敌我十万八千梦。我坐在楼顶,将伞撑开,不消一会儿,黑白缭绕。

      “什么时候了?”

      “通纪二十年,你死去的第十年。”

      一团雾气飘在我身旁的伞上,遥忽不定,东方城依山傍水,万家灯火不息,喜怒哀乐都在云层星空里。

      ‘剥皮客’的悬赏令还在大街上飘着,被普通人踩在脚下,被亡命徒拿在手里,被官府锁到仓库去……而我,依旧在这里。

      “还要多久?”

      “羌国如今朝局动荡,诸位皇子王爷的战火都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但到底还是没有到剑弩拔张的地步。”

      “非要战火四起,哀鸿遍野吗?”

      “收起你的圣母心,乔庶儿,在人心崩乱之际,能够让他们摈弃前嫌同舟共济的,只有毁天灭地的大是大非。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家,回到那个你记忆中的玉国,那就安安静静地给我看着,我会还你一个千秋不朽、万世昌盛的南方。”

      “我……”

      她还打算说什么,但明显有人来了,我一把将她收进伞中,月光泼在伞上,倾泻出魔幻的流光。

      “漂亮姐姐,你在干什么呀?”

      是小宁,长了些个儿,每天都上房揭瓦,皮得很:“睡不着?”

      “漂亮姐姐,你在想你喜欢的人吗?”

      她大概是话本子看多了,苦情戏我可是从来不屑的,没道理自己受苦让别人高兴。

      我拎着她的衣领飞下房顶:“去休息吧。”

      她满脸气急败坏,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就被我给拎下来了:“不准走!”她一把抓向我的衣裙。

      若是我能真让她给抓住,那我就不是死魂了:“有事?”

      她扑了空,才想起来我一向不与人触碰,连话也很少同别人讲,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背对着她,始终不与她对视:“小宁,四书五经交给你了什么?君子为何?女子为何?万物为何?何为生?何为死?何为阴阳不相离?若是想不出个答案,你确实应该寝食难安。”

      我关上房门,庆幸总算远离了她,人真是肤浅的物种,不过小半年的同檐而居,一个月连十句话也说不上,就能产生情感,简直莫名其妙。

      小丫头前几日来信,说皇城关于我的流言又起,什么当初是庶王妃对不起王爷,所以才没能入皇陵,衣冠冢不过是皇家对外留存的颜面,而如今的林西夫人才是王爷真正的良配等等,诸如此类之言语,让小丫头气急败坏,更是断了每年都会送进宫中去的茶叶。

      如此打皇家的脸,我怕是不回去不行了。

      噔噔!

      “老板。”

      “说。”

      “裕霄王爷要见您。”

      穹裕霄?什么毛病,‘剥皮客’的案子无从查起,他在东方城这两个月,连那几张皮都没找到,除了尸体一无所获,竟然还未回去复命,还是他有其他的……

      我打开门,姜致就站在门外:“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我似乎没有说我要去见那个狗东西,但他却像是笃定了我会去,院中没有其他人,我便也不留手了,撑开伞走进月光。

      “姜致,我记得,你的刀,是我给的。”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击破了他所有的伪装,跪倒在地,所谓情绪,复杂到我懒得去看清。

      唤了我的千里驴,无视马车直往城外去。

      夜色中,城门大开,一人骑马执刀而立,好一个英姿飒爽。

      “夫人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听闻东方城的城门常开,恰巧心情不错,想去城外夜游。”

      “更深露重,且夫人一介女子,就不怕遇到那‘剥皮客’?”

      “王爷多虑,一介女子,不曾作恶,何必惧鬼。”

      对视良久,最终他还是让开了一条路:“既然夫人不惧,那我便陪同夫人一起吧,万一遇到意外,也好出手相助不是。”

      我撑着伞,坐在千里驴背上,一摇一晃的走在前面,银白的路通向远方,我不识路,所以将行程都交给了驴。

      身后跟着的人似乎觉得慢,跳到地上牵着马跟在我身后,不发一言。有毛病。

      “hang!”

      可爱驴许久没有走夜路,有些不习惯了,不时就要发出两声抱怨,我没有理它。

      “heng!ha……”

      还没等它hang完,我就捶了一把它的驴头,感觉茶叶吃多了,它的毛发都变成了茶绿色。

      它委屈巴巴的耷拉着耳朵,脚步稳健且缓慢地向前走着。不愧是可爱驴,将自己的特质展现的一览无余。

      穹裕霄莫名笑出了声:“想不到夫人的驴这般有趣。”

      “我也想不到堂堂王爷竟然这么闲。”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又继续道:“我一直不解,夫人为何会来东方城?”

      前面是个陡坡,千里驴一如既往地停了下来,弯曲了前腿,方便我从它的背上下去。

      优雅,是我的必需品。

      我站在千里驴身旁,手抚上它的头以示嘉奖,它也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轻幅度地晃着脑袋任由我抚摸。

      它是一头比人还帅气的驴,通人性。

      “不为何,我的驴喜欢这里。”

      若是别人说这话,穹裕霄应当是不信的,但他见过这驴的非同寻常,自然就不会有过多的怀疑,他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看不出到底要做甚。

      “夫人。”

      他突然在身后叫住我。

      我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看在相识一场,奉劝王爷一句,当以大业为重,儿女情长不过人生百万分之一,看得太重,生死不能。”

      他没有跟来,我隐没在云雾缭绕的青山路外,不再相逢。

      千里驴跟在我身旁,不时摇头,大概乏了,又被我锤了一通,方才醒觉,踏着正步前行。

      这驴秀气归秀气,但是蠢也是真的蠢,让它南北走直线它绕走到东面去,现在让它拐弯去北面,它偏偏直接给我走到了西沙城,绝对是记我锤它头的仇。

      之后弯弯绕绕,愣是到了通纪二十一年深冬,我才回到皇城。

      “夫人!夫人!”

      小丫头老远就冲我挥手,这驴子是个慢脾性,任你怎么催促,它依旧一二一的踏步走。

      最后小丫头直接跑过来给了它一锤,将我扶到地面上,欢喜地看着我,问东问西,抱怨我都不给她写信,每次都用叶子打发她。

      我摸上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越发水灵,看着就招人喜欢:“等了多久?头上都有冰花了,怎么不晓得多穿点,伞也不打一把。”

      我拉着她往山上走去,千里驴委屈巴巴的跟在身后,肚子咕咕叫。

      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架子上的那几盆寒兰,积雪覆盖之下显得格外冰清玉洁,傲霜寒骨,可比梅花好看多了。

      还没待我坐下,就有人传报贵客来访。

      冬日的风雪有些大,我是不惧风寒的,但是为了凸显出自己与常人无异,还是加上了毛绒披风。

      小丫头看我刚进院门又要出去,连忙拉住我的手,雪落在上面,没有化开。

      我转头望向她,挑眉:“怎么?”

      才一年多没见,差点忘了这小丫头有时活泼有时沉默的奇怪性子。

      我反手握着她的手,温热的:“就见个人,我都回来了,你总不能将人给撵了出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不合规矩。”

      我带着哄小孩儿的眼神望向她,半晌,她才点了头。

      雪渐大,落在她的头上,化成雪水,湿了她的发髻。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撑伞。

      “回屋去拿把伞,身子不是铁打的,作甚么不爱惜自己。”

      东苑久不接待客人,倒也打扫的干净。

      “听闻夫人近几日要回来,我便掐着点来拜访了,夫人不会见怪吧?”

      哦,又是那个狗东西,在民间传我谣言的人——穹裕霄。

      我坐到主位上,将伞立在脚边:“皇城周围茶庄少说也有十几家,王爷怎么就偏爱来我这林西茶庄呢?”

      小丫头站在我身旁,狗东西的身边到没有跟着人了,稀奇的很。

      我看他一脸严肃的拍了拍手掌,外面便有几个人抬着箱子进来了,看着分量还不轻。

      他道:“夫人这话便是问对了,今日我前来就是向夫人解答此问的。”

      我大概能猜到,但是我这人的爱好就是看戏,既然他有心要演,我怎么能拒绝给他这个机会呢?
      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正中间,指着那些被打开的箱子,里面全是些奇珍异宝,我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表演。

      “我知晓夫人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那我也就直言了,这些年民间关于我们的传闻不知夫人可否听过?”

      小丫头想要上前挡住我,被我拉着手摁住了,只能用愤愤的眼神盯着狗东西。

      我漫不经心的配合道:“略有耳闻。”

      “今日我想将那个谣言变成现实,不知夫人可否成全?”

      “哦?那不知这谣言传了多久?”

      “半年有余。”

      “那依着这意思,我也该考虑个半年有余吧。”我若有所思的回答道。

      “当真?!”他激动地走上前了半步。

      想来是没有意料到我会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吧!

      送走人之后,小丫头满是不解:“为什么?”

      我歪头玩着她的手,看着地上那几个箱子的分量,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丫头,你要记住,这世间从来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既然答应了别人一件事,那么,就必定要取走他的另一样东西。”

      “他有什么是夫人没有的?”

      这话说的没错,我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要见识有见识,还有什么是他有而我没有的呢?

      “他借了我的名声,那么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如今他还要以我的名义去干自己的事,那我也得用他的名义去做点事儿啊,不然怎么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呢?”

      小丫头仿佛被我点醒了,双眼放光:“夫人要做什么?”

      我站起身,用脚将那些箱子的盖子都盖上:“把这些东西拿去换银子,开春之前把西边的茶庄都收购了。”

      “好!”

      通纪二十二年夏,茶庄的生意逐渐没落,皇城唯独林西茶庄一家独大,连给皇宫进贡的,都是从我山庄选出去的。因此前来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特别是穹裕霄,隔两天就得来刷一下存在感。

      “夫人最近风生水起啊。”

      看他满脸自豪的劲儿我只觉得反胃,大概是太丑了吧。

      “过奖,王爷最近不也节节高升吗?”

      日落黄昏,风过山野,他站起身来,大概是想逾矩,我不动声色的撑开伞远离了他:“不知这天下……何时能太平顺遂。”

      他停步,与我并排而站,但还是相隔三尺有余,迎着夕阳,他沉默良久:“快了。”

      国师说能救世者,唯有夫人。他思前想后,大概只有身边这人了,只要将此人归为己用,那么天下之主的位置……呵。

      “穹裕霄,你会当一个好君主的,是吧。”我淡漠的凝视远方,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也丝毫不会在我面前掩藏他的私心:“那当然。”

      “那就好。”

      他察觉到我的异常:“你怎么了?”

      从见面到现在,他从未见过我的容颜,亦未曾近过我的三尺之内,大多时候都有丫头在身边看着,我毫不担心自己非人的秘密被发现。

      小丫头总会掐着点来找我:“夫人,该用晚膳了。”

      我点头,自顾自地走了,林西茶庄不供饭,除非给钱。而最近穹裕霄忙着拉拢各方势力,大概贫穷了,所以我非常理智的没有问他是否带了银钱,即便是熟人,也拒绝赊账。

      看着丫头为我忙前忙后,不由得有些欣慰,如今整个林西茶庄的产业已经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了,我也就可以走得放心些。

      “丫头。”

      “夫人。”

      “南方有许多好看的兰花。”

      “我知道,院中的许多品种都是从南方采购来的。”

      “那里的是天然的,跟这细心呵护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更富有自由之美,兰花,本是无人而自香的君子,唯有自然生长下,才惹人喜爱。”

      “那为何……”

      “跟‘睹物思人’差不多吧!”我叹了口气,走到庭院中,雪纷纷落下,映出了我的脚印。

      丫头跟在我的身后,仍旧没有撑伞:“夫人是南方人?”

      我将伞微微后仰,那棵银杏‘青春大满贯’的枝丫就展现在我眼前,阳光透过它,丝丝缕缕,灼得我生疼。

      “是啊!南方玉国皇城人。”

      “那……您是要回去了吗?”她大概也知道我所计谋的是什么了,只是不曾说出来。

      “你是看着林西茶庄发展起来,它是属于你的,而我是看着玉国破灭的,所以我得回去陪她。”
      她哭了,但她知道即便她出言挽留,我也不可能回头。

      日落月升时,我徒步离开了,没有带上那个小驴子,免得又给带去东方城了。

      “你要见一见他么。”

      “不必了。”

      一团白雾漂浮在我的伞面上,似有而非。

      “她会记起来吗?”

      “不会。”

      “她会有后代吗?”

      “不知。”

      “那她……”

      “寿终正寝。”

      “……那就好。”

      通纪二十二年初冬,我到达了她所谓的玉国皇城,没有印象中的满目疮痍,一片湖泊,周围满是绿植,没有被修剪过,但也别有韵味。

      周围没有人,因为这片被称作‘鬼湖’的湖泊,它的下面是一整个玉国皇城,由无数的怨灵镇压的至阳凤鸟就在最底下的底下。

      我围着湖泊勘察了月余,随后布下了一个阵法,那些怨灵在这些年消散的消散,寂灭的寂灭,如今剩些残兵败将,肯定是压不住那凤鸟的,既然如此,不如将它们先引出来化作我君王伞的养料,而后再以君王伞作锁,趁凤鸟未真正挣脱牢笼之时加以封之。这么做虽然有风险,但也别无办法,反正凤鸟重见天日是迟早的事。

      通纪二十二年深冬,万家灯火通明,大地震颤,电光雷鸣,暴风雨起,白昼如夜。

      怨灵陆续成为君王伞的养料,枷锁松动,凤鸟即将现世,我察觉到有人马靠近,隐匿了身形,是一众皇子,还有权臣,都来了七七八八。

      众人观此异象,直直跪地,高呼:“天降祥瑞,护我羌国。”

      大多是有病,一看到大场面就说是天降祥瑞,再祥瑞下去就得没命了。

      想到这里就起了恶趣味,怨灵吸收的差不多了,湖面的金光越来越烈,我收了君王伞躲到一边去,准备再看一场戏。

      我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从激动欣喜到不解疑惑再到惊恐害怕,觉得这些蠢蛋可爱极了。

      湖水震荡,卷起高浪,雷雨天的高风巨浪是久在北方的人没有见过的,吓得他们腿直打颤,不知道有多少尿了。

      本来各自为伍的人群被迫聚集到一起,接连后退,此刻也不再维持自己仁人圣贤的形象,遇到拖后腿的直接放弃,拼命地护着自己,最后还是在穹裕霄的号召下,才形成了阵型,不再一团乱麻。

      目送他们有序的撤退后,还有少部分的蠢蛋在等神鸟出世,为了不辜负他们,我决定让凤鸟出来飞两圈了再锁回去。

      一声凤鸣从湖底传出,震得耳鸣,那些蠢蛋已经受不住被震晕了,我真是见识了所谓的扶摇而上九万里了,火红的鸟将湖水扇向四方,自己向高空冲击,而后在云层里飞旋,自由,而热烈。我都不忍将它锁回去了。但是不行,她的温度太高,若是没有海水浸没,大地上的万物都得玩儿完。

      早就逃远了的人起先被凤鸣声震得倒地晕厥,再回神时,空中就飞着那所谓的神鸟。满目惊愕,不知该欣喜还是畏惧,或许更多的是敬畏,因为它的威压,隔着十万八千里都那么的强烈。
      我想他们也都已经见了世面,那么凤鸟就该回笼了。站到一个山包上,将君王伞或作一柄剑,而后带着它直冲云天。

      穹裕霄正在忧虑那只神鸟到底会带来什么的时候,就见一缕墨青色的光线划过,直觉不太美妙,心里有些不安。直到他看见一团火红坠落,地面越来越炽热,他也只能在慌忙中高呼一句:“往河里跳!”

      是的,因为玉国皇宫的坍缩,他们从北方造了一条人工大运河,方便南北两方的交通,这项工程死了上万人。想不到如今竟然成了他们救命的东西。

      我站在云之巅,看着被君王伞插中心脏的凤鸟不断下坠,抚着胸口闷哼吐了一口血,随后也归于黑夜了。

      扑通一声,我于通纪二十二年深冬,离开这个人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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