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劈山》冬来

5、第 5 章

　　杨戬醒来这件事，哮天犬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第二个知道的是传话的仆人，再其次得知的就是沉香和敖春了。

　　他们没有出去逛街，而是来到了后院，在沉香说出了对杨戬施咒影响杨婵神智的怀疑后，敖春和沉香就想趁杨戬还在沉睡，研究一下他是否真的有什么问题。

　　他们来得巧也不巧，刚走到杨戬所在小院的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厮心急忙慌的跑了出来，哮天犬还在屋里激动地大叫：“主人！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沉香悄声说：“他既然醒了，我娘想必马上就到，我们还是撤吧。”

　　敖春一点头，两人就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想了想，又走去小玉所在的小院。敖春心里满不是滋味，把手放在脑后，走着说道：“杨戬这个人真是死有余辜，却不知老天是怎么想的，让他那样的人，竟有你娘那样的妹妹！”

　　沉香一路上却神思不属，他突然跟敖春说道：“敖春，你先去找小玉吧，我不放心我娘去看那个人，我得去看看。”

　　敖春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是亲娘，要是他，他也不放心，谁知道杨戬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呢，就跟沉香说：“你去吧，我先跟小玉说着话，等你忙完了再过来。”

　　沉香对他点点头，急忙施展步法，奔去了后院。

　　没走多远，他就见到了杨婵，他远远就望见杨婵正急匆匆的奔去杨戬那个小院，赶紧停了下来，恰好杨婵心思全放在杨戬那里，没看见他。

　　沉香心中一动，使出了七十二变，迎风变化成了一只小蚊虫，悄摸摸地跟在杨婵的后面。

　　这时正值冬日，虫子已近绝迹，沉香不敢大意，只遥遥跟着杨婵，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还好天色已经昏暗，更不容易被发现，见杨婵已经进屋，他才敢飞的低低的，进了门帘。

　　屋里燃着炉火，暖烘烘的，沉香知道杨戬睡的那张床还特意定做了火炕，飞进屋里看去，屋里铺设的样样齐全，杨戬正斜靠在床榻上，身后是熏笼，手中是手炉，杨婵正弯腰站在他面前，喂给他一小碗温水。

　　沉香心中满是不忿，却也强自忍耐，左右看了看，悄悄地落在门口的一人高的定窑刻花梅瓶上，这里离他们远一些，不易被发觉，又居高临下，可以把两人看的清清楚楚。

　　落定后他定睛看去，杨婵和杨戬一站一躺，都是满眼泪水。杨戬动弹不得，只能张开嘴一勺勺的喝着杨婵喂的水，眼睛却始终不离杨婵脸上，眼中的心痛爱怜之色，让沉香不由得佩服这“舅舅”的演技高超，心道难怪竟骗的母亲这么相信他。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拆穿杨戬这小人的真面目，保护母亲免于受骗，于是紧紧地盯着杨戬。

　　杨婵喂了一些水后，把手中的陶瓷小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对不远处站立不安的哮天犬说：“你先出去吧，哮天犬，我和哥哥说说话。”

　　“是。”哮天犬立刻答道，不舍的又看了主人两眼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杨婵看着他出去后，手中掐诀，施展出了结界术，将这房间封闭了起来，沉香看着她动作，暗道侥幸，心想若晚来一会儿就进不来了。

　　这时杨婵静静地看了杨戬一会儿，像是再也忍耐不了了，忽的扑到他床边大哭起来，“二哥！你怎么这样！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杨戬脸色瞬间惊慌起来，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让沉香心中大呼厉害，他像是奋力挣扎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手足不能动弹，于是神色颓然起来，口中却努力发声，“啊”了几声之后，含糊的叫出了“婵儿”。

　　杨婵直起身，惊慌的捂住他的嘴，叫道：“二哥，你喉咙痛不痛？”

　　杨戬脖子微微的晃了晃，看她的眼神当真是柔情无限，沉香暗自在心里咒骂了好几句。

　　杨婵把手放开，这才自失道：“看我说的，二哥你伤的这么严重，一定全身都痛！”

　　杨戬想说“三妹，你这么照料我，又用宝莲灯治我的伤，我哪里还会痛”，他当真觉得自己身上伤口再疼一倍，也不如杨婵的眼泪让他心疼。无奈实在发不出声音，只好摇摇头，目光安抚的看着杨婵，想让她释怀。

　　杨婵抽泣着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好半天才说：“二哥，你怎么这样。”

　　杨戬心中惭愧极了，他实在是无用，不能保护杨婵，又不能让她不再哭泣。

　　杨婵很少在他面前哭的，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勇敢的女孩子，这次却伤心成这样。

　　杨戬心里自然也是痛苦，可痛苦之余，他竟不能自控的感受到了一丝喜悦，心里低叫道，婵儿她不怪我，她还在关心我。

　　她把我带回家，还为我去求孙悟空他们，杨戬心中羞愧苦痛，如在火上煎熬，可那一点甜，却也更加鲜明。

　　这一点甜蜜，大过心头所有苦楚，却又羞愧的不敢去想，只能缜密的藏在心口，无人时拿来时时回味。

　　三妹啊，杨戬羞愧难言，我怎么配你对我的好呢？

　　心中又想，有杨婵的关心，就算死一万次又有何惧呢，只是她却为我伤心，我又如何能让她伤心呢？

　　当真是柔肠百转，只恨自己不能使她欢笑。

　　杨婵又道：“二哥，我知道你想救我，可你怎么能这么不顾自己的性命！”

　　她眼中恐惧，又回想起了看到他时的场景，二哥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仿佛已经死去，她眼泪不能自已的流了下来，口中质问道：“我听敖春说了，他们当时本来是要杀你的！你怎么能让自己置身那么危险的境地？若非宝莲灯护你，你就要死在那里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你自己！”

　　她痛苦不堪，又伏下身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沉香见母亲哭泣，心中对杨戬又是大起憎恶之情，这个人口口声声天规天条，全然不顾兄妹之情，对自己妹妹的朋友孩子痛下杀手，这时却在床上安然高卧，任凭伤心的妹妹哭倒在旁。

　　他却忘了杨戬此时动弹不得。

　　于是去看杨戬的神色。

　　沉香吃了一惊，杨戬注视着哭泣的杨婵的眼神，实在太沉重，又太异样了，那目光中情感太复杂，也太偏执，仿佛全世界仅有杨婵一人存在，让沉香心头一跳。

　　杨戬心如刀绞，他当然不是后悔自己毫不顾念性命的行为，他只后悔没有安排好，竟让杨婵这么痛苦。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杨婵会如此在意他，心疼他，杨戬一定心甘情愿的早日死去，死前做好安排不让杨婵伤心。

　　总好过如今如此拖累杨婵，杨戬回忆起醒来时的场景，他从破败肮脏的乞丐窝昏迷变成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醒来，鼻子闻到的是暖融融的香气，脸上阳光照拂着他，他变的干净整洁，他被好好的照料安置了。

　　从他醒来到现在，宝莲灯一直悬在他头上，不知疲惫、毫不吝啬的散发融融神辉，滋养着他狼藉的身体和神魂。

　　不知已耗费了三妹多少法力和精力了。

　　她初出囹圄，得逃大难，本该和丈夫儿子团聚，如今却要她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个废人身上。

　　杨戬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但杨婵来看他，杨婵为他哭泣，她喂他喝水、和他说话，杨戬又不那么想死了，他想多看着她，无论如何都想看着她。

　　杨婵哭着趴到他腿上，杨戬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但这时却感受到了一阵湿意，如黄泉水般将他侵蚀。

　　她哭了一阵，直起身来，看着杨戬，哽咽着说：“二哥，你不要再这样了，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了！”

　　杨戬只求用自己的一切换她不哭，他艰难地摇摇头。

　　杨婵看了他一阵，却更伤心了，痛苦道：“二哥！都是我害了你！”

　　杨戬脸色焦急，杨婵却捂住他的嘴，忍着眼泪说：“都是我不好，动了凡心，犯了天条，才让你受这样的苦，要是我心志坚定就好了！要是我不做错事就好了！”

　　沉香惊心骇神，心中叫道：“母亲后悔了？母亲竟后悔了！她后悔和父亲在一起了！她后悔生下我了！”

　　沉香心中混乱一片，骤然大起憎恶之心，只想立刻变回原身杀了杨戬，都是这个人，都是杨戬的错，他阻拦我救母亲，害我亲朋性命，现在又让我母亲后悔生了我！

　　沉香杀心骤起，却理智尚存，心想母亲手里有宝莲灯，我贸然一击只怕杀不了他，不如暂且忍耐，等母亲一走我就杀了他！想到这里，才渐渐静下心来，心中开始思索杀人后如何不被母亲发现。

　　他心神震动，自然流露出一点踪迹，也幸好这时杨戬功法俱灭，感知也几乎全废，杨婵这时正哭的头晕目眩，心神不能自已，这才没有发现沉香。

　　杨婵依旧在那里忏悔，哭着对杨戬说：“我要听哥哥你的话就好了，我真是没用，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我心志若是如哥哥那般坚定就好了，就不会闹出这般局面，就不会害得哥哥你险些身死魂灭。”

　　沉香听了这话依旧心里愤怒，但却也不禁思考起来，杨婵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她竟说自己没用，和凡人相爱，纵然后悔，为何要说自己没用，莫非是母亲伤心昏乱，导致口不择言？

　　杨戬却听懂了，他又惊又喜，眼中放出灼灼亮光，却坚定摇头，心中道：“不怪你，是我的错。”

　　杨婵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她哭的脸红气喘，头晕眼花，却断断续续地对杨戬说：“我，我当时看到你，你那么可怜的躺在地上，还浑身是伤，你平时那么爱干净，我，我受不了，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不管你，我为什么会让你变成这样。”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要和刘彦昌在一起，要和他生孩子，要和他一起入轮回，你一定很为难，都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让你变成了这样。”

　　“你是为了我伤成这样的，被人欺负，无人照料，我不能看到你这样，我，我真后悔，我真没用。”

　　杨婵痛苦的问自己：“为什么连累你的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更有用一点？”

　　杨戬放在身旁的双手在发抖，他心中后悔痛苦尤胜杨婵，心脏仿佛泡在苦水中，他颤抖着想去抚掉她的眼泪，手却始终停留在身侧，动弹不得。呵，昔日神通广大的二郎真君竟成了废人一个，连安慰妹妹也做不到，如何不是罪该万死？

　　杨戬只觉得杨婵的眼泪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苦笑着想，这怎么会是杨婵的错呢？这明明是他的错，全是杨戬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