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体验[穿书]》吹着空调盖被子

94、番外四 大梦一场其一

　　荀路生坠入了一个梦，一个让他悔恨不已的梦。

　　也许是下班路上吧，他在天桥下的过道里看见一个小男孩。短袖，头发有些长，蜷缩在脏得分不清颜色的布毯上，在发抖，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外边下着雨，过道里的路人脚步匆匆，但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外套，这分明已经是秋冬之际。小男孩是冷得在发抖。

　　他试图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男孩身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穿得也很薄，根本就没办法帮这个男孩。

　　凄厉的风声经由通道的加成显得尤为恐怖，不过片刻就已经没有行人再路过这里了。他很担心小男孩能不能扛得过这个晚上。

　　“怎么还在这里睡着？要下雪了，岗亭那边有暖气，跟我来吧。”搓着双手穿着保安服的中年人熟门熟路地找到小男孩的位置，叫了两声没听到回应，便直接蹲下身把人抱入怀中裹进厚外套里，快步离开了两面漏风的通道。

　　荀路生跟着中年人来到一栋大厦之前的保安亭旁边，亲眼看见从方才开始就已经没有动静的小男孩睁开了眼，还跟中年人说话了。

　　这个寒夜算是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次之后，荀路生就总能遇到这个男生。他偶尔也会专门给小男孩儿带一些吃的穿的，只不过都是悄悄放下就走，小男孩儿似乎也一直没发现。

　　春去秋来，小男生似乎长高了一点。像第一次那种情况虽然也偶尔会有，但好歹随着年龄增长，自我保护的能力也变强了很多。终究有在好好长大，尽力生活。

　　可能又是一个下班日，荀路生在男生平时睡觉的小帐篷里看见了一个更小的孩子，甚至都走不稳路的那种。他想告诉男生，一个人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一个更脆弱的孩子，生活会更艰苦的。但男生很笨拙地引导小女孩儿走路，珍而又重的模样格外虔诚。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男生会努力牵着小女孩好好长大的错觉。

　　也许是为了新到来的成员，男生搬家了。他收拾起他全部的行装，一手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儿，一手拖着杂物包，背上还背着棉被衣服之类的超大编织袋。背上的重量几乎都快让男生的腰弯到地面了，但一大一小的两双脚却没有停下来。

　　新家在老式居民楼的顶层阁楼，虽然冬天依然不保暖，但好歹可以遮风挡雨，而且还不用承受路人非议的眼光。男生每天出门都会带着小女孩，有时候是去饭馆帮着上菜，有时候又帮着发传单。虽然可能忙碌一整天都挣不到几块钱，但好歹能让他们俩吃饱饭。能填饱肚子，日子就能过下去。

　　男生的皮肤黑了很多，手上也全是伤口和茧子，但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小女孩儿第一次开口喊“哥哥”，第一次主动抱哥哥，甚至只是冲哥哥傻乐，男生都会高兴很久。

　　荀路生觉得，就这样互相扶持下去也挺好的，虽然住不上大房子，穿不起漂亮的衣服，但每天的笑声一定不会少。

　　随着男生的骨骼长开，脸型趋于成熟，荀路生看到了自己枕边人的影子。他好像明白自己处在哪一段时空里了，他在亲眼见证蓝景跌跌撞撞地成长。

　　蓝景手里的钱从最小的一毛，慢慢变成了一块，五块，十块。当他第一次拿到一百块钱的时候，抬头看见妹妹在天台上迎着夕阳翩翩起舞，心里也许就已经默默许下了一个承诺，他要给妹妹一个属于正常人的人生。

　　荀路生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去看他们兄妹俩，有时候是看他们一起在厨房里做饭，有时候是夏夜时分两个瘦弱的后背紧紧依靠在一起仰头看大半天的星空，听他们畅想长大之后的日子，学校，电影院，好吃的餐厅以及游乐场……

　　所以蓝景面临的第一个坎儿就是怎么把妹妹送进学校，他们俩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在几经周折之后，蓝景十分随意地给自己取了个一抬头刚好看见的房地产广告里的词，给妹妹取的名字却自己深思熟虑了很多个晚上才决定下来——玉芝兰，芝兰玉树，亭亭玉立。

　　玉芝兰的一切，除了生命，剩下几乎都有蓝景的影子。从每天牵着手送她去上学，到玉芝兰认识了回家的路自己独自上下学，再到蓝景忙于生计每天早出晚归兄妹俩白日里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终究在学校那条分岔路口之上，越走越远。

　　在玉芝兰高考完的那一刻，荀路生看见蓝景手里拿着两张隔壁省市的景区门票，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玉芝兰就跟她的好朋友们一起毕业旅行去了。因为玉芝兰自从踏入学校之后，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多，不管是家境优越的还是家境普通的，大部分的同学都会让玉芝兰感受到同一种情绪——羡慕，甚至是埋怨，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没有爸妈疼爱，没有花不完的钱，也买不起想买的衣服和零食。

　　所以蓝景看着每每放学回到家的玉芝兰一脸不开心的模样，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她的心愿。自然蓝景满足愿望的方式可不是荀路生挥一挥手就能实现的那样轻松，他需要每天多干几个小时，周末也没时间陪玉芝兰一起去玩，甚至连寒暑假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可以陪妹妹去一些免费的景点。

　　哥哥的人生几乎停留在了去餐馆洗碗的那段时间，但妹妹的人生却从踏入学校开始迎来了一段全新的旅程。所以后来玉芝兰一直抱怨蓝景说话总是絮絮叨叨，而且还总是瞎担心，对她管得太严。因为哥哥的世界里只有妹妹一个人，剩下的所有时间全都被种类繁多的打工挤占完了，他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个世界。

　　今天是哪个明星的生日，明天又有哪个城市在举办活动，甚至连学校的社团是什么东西蓝景都是亲眼去看过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

　　“哥——你的眼界太窄了，多走出去看一看嘛，不是让你多读书，就偶尔学学年轻人的娱乐方式啊，唱K、团建、桌游……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才二十多岁，都快活成老头子了。我同学都说你是我叔叔呢！”玉芝兰经常在蓝景耳边这样说，说他小老头，整天就知道念叨，完全没有娱乐，除了记账还是记账。

　　一般蓝景都只是笑笑就过去了，不怎么回应玉芝兰的小脾气。但荀路生知道，蓝景会把玉芝兰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所以自从玉芝兰高中毕业之后，蓝景就很少再在她的同学面前露面了，以免让玉芝兰抬不起头。明明蓝景就只是在篮球场看了看大学生打篮球，回到家之后却被玉芝兰抱怨了一晚上。说什么“穿得太土了”，“看上去就像个社会人士”，“都不好好收拾自己”等等之类的。

　　那天晚上蓝景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等玉芝兰去学校之后，他第一次去了理发店，又买了一套新衣服，好好收拾了一番之后重新站在那个篮球场上，准备让玉芝兰看看焕然一新的自己。虽然肤色有些偏黄，小理发店做出来的造型也怪怪的，但至少穿着和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差不多，不开口的话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一个熟悉的午后，荀路生照常坐在车后座，开车的是程和乔，刚刚签了一个合同，这会儿往荀纬那边赶，路过一所大学。他只是随意地一瞥，就从铁丝网空隙里看见一个和记忆里那张面孔很相似的一个人。

　　栗色发丝在阳光折射下闪着金黄色的光芒，虽然身上的衣服好像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一样，但有了阳光的加成，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他明明知道自己看见的是蓝景，但所言所行却在重复之前的场景。

　　他向蓝景抛出橄榄枝，似乎呆头呆脑的蓝景就和之前一样傻傻地答应了。好像事情在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但荀路生却怀着巨大的恐惧等着他提出终止关系的那一天，事情可能不会如他经历过的那般。这个时空里似乎……

　　蓝景收到荀路生的消息，战战兢兢地把人迎进门，和往常一样接过荀路生的外套挂在门口，看不出半分之前要和他谈判的样子。

　　荀路生觉得自己可能在发抖，但一直低着头的蓝景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等着荀路生说出原本预备好的话。提前终止合同，从此成为陌生人。

　　蓝锦呢？会和他谈条件以远离玉芝兰的蓝锦呢？为什么蓝景一个字都不说，为什么他自己也会说完话直接穿上外套就走？如果没有双溪苑这个地方，那蓝景又要回到和玉芝兰的那个家里去吗？

　　那蓝景的结局会是什么？

　　荀路生控制不住自己脑中的联想，蓝锦不止一次说过他害怕死在大血泊里，他不想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死得不明不白……就算高频的耳鸣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就算他以为自己的表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开车的程和乔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车子直接开回了怡然清居，荀路生似乎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没有“先知”蓝锦，只有半只脚已经迈入鬼门关的蓝景，和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