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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六章 魔法 ...

  •   6.3
      “克达尔先生,普林斯顿大学精神病学与犯罪学博士,现就职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担任犯罪学教授,是人权委员会反儿童暴力与犯罪委员会成员之一,是您对多兰先生提交的这份录音进行审查的吗?”被告方律师申请了新一轮的证人提问。
      “是的。”
      “您提交的审查报告中说:该录音中的儿童明显处于精神不稳定状况,对其养母的单方面指控不成立。所以您认为这份录音说明不了栗女士对伊凡进行过精神控制与虐待,是吗?”
      DD从证人席上回到旁听席,旁听席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有好几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第一次庭审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姜黄色头发的白色大衣男子,他今天依旧穿着白色大衣,十分醒目。看见DD抬头看他,那男子甚至点头致意了一下,似乎在邀请他一同入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并非如此,我只认为这份录音中,儿童的精神不稳定,我不能因为单方面的指控,就判定养母有罪。”
      “这种精神不稳定,有可能是因为经受长期精神控制造成的吗?”
      “这种精神不稳定,与经受长期精神控制造成的不稳定不一样。在这份录音中,伊凡表现出强烈的恐惧和焦虑,对于自己是否遭受精神控制,也给予强烈肯定,这种明确的自我认知是不会在经受长期精神控制的儿童身上出现的。”
      “但如果经历以医疗为名的虐待,会造成这样的精神不稳定吗?”
      “虐待本身就包含精神控制。我说过了,伊凡在此处展现的精神不稳定与经受长期精神控制无关。我只是基于儿童当时的精神状况,予以否认该录音作为证据的可靠性。”
      “也就是说,您认为基于这份录音,没有证据证明栗女士实行了虐待。”
      “只有这份录音,认为栗女士实行了虐待的证据不够。这是当时进行判定的5位专家的共同意见,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只能说,在这份录音中,他的单方面陈述无法成为证据。”
      “非常感谢,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DD身旁的男子照旧掏出一张纸开始摆弄起来。公诉人很明显对这位证人感到头大,人权委员会对于他递交的这份录音的判定,将成为他们绕不开的拦路石。
      “克达尔先生,在您看来,经受长期精神控制的儿童,应该呈现什么样的状况?”
      “自我认知的模糊,强烈的自我否定,恐惧,抑郁。”
      “这些在这份录音中都完全没有出现吗?”
      “只出现了恐惧。如果一定要说,对自我认知的模糊也是有的,但在许多人格障碍与精神疾病中,都会出现自我认知的模糊。”
      “凭借您的工作经历与学识,您认为,光靠一份十分钟不到的录音,对其中的人物进行心理鉴定的可靠程度高吗?”
      “不高。”
      “但您依旧认为在录音中,伊凡并不像经历了精神控制。”
      “但我并没有与伊凡进行其他沟通,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经历了精神控制,也不知他真正的精神状况,我不能因为这样的一段录音,就判定一个人有罪。”
      他不敢担责,DD清楚地感到克达尔先生想洗脱自己对于该录音误判的责任。
      “是的,我与您持有同样的观点,人权委员会的目的是保障所有自然人的人权,作为证明栗女士实施虐待与精神控制的证据,这份录音不够。但是,出现这样的录音,是否证明伊凡的精神状况并不乐观?”
      “是的,他当时的精神状况十分不乐观,但这只是表观症状,并不能代表他就有精神疾病。”
      “您非常专业,非常客观,基于您的专业学识,您能评价一下作为脑神经科学家的栗博士的学术成就吗?”
      “反对!提问与本案无关!”滕思特坐不住了。
      “这个问题涉及到犯罪技术问题,法官。”公诉人先生彬彬有礼。
      “反对无效。”
      克达尔先生注视了薇拉一会儿,薇拉也抬头看着他,那双眸子明亮犀利。
      “其实,我与栗博士在学术领域上并不重叠。”克达尔先生犹豫了一阵子,“脑神经学是跨学科科学,我并不了解多少。”
      “但目前,您可能是在座各位中,除了栗女士本人之外,最了解脑神经学的人了。您能详细说明一下,脑神经学会涉及到哪些学科吗?”
      “神经学,分子生物学,精神病学,心理学,生物化学,信息学,人工智能技术……先生,这很多,非常多。”
      “也就是说,栗女士对精神病学与心理学也会比较了解,至少有所涉及。”
      “是的。”
      “存在这种可能性吗——我只是说可能性,一种假设——”公诉人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明确,“栗女士对伊凡实施了某种未能一眼识破的催眠,使他呈现出足以迷惑住专业人士的人格状态?”
      不少人倒抽一口气,旁听席上炸开了议论,敲几下法槌都镇不住。
      “有这个可能。”克达尔先生点头。
      DD落座后就在自己终端上看庭审直播,本来评论区还在热火朝天地骂他“又当又立”,忽然齐刷刷被这个大胆的推测震惊,开始统一阵线骂邪恶科学家。
      “那我再大胆假设一下——”公诉人不得不提高声音来压住满堂的议论,“除了操控人的精神状况,神经科学有可能能操控人的行为以及生理状况吗?”
      “可以,其实这在多年前就能做到,研究植物性神经系统也属于神经学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通过催眠,可能使人呈现出某种生理病症?”
      法庭上空盘旋着诡异的寂静气氛,观看直播的网友们也齐齐停顿了几秒,接着,弹幕与评论区开始慢慢提出一件已经传得用什么辟谣都压不住的事——
      非典型传染性偏头痛综合症。ATMS,尽管已经更名为非典型性神经元增殖障碍,但大家还是叫它ATMS。曾经有大量谣传说这个病靠声音传染,甚至论文都发表在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科学研究新刊上,后来,干脆出现了靠脑电波传染的传言,这传言立刻真正传染了全球,短短两周内造成了不下五百起自杀案,当时的安乐死申请也冲上了峰值。那是ATMS开始大流行的第二年,人人自危,尽管很快就有专家出来辟谣,但大家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开始过寂静的生活,不听歌不说话,到后来开始断绝一切社交,打算孤独至死。
      然而,人类一定是群居的社会性动物。就算脑电波传染又怎样?就算得了会头痛又怎样?孤独比一切痛苦都可怕。这样死寂的生活没有过多久,那些主动封闭自己,从高楼中直接扔出所有电子设备的人也动摇了,随着止痛药许普诺斯以及不少类似药物的出现,世界再度恢复了吵闹,对ATMS带来的恐惧和痛苦记忆也开始从人类记忆中抹除——这本来就是人类本能的一部分,大脑的奖赏机制系统会自动加强让人觉得快乐与愉悦的回路,让人类主动去接触更多欢愉,而消除那些给人带来不好的负面的痛苦刺激的回路,甚至会刻意淡化对于痛苦的记忆,尤其是这属于拥有共同群体背景的社会记忆,这不仅是为了让个人存活下来,也是为了让整个族群存活下来。因此,虽然离大面积自我封闭只过去了不到一年,除了少数人依旧还活在末日来临的战战兢兢中,大多数人们已经在歌舞升平中淡化了那种恐惧,而更强烈地意识到——人类需要音乐,艺术,演出,文学,戏剧,电影,也需要沟通与交流。这些东西比药物与疫苗更重要。
      然而,这个导致全球紧急公众健康问题的元凶——ε型神经元Prp到底从何而来,却依旧没有定论。它本质上是一种不含任何遗传信息的蛋白质,但感染人体后,开始修改了人体部分细胞的遗传信息,导致大脑神经元增殖,引发轻中度神经性头痛,由头痛可能导致呕吐,高血压,炫光,呓语,抽搐,认知障碍,神经末梢麻痹,共济失调,失明,耳聋,偏瘫,截瘫和痴呆等症状,但头痛消除后以上症状可自行缓解。对于这个病症,迄今还没有针对性特效药,治疗手段只能为以镇痛为主,辅助以止吐药,降压药及抗癫痫药物等支持性治疗。至于镇痛手段,效果最好的是阿片类止痛药,非甾体类抗炎药与抗癫痫药物对疼痛症状也有效果,好巧不巧,榛桐生物制药公司在几十年前推出过一种叫“瓦尔达酮”的药物,横扫几大洲市场,在短短三年内超越当年拉莫三嗪和唑尼沙胺等抗癫痫药物,成为抗癫痫与抗精神分裂症处方药第一名,同时对难治型抑郁症也有较好的联合用药效果,这个药物让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德合作公司的榛桐制药一跃而成世界知名制药企业之一,而这个药物研发团队的带领者,就是薇拉的父亲栗漆山博士。
      在“许普诺斯”于2064年2月被紧急批准上市之前,“瓦尔达酮”也一直被开给出现了呓语抽搐和认知障碍的ATMS感染者,当然瓦尔达酮的首要作用,还是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与躁郁症的急性发作,这是一种喷剂,直接鼻内给药,起效快,副作用小。到如今,瓦尔达酮,摩涅莫绪涅与许普诺斯三样药物,已经成为榛桐公司的拳头产品,每年带来的利润过百亿欧元。
      仔细一想,这三种药物,竟然都与薇拉有着直接关联——瓦尔达酮的研发者是其父亲,摩涅莫绪涅团队中有她,而许普诺斯则是直接由她带队。当然,其实早在许普诺斯刚刚被批准上市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这个病毒很可能就是从榛桐实验室里流出来的,或者索性就是榛桐制药研发的,不过每次大规模流性疾病爆发时,都有类似的谣言,所以不管当不当真,人们还是需要许普诺斯。至于发现超量注射摩涅莫绪涅可以阻止ATMS发病,完全就是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导致的意外。DD为了弄清楚这个药物的机制,特意啃了好几篇科普文,大概弄清楚了摩涅莫绪涅对阿兹海默症的机制,以及为啥能阻止ATMS发病。
      简单来说,在长达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中,阿兹海默症的发病机制猜想都围绕着β淀粉样蛋白沉积假说以及Tau蛋白假说展开,之前的各种药物研发模型也建立在这两种学说上,但效果并不好,因此其他假说也在不断提出,包括“大脑内自免疫系统疾病假说”,“神经细胞死亡假说”,“病毒感染假说”等,而“摩涅莫绪涅”药物的主要成分——谟涅墨因子——就是建立在大脑内自免疫系统疾病假说的基础上,是一类可以激活大脑内小神经胶质细胞应答功能的因子,通过激发起大脑内部的免疫应答,来维持原本的自免疫系统的平衡,而“谟涅墨因子”的发现和命名其实却源自一个意外的科研结果。原本这个团队是主要研究神经元的记忆功能的,一开始发现了谟涅墨因子也是因为这种因子可以激活含阿兹海默症基因的小鼠丧失的学习记忆神经回路,甚至对单纯因为衰老而丧失的学习记忆神经回路也有改善,因此才用了希腊神话中九位缪斯中的记忆女神的名字来命名,但后来发现其实并非是对神经元进行了影响,而是改善了大脑内部的自免疫系统。可是这个名字已经定下来了,也就约定俗成这么叫下去了。
      DD花了整整半天时间才理清楚这些药物的作用机制,包括后来被誉为“疼痛杀神”的特效止痛药“许普诺斯”,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命名也一定出自薇拉之手。纵使知道这女人是个心机深沉的犯罪者,他也不由得再次为高功能型反社会人格感叹。抛开底线与道德不谈,这类人的头脑的确算得上是人类顶尖,往往也拥有充沛的精力与抗压能力,在自己投身其中的领域里通常都是精英。薇拉在这四年里,花在折磨伊凡身上的时间不可谓不少,但哪怕如此,她依旧能带领团队研发出了许普诺斯。
      不过,在现在被数不清的“细思极恐”弹幕刷屏之前,DD是根本没有想过榛桐公司很可能与ATMS的大规模流行有关,他也看过那个传言,但过脑就忘,因此现在哪怕就在现场,听见了公证人提出通过催眠使人表现出生理病症的猜想,他也比各位网友慢了一拍,直到看见了“全球性集体癔症”的弹幕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真有这样大的能耐?采用某种精神控制手段,使全世界各大洲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出现了同样的病症?
      也有网友提出了同样的疑问,但很快就有人自发完成了推理链:
      “或许不止有她一个,每个地区,甚至可能小到每个街区,都有这样的催眠设备或者催眠机制,辅助以大型新闻舆论操控,层层往下细化,政治联合体细化到国家,国家细化到州,州细化到城,城细化到区,区细化到街……在极权主义与财阀利益的驱使下,不是不可能完成。”
      “给大家看一笔数据对比:家用智能管家设备的普及率由高到低,美国51%,中国47%,德国46%,法国44%,英国43%,俄罗斯41%,澳大利亚38%,韩国35%,日本33%。同样对比ATMS的感染率:美国52.7%,中国48.8%,德国43%,法国42.1%,英国41%,俄罗斯38%,澳大利亚32%,韩国42.6%,日本30%,除了韩国有可能因为居住密集度影响了感染率,其他都证明,家用智能管家设备普及率与感染率呈现正相关性。”
      “这组数据哪里来的?是头一年的感染率,还是综合两年半以来的感染率?是算出现了临床症状的感染率,还是只算通过MRI检测出了神经元增殖现象的感染率?而且这个智能管家设备普及率也有问题,我知道很多国家政府都根本不支持智能管家设备普及,不少民间的反智能机器组织一直都占党派上风,不说别的,中国47%的普及率就肯定有问题。”
      “楼上别急,公诉人只是提出这个推测,证人都还没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证人也不是什么神经科学家,这问题问他没用,不如让顶尖神经科学家和人工智能专家出来说话。”
      “明明是儿童虐待案,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偏到去讨论ATMS上了?”
      “不好意思,请问家用智能管家到底好用吗?求推荐一个牌子,我妈妈老是说我家的那个智能管家擦油烟机擦不干净,洗水漏总有边角遗漏,她又舍不得雇钟点工,八十好几的老太太自己拆空调过滤网吓得我心肝儿颤,有没有可以包办这种深度清洁的智能管家?”
      “按照这个说法,你咋不提在塞拉利昂,尼日尔,南苏丹那些国家,智能管家设备普及率在1%以下,ATMS感染率依旧达到了23-25%,而且他们肯定还有大量病例数据缺失呢!”
      “老派人士就别出来胡咧咧了,更何况,这跟家用智能管家有什么关系了?一提催眠,就是AI背锅?啥事儿都能扯上智能设备,有种你扔了平板别上网啊?”
      “别气,那位仁兄说不定刚刚从‘自我断网’的信息荒漠中出来,还没摸索清楚新世界智能设备的操控方法。”
      “政府操控公民的生死!”
      “不好意思,讲真,我觉得政府其实并不关心你的生死。”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弄出这个病?这个病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医药公司和医学检验实验室赚钱就不说了,在头两年,为了找出还在潜伏期的ATMS患者,不少国家采取了封城,封楼,全民MRI检测,甚至都开始检查公民的私人通讯和浏览记录了,极权主义就喜欢两种东西——战争和瘟疫!”
      “那能带来任何长期利益吗?人类社会是建立在沟通互助与国际性贸易往来上的,封城封楼让人们得病,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想得长远一点,这次全球集体癔症说不定只是一次集中实验!根据这次实验数据,可以完善更新用于进行大范围催眠的装置,到时候,美丽新世界不是梦!”
      “都还只说是个猜测!楼上就板上钉钉有什么大范围催眠装置了?我看你才是被洗脑了吧!”
      网络上骂战成一片,直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屏和卡顿,不知是那些AI网管急着封号还是真的遭受了黑客攻击。DD紧盯着被告席上的薇拉,她在公诉人提出了这个爆炸性猜想之后,只是略微抬了一下头,看了老先生一眼,又扫过证人席上的克达尔先生,然后就又麻木地把头低了回去,盯着滕思特放在面前的一大卷资料,似乎是在发呆。
      如果按照DD的直觉,他会觉得薇拉这眼满含警告意味,但现在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了,他连自己的思考判断都无法相信。那一眼看起来像充满了惊异,也像气定神闲的笃定,似乎她料到对方会抛出这个炸弹一般,她似乎在警告克达尔,又像是在挑衅自己……
      邻座的白衣男子对整个旁听席上的议论声充耳不闻,法庭中凝重诡异的气氛也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淡定地翻折着手中的白纸。DD看见他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操作,不知怎么的把那张纸翻过了一个面,又轻轻一推拉,一头小动物从他的掌心跳了出来。
      是一头狼。
      不对,好像也像一只狗。
      克达尔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了那个全世界都早已知晓的回答:
      “是的。这完全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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