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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笙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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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九月,中原的秋叶已经摇摇欲坠,最南边的古滇仍是抵不住的炎热。
祭台已经被搭在神河岸边,一年未有下雨,林子里的小溪已经干涸,梯田全靠村民们去十几里地外的骨突河担水浇灌。
如今骨突河也承担不了几个村子的消耗,水量岌岌可危。
神河的水量倒是丝毫不见变化,在烈日照耀下,波光粼粼。只是村民们渴死也不敢偷喝神河水,据说是会被诅咒的。
好在神巫终于准备好了求雨仪式,须兀村的一百二十三名村民呈扇状围着祭台跪着。
祭台边的竹笼里一个不过半岁的男婴,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哭得撕心裂肺。
孩子的母亲正跪在笙歌的前面,她不敢抬头,整个人却止不住的发抖,几声抽噎从死命屏住的喉管挤出来。
当太阳照到神巫立于祭台正中高高竖立的手杖上时,一声古老的咒语宣告求雨仪式开始。
神巫将早就备好的鸡血抹在额头中心,顺着鼻梁划到鼻尖,然后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村民。
村长跪在最前面,双手将一份求雨书捧于头顶之上,
神巫接过求雨书,悬挂于手杖之上,同样也跪在地上,高声念着咒语。
四下无风,羊皮制成的求雨书忽然高高飞到空中,不一会便自燃起来,烧成灰烬,这意味着神接受了他们求雨的请求。
村民看到这一切,赶紧又将头低下,额头紧贴岸边的石子,双手手心朝上,十指交叉置于头顶,不敢再抬头看。
只听见那笼子里的婴儿哭声越来越远,最后一排的笙歌偷偷抬起头,看了看一旁全心贯注祈祷的阿达,又看看了跪在最前排的村长和黑巫,偷偷起身,慢慢向后退去。
黑巫独自居住在林子的西侧无人坡上,村里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生怕得罪了黑巫,不知不觉被下蛊,死于肠穿肚烂。
笙歌翻过林子时,回头看了一眼祭台的方向,那个婴儿正沉沉落入神河中心。
需要加快脚步了,笙歌心想着,黑巫极少出门,待会祭祀结束之后便会回家。她好不容易盼来这个机会。
看了看自己的短腿,是笙歌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撒开脚丫跑了起来。
去往无人坡的小道蜿蜒难走,笙歌却一路跑得极快,她从小在山里乱窜,走山路全然不在话下,何况去往无人坡的路她早在心里跑过无数次了。
她气喘吁吁跑到黑巫的草屋前,即使知道此刻黑巫不在家中,仍是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头往窗户里看了看,确是空无一人。
因为山里湿气重,家家户户基本上都盖的是高脚竹楼,底层养家畜和放杂物,二层才助人。但是黑巫住在草屋里,墙壁也是泥巴和着干草糊的。
许是没钱,倒是方便了我,笙歌心想着,便用早就备好的铁棍,撬开了窗户。
黑巫家的窗户其实很小,长宽皆不过十寸有余,成人是绝对翻不过去的,但笙歌除外。
笙歌从十岁之后,便仿佛停止了生长一般,六年过去了,无论是脸还是身材,仍然像是个十岁的孩童。
笙歌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谢过自己如十岁孩童般的身量,全然忘记刚刚跑步的时候,多嫌弃自己的短腿。
她踮起脚尖,正准备翻过窗户,忽然天空一声炸雷,吓得她一哆嗦,抬头望去,天空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晴转阴。
不能再耽搁了。
手脚并用翻入黑巫家里,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件屋子四壁唯有一扇刚刚笙歌翻进来的窗户。
此时天又阴了不少,屋内光线愈发昏暗不明。
笙歌吹亮火折子,猛然发现前方梁上,挂着一只硕大的花蜘蛛,身体约有成年□□头大小,脚张开更如脸盆。
借着火折子,甚至能清晰看见它的螯肢一张一合。
即便是见惯了蛇虫的普通村民看到,也是要吓一大跳,但是笙歌却不以为然,这蜘蛛只是样子吓人罢了,毒性比她腰间小竹篓里的金尾蛛弱多了。
或许是感应到金尾蛛的存在,那大花蜘蛛慢慢退到了墙角。
笙歌翻开黑巫家中的瓶瓶罐罐,里面全是刺蝎,黑浆虫,封喉草等毒物,一些她只在书中看过。
若是平时,笙歌定要研究个仔细,但是今天她也就匆匆看一眼,盘算着下次再找机会来偷。
黑巫的屋子不大,六步长四步宽,最里层是勉强可以称为床的凸起,两边墙壁皆是顶天的架子,横竖分为很多竹格子。
格子里放置的瓶瓶罐罐笙歌都已经翻过一遍了,现在只剩下那张床了。
笙歌拿起墙边的竹棍,慢慢靠近床边,小心翼翼用竹棍伸入床上的床单中,背后起了一层黏腻的汗。
心一横,笙歌一把挑起床单,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借着火折子和闪电的光,可以看到床上空空如也。
笙歌长吐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随即又有些焦急,到底藏在哪里了呢?
忽然,长期在山里与蛇虫打交道的直觉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尽管屋外雷声轰鸣,她依然听见那似有若无的“咝咝”声。
她猛然抬起右手的竹棍横在自己的脖颈前,与此同时,一条幽绿色的小蛇咬到了竹棍上。
电光火石间,笙歌忙扔掉左手的火折子,一把抓住绿阴蛇的七寸,迫使它松开竹棍,再在寻内随便寻了个带盖子的竹篓,将它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屋外伴随着一声巨雷也开始下起大雨。笙歌也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这可是黑巫炼成的蛊王,咬到一口怕是立即一命呜呼了。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笙歌踮起脚,正准备装有绿阴蛇的竹篓从窗户塞出去,一阵狂风忽然将屋门吹开,原本就破烂的木门现在更是摇摇欲坠。
为什么会有人出门不锁门?!
笙歌为自己没有检查门是否锁上就翻窗户的愚蠢行为懊恼不已,不过既然老天爷为她指好明路,她背上竹篓就冲进雨中。
神巫未免也太过用力了,这狂风暴雨吹得人抬不起头,笙歌纤细的手臂扒着树,艰难地往前挪动。
脚下的路变得湿滑难行,笙歌的草鞋已经穿了三年了,终于牺牲于这场大雨中,还在她终于到了山洞中。
这山洞是笙歌无意中发现的,位于深山中坡后面,洞门口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附近也没村民喜食的菌菇和竹笋,所以人迹罕至,笙歌常躲在其中炼蛊。
因为下雨,洞内也阴暗潮湿起来,笙歌试了几次才生起火来。
笙歌拿起洞内的木盒子,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蜈蚣已经被白灵虫蚕食一大半了。
嗯,笙歌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另一个盒子,从里面密密麻麻的蜈蚣中精挑细选了一只个头大的,扔到白灵虫的盒子里面,再重新盖上盖子。
悉心照料好自己的蛊物后,笙歌看着装着绿阴蛇的篓子,有些发愁。她匆匆忙忙将绿阴蛇偷出来,也不知道黑巫平时给它喂什么。
对于蛊物而言,若是喂得食物不对,会影响起毒性,严重的,会使黑巫下得咒术全然偏航。
比如寻常蛇心可做禁食咒,中咒的人会不吃不喝,强行灌下也会吐出,却又不会短时间死掉,厉害的黑巫可使中咒者苦痛半年而亡。
但是若以藤苦雀喂养长大的蛇,其心可做离心咒,无论是夫妻,兄弟,母子,以两人血为引,任何一方离心,便会肠穿肚烂。
这些都是笙歌从村里老人那里偷听来的。
因黑巫师代代相传,每名黑巫只得有弟子一人,蛊咒术都是黑巫秘籍,决不可外传,所以笙歌对这方面也知之甚少。
但蛊毒之术,当地人都能说上那么一点,只是一般人也不愿意深入研究,一来是蛊虫毒性极大,稍有不慎会搭入性命,二来养蛊耗时耗力还无甚收益,普通人还是以填饱肚子为先。
可是笙歌不一样,她有血海深仇。
所以从五岁起,她就有意在村子里听各种与蛊毒有关的消息,开始尝试自己炼蛊,后来朝来从家中偷了关于蛊毒的羊皮卷送给她,她自己一个人琢磨,走了不少弯路,才到如今的程度。
那几本书,笙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书上说,若是以绿阴蛇的毒液饲以金尾蛛,金尾蛛的蛛丝便能使人喉管溃烂无法说话,痛苦三日而亡。
只是绿阴蛇不常见,笙歌在深山里寻了一年多也不曾见过其身影,但是七年前,她八岁的时候,曾无意中撞见黑巫在深山中捉到过一只。
所以她铤而走险,跑去偷黑巫的绿阴蛇。
笙歌右手戴上厚实的牛皮手套,深吸一口气,左手掀开竹篓盖子,绿阴蛇似箭一般窜出,笙歌赶紧用右手捏住。
再取过一只陶碗置于绿阴蛇前,绿阴蛇一口咬上去,毒液从蛇口中喷入陶碗,待收集差不多了,笙歌将绿阴蛇扯回竹篓中。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笙歌早就那别的蛇练习了无数次,不过绿阴蛇就是比普通的蛇更加灵活,毒素也更多。
可惜蛊王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不然她肯定将绿阴蛇练成自己的蛊王,不过她也有自己的蛊王了,虽然还比不过绿阴蛇。
笙歌脱下手套,将金尾蛛置于掌心,细心端详了一会,觉得比前几日胖了一些,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喂毒液,忽然听见洞口的草丛有动静。
“谁?!” 笙歌赶紧将金尾蛛塞回腰间的竹篓中,手摸向背后别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