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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七天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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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吸血鬼家族的观念里,对孩子绝对是相当不在乎的。在我还是几百岁的少年、骨头都尚未完全发育成熟时,就已习惯一个人觅食打猎的日子,当时我力量和魔法都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那段日子于我而言之惨烈是无法言说的。别说填饱肚子,连保命都是变得十分困难,因为长得像路西法,有几次差点被人拖到小巷里被强干,还有次连整只手都差点被废掉,就因为在做侍应生时不小心碰洒了一个大恶魔的杜松子酒。
那些难捱的日子,我也曾怀疑过自己活下去的意义。直至有天逛书店,我无意中翻到一本佚名人士写的《贝利尔传》,一口气看了一下午,忽然就悟了。想在魔界混,没点能耐,就只能忍,谁能忍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从这点上来说,其实我很同意路西法当年对玛门和贝利尔的教导方式,小孩子自己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要知道,世界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个样子。只是,不论它多么令我们失望,只要我们的内心强大且骄傲,它永远收在我们掌心。
我取来另一支高脚杯,将掺杂着人血的混合酒分了一点递给他。
达伦用小手危险地捧住高脚杯,湛蓝的大眼睛透过透明的杯子望向我,清澈见底。
我微笑着与他轻轻碰杯:“干杯,我的达伦。”
“干杯。”
他奶声奶气地跟我重复,然后猛地灌了一大口。然而还没等咽下去,眼泪已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眼看着就要苦着脸吐出来,我支起下巴温和地摸摸他额发:“嘴里的吐掉,我会把橱子里那一整瓶拿出来,看着你喝光。”
达伦立即咕咚一声吞下去,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回过味来后咳嗽不止,眉毛皱着,连嘴巴都撇了起来。
我好整以暇地切鹅肝酱:“哭出来,再奖励一瓶。”
他立即停下呜咽声,用手揉眼睛,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低头不看我。
“傻达伦,这是大人喝的东西,你还太小。”我这才好笑地收过来他的杯子,“这次给你尝了,你明白它是什么滋味,以后就不会去背着我偷偷尝。”
“好了,吃饭。”见他在发呆,我用叉子敲敲盘子。
达伦不说话,我端起他的杯子一饮而尽,用餐巾拭了拭唇,然后开始往盘子里拨食物。
“欧欧,你为什么,这个,要喝?”过了一阵,达伦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这是我最喜欢的饮料。”我一边替他切面包和肉松一边随口回答。
达伦咬了咬嘴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完晚饭,我们回到书房,他又趴在地上画画,而我在一旁靠椅上坐下,随意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培养睡意。这本书很薄,封面是巴洛克式素描的黑白框架,正上方是个少年的正面肖像画,依旧是黑白的,而书名……嗯……我找了许久终于在书背上找到一行连得快成波浪线的小字,《七天七夜》。
打开扉页,只有一行字:
献给独自走过无尽时光和漫长痛苦的,我的爱人。
这字迹和口吻有种莫名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达伦。
他正低头投入地画画,长睫毛盖住眼睛,看不清什么表情。
我将视线收回来,又翻了翻,没有找到作者名,只好耐下心去看正文。
“欧欧~~欧欧~~”
“什么?”
“欧欧,跟达伦,画!一起!”
“你想画什么?”我合上书扔到一旁,走过去低头看他的作品,不由得一愣,“达伦在画我?”
虽然很抽象,不过我确信他见过的穿黑衣黑礼服并坐在靠椅上看书的人只有我一个。
“欧欧,喜,不喜欢?”
“喜欢。”我眯起眼睛看了看他,这小家伙,确定不是因为刚才让他喝酒所以报复我?
“那,达伦,也要!”
“你让我给你画?”
“嗯嗯。”达伦猛点头,后脑勺翘起的一缕金发跟着上下飘。
我随手拿起桌上一只羽毛笔在他的画空白处速写画了个小孩子,圆鼓鼓的脸,乱糟糟的蓬松头发,水汪汪的眼,抓着一只酒杯一脸苦闷的表情。
达伦原本新奇地看着,最后看到酒杯,变成一脸不爽。
“欧欧!又,欺负,达伦!”他举起拳头冲我挥了挥,却又抱着那幅画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楼下客厅的古钟开始敲响。
“该睡觉了。”他怀里依旧抱着那幅画,而我抱起他朝卧室走去。
长廊里一片漆黑,突然我感觉一只小手伸过来,抓住我胳膊用力使了使劲:“欧欧。”
“什么?”
“达伦,不会背着,偷偷尝,那个。”达伦清脆的声音里透着认真,“达伦,不骗,欧欧。”
我颇感意外,原本不想说话,可走到长廊尽头,还是回应了他:“我知道了。”
达伦满意地咯咯笑了,两只短胳膊环过来,抱住我的脖子使劲蹭蹭。
我停住脚步。
都说天使单纯好骗,天界人傻钱多,难道还真是天生的?
达伦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幅画躺到小床上,我吹熄了蜡烛,低声对他说:“晚安,达伦。”
“晚安,欧欧~~”
吸血鬼夜晚自然是睡不着的。
过去住在潘地曼尼南的时候,那里号称不夜城,夜晚灯红酒绿的地方很多,时间很容易打发。只可惜自从搬到幻影城和伊布海村边界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午夜生活就再也没有那么舒服了。整个城里一共两三个小酒吧,去的次数多了很容易被人记住,暴露身份。好在我成年后魔法不知为何突飞猛进,一下子脱贫致富,存了不少积蓄,买了个店铺做点合法的赌博生意。当然,这个脱贫致富的法子很差劲,不过是榨干血,抢了钱,然后逃跑。虽然很不光彩,但这就是吸血鬼的生存之道。
我自认为做事还算比较滴水不漏,可数量多了难免会捅出篓子。玛门小王子那事对我来说绝对是个耻辱,搞得我狼狈不堪,再加上捡到这只傻天使,实在不适宜再到处奔波。在这里开赌场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不过够用就好。
我犹豫一阵,想出去照看一眼店铺,可刚才那本书好像挺有意思的样子。到底是看书还是看店?我想了想,回书房拿了那本书,又披上斗篷,放轻脚步合上门。
深夜时分走在乡野小路上,晚风如悲泣如低诉,时断时续。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恶魔酒吧里除了吧台上还坐着零星两三人,圆桌那边只剩了两对情侣还在打情骂俏。我收紧斗篷走进对面的赌场,木制的招牌上用夸张的哥特式字体写着“亚特兰蒂斯”。
一推门,白骨风铃发出悦耳的轻响。
我环顾四周,耸耸肩。
毫无意外,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后半夜连赌场生意都很一般,依旧是几个赌瘾极大的老面孔,还有我雇的两名店员,尼克和洛可,而剩下的基本就……
羊魔人尼克带着刀疤的大脸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我面前:“老板,有个人非要见你一面。”
“他给了你多少钱?”我脱下斗篷搁下书,看也不看他就去翻账本。
“老板你总是这么直白,”尼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多,也就这个数。”说着就伸出三个粗壮的手指,“是安拉哦!我找人验过了,是货真价实的安拉!”
我终于把眼光从账本移到他身上:“那人长得什么样子?我认不认识?”
“认识,他说你见了他肯定认识。”
我伸出手:“给我。”
壮汉尼克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脸如便秘似的痛苦,开始冲我撒娇:“老板,不要~”
“我说过什么来着,小费要上缴均摊。你既然有勇气收了,我明白你肯定也很高兴跟大家分享。”
尼克挣扎许久忍了又忍,终于饱含着热泪从腰包里掏出来递给我,临末还恋恋不舍道:“老板你知道我最爱你和我的工作了。”
“嗯,我也爱你。”我边说边走到窗前,将手里的安拉对着月光举起来。
这是魔界面值最大的货币,虽说看上去像银制,但绝对是比金子还稀罕的金属。如今新一代发行的有两版,一版依旧延用了最初路西法陛下的侧像,背景是所罗河和潘地曼尼南宫殿,反面六芒星标志。而新的一版则是贝利尔陛下的侧像,背景是奴隶船和莱姆城,反面骷髅头。
月光照耀下,安拉上雕刻的六芒星突然发出柔和的深蓝色光泽,而所罗河的河水则在静静流动,折一下没有痕迹地很快恢复原状。很显然,我手上这只安拉是货真价实的路西法陛下那版。
我不动声色收了钱,拉尼克到酒柜后面,压低声音:“那人是谁?在这里吗?给我指一下。”
“喏,就是那个。”
尼克的手指向角落里。
黑暗里,有个清瘦的人影独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看不清容貌,只看得见他手里那满满一杯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