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倾城皆墟

4、离笙歌（2）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逆流成河。莫黎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亲人，怕再也见不到那个坐在树下，等他回家的丫头。

　　他沿着来路飞奔，一刻不停，生怕会错过什么。不知为何，离家越近，他的心跳的便越剧烈。

　　隐约间有血腥味传来，还夹杂着混乱的嘶喊声。或许是太急，□□的马被他打出一条条血痕，不住的嘶鸣扭动。离那座做梦都能笑醒的瓦房十里时，终于将莫黎甩下马背。

　　十里的距离对莫黎来说很近，奈何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裂开。拖着重伤的身躯，以残血的状态，一路跌跌撞撞的冲过十里漫漫长路。

　　映着刺目的火光，泡在滚滚浓烟中，陪伴他十年的铁剑狰狞出鞘。

　　这里和尸山血海又有何区别？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战场上杀过瘾。纵有万般悔恨，莫黎也不会傻到再回去。

　　他一身铠甲叮当作响，穿梭于秦兵中，闲庭阔步。手中铁剑挽起一个个剑花，一人又一人，在他面前倒下，砸在自己的血泊中。

　　莫黎脱下铠甲，白衣素净，孑然于世，周围的尸山血海似乎与他毫不相干。剩下的秦兵各自散开，以他为中心，围了起来，却无人敢上前送他最后一程。

　　嘴角上扬，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双饱经风霜的瞳孔中出奇的没有讽刺，而是释然与解脱。脸上的笑容与平时一样，他是时候休息了，该好好睡一觉了。

　　十年以来，他每日都在备战中度过。不知不觉间，黑发变白发。双眼也不再炯炯有神，却并不混浊，反而多了一抹沧桑。

　　虽时不时的奔赴战场，却都是小打小闹。像今日的压倒性的战况，还是头一回。

　　就连项燕都败了，永远的战在那片荒原上。如一座丰碑，镇冤魂，保尸骨。几十年打出的声誉名，伴随着满腔不甘与绝望，被风沙掩埋，消散于天地间。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他喃喃自语，无人打扰。愤怒在此时是眷顾他的，否则一个凡人怎能在万军丛来去自如，毕竟莫黎不是独灭三百秦兵的剑圣盖聂。

　　刚刚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屠他满门的秦兵皆葬于他的铁剑下。

　　“阿爹阿娘小芸，我为你们报仇雪恨了。就算在阴间，也要快乐的活着。”沧桑的瞳孔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混浊，泪水模糊了视线，不受控制的流下。

　　“呜呜”的哽咽声，和厉鬼的哀嚎声响成一片，回荡在村落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秦兵动了，剑尖直指头颅，轻微的剑鸣声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是那么的清晰，如雷贯耳。

　　或许是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经验使然，在剑尖刺穿头颅的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发力，侧身歪头。躲过了第一剑，却避不过第二剑。剑尖刺入腹部，下一剑紧随而来。

　　准确的刺入心脏，血雨纷飞，一袭白衣早已染上朵朵血花。可他的心，却已麻木。唯有紧握手中那枚粉色桃花的玉佩，流下血泪两行。

　　阳春三月，桃花朵朵盛开，次第绽放。微风吹拂而过，牵动挂在树上的紫罗兰风铃。莫黎强撑着抬眸望去，隐约间他看到桃树下坐着一个女孩，笑着向他挥手，“我们还会再见吗？”

　　一段段相遇，又有着一段段别离。有些时候打败你的，并不是你的敌人。

　　“会，一定会。纵是碧落黄泉，也会再次相见。”风吹铃铛响，再回首，往事如烟。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笑着，坐在桃树下。绿叶随风飞舞，落于肩头。紫罗兰风铃叮当作响，预示着又一次的别离。

　　曾几何时，他会仰望星空，坐在桃树下。看流星划过夜空，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而她却是莫黎生命里的一切。

　　曾几何时，芸儿还是一个孤儿，或者说是一个弃子。前半生的风景乌云密布，后半生却如阳春三月。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个人，往往擦肩而过却不知。芸儿是幸运的，医女也是幸运的，但其一生却是悲哀的。

　　“风吹骨响，可慰亡魂。愿世间，再无流离失所。愿众生，再无谎言愚弄。愿天下，再无不公。”他倒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但他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神是自私自利的，也是卑鄙无耻的。

　　莫黎临死前的愿望被众神无意中得知，“不要让他入轮回！否则他年又是一个姜子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姜子牙，众神之长，他既是一个禁祀，也是一段传奇。封神一战中因对妲己心生怜悯，被玉虚宫剥夺仙长，放逐北海。

　　释放后，应玉虚宫之命，亲斩九尾。结果被妖狐告知起始之末，绥登天梯，战天道，破轮回。六界间的屏障被他捅了个窟窿，天地怨灵蜂拥而至，万年前的神战再次打响。

　　纣王便是在那个时候挥剑指天的，九尾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玉虚追杀。

　　后来，独居一偶占据西天的佛也遭到波及。于是，诸佛参战，给乱到极点的六界又了添把火。直到如来出手，妖从邪祟魑魅魍魉才被镇压，这场浩劫才落下帷幕。

　　但这场神战彻底打破了六界的平衡，以至于千年后石猴悟空出世，大闹天宫无神能将。就连玉帝都被一巴掌呼回老家了，那时玉虚宫早已化作尘埃，因此悟空才能把天捅穿。

　　玉虚宫的消失全拜酒仙所为，那是一场以神战作为开端的交易。

　　如来姗姗来迟，愣是没堵住天上的窟窿。丢脸的他，决定找个面子回来。于是耍无赖，如愿以偿，将悟空镇压于五指山下，再次向六界证明了佛的强大。

　　“佛，以慈悲为怀。”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皆渡，方证菩提。”

　　浩大的祭祀声自九霄云外传来，金光普照，佛音缭绕。五指山下的悟空似乎能看到朵朵洁白无瑕的菩提花，这片人间净土是那么的祥和完美，如果忽略掉那些超然世外的秃驴。

　　“我能逃出去！”悟空嚷嚷着，不停扭动。

　　“我叫莫黎，你或许不认识我，或许没听说过我。但那不重要，仅凭一个秃驴，还不足以将你镇压。”千年后的莫黎依旧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一块粉红色刻着桃花的玉佩，除此之外便是一串紫罗兰色的风铃。

　　“你说的可是真的？”悟空消停了。

　　“千年前，我乃楚国一名士兵……”莫黎淡淡诉说着往事，似乎在讲一个故事，“吾死后，神禁止吾入轮回。待吾成为孤魂野鬼，体内怨灵发作，一直想杀吾的神终于有了理由。”

　　“哈哈哈！”悟空笑了，笑的很猖狂，符合他的气质。战天斗地便是他的宿命，亦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如你所想，吾与神只能活其一。上至碧落下黄泉，至死方休。”他的神情恍惚，宛如昨日般。唯有恨意牢牢不忘，在心中盘根错杂。

　　不入轮回，被六界众生敌对，究竟是什么感觉，恐怕只有廖廖几人才知。

　　“这一次只是捅了个窟窿而已，但下一次，我要把这天给掀了。”石猴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个性，这此刻显露无遗。

　　“至死方休么？五百年而已，我等。”酒仙站在虚空，遥遥相望，“还记得吗？莫黎，我的分身，扶苏。”

　　那是另一段故事了，是玉虚宫消失前，他们初遇的时候。

　　莫黎从未想过，自己一成不变的命运，终究会改变。或许死后不得长眠的他，才是那个真正的莫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