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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善姐儿死于“金簪探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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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姐儿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出身低,却求得高;求得高,却心窍少。
她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却不想想,威胁得到的地位怎么能安稳?
若是再长大几年,有张大娘子这样的人教导着,善姐儿这种资质不太平庸的孩子兴许能够成才。
只是,眼下,既扯破脸,便没有以后了。
善姐儿的眼界有限,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便忽略了张大娘子温和背后的厉害。
于是,善姐儿天真地问道:“大娘子可让我去服侍八姐儿?”
张大娘子颔首诺之,言道:“那是自然。”
得了这一诺,善姐儿便把安秀是郡主的事情说了出来。
还是先前的话,求得高,却心窍少。
既有这般心思,合该在府里好好待着,哪怕隐忍一年半载,再作打算,亦不晚。
可偏偏这善姐儿是个见识短浅的,她只想着得离安秀近些,离得近了,才好一步步培养感情。
不然,待过几年,小郡主年岁大了,只怕会与自己疏远。
故而,被张大娘子晾了几日,善姐儿心里十分着急。
是时,福颂堂上,听完善姐儿的讲述,张大娘子吃惊不小,心里翻涌起来。
片刻,张大娘子看向善姐儿,问道:“这件事,你可曾告诉旁人?”
善姐儿道:“不曾。”
张大娘子又思量片刻,哄骗道:“如此甚好,善姐儿,你是个极伶俐的孩子,日后,我便赏你个一等大丫鬟,让你去照顾小郡主,可好?”
一听此言,善姐儿立马露出笑脸。一个小孩子再有心机,终究抵不过大人。
善姐儿起身,跪地顿首,一边叩头一边表忠心,言道:“大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八姐儿,一切听大娘子安排。”
至此,张大娘子算是摸清了善姐儿的底牌和盘算。
张大娘子皮笑肉不笑,忍着厌弃之情,去扶起善姐儿,好言慰之。
随后,张大娘子款动莲步,再次跨过倒地的金狻猊。
归了原位,张大娘子吩咐善姐儿去外面叫慎妈妈等人进来听训。
这次进来的,除了李家母女,便是慎妈妈、晋妈妈、采薇、采苹、鹿鸣、鹤鸣,都是张大娘子的心腹之人。
方才,其余一众小丫鬟都被慎妈妈打发别处去了。
众人进来后,张大娘子看一眼慎妈妈,随即拔下头上的金簪,拿在手里摩挲,同时看向李二婶,致歉道:“这府上啊,人多口杂,我误信了别人的话,李妈妈不要见怪才是。”
李二婶道:“大娘子说笑了……”
在李二婶说话的间隙,慎妈妈、晋妈妈悄悄退了出去。
福颂堂上,张大娘子摩挲着簪子,有的没的,东一句,西一句,扯闲话,话家常,拖延时间。
可怜李二婶、善姐儿因为大娘子“回心转意”,正高兴着,全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拔簪,是张大娘子和慎妈妈等人的暗号,只要簪子拔下来,府里总要抬出去几个的。
张大娘子确实心地善良,但前提是不要触碰她的底线,她是一个恩怨格外分明的性子,一旦有人触碰她的底线,那便是不可饶恕。
自打嫁入皇甫家,张大娘子总共拔了两次簪。
今日,方是第二次拔簪。
说起拔簪,这算是张大娘子母家的传统。
张大娘子的父亲张三官是东京富商,出身不高,但母亲赵氏却是弘远伯赵家的嫡女。
虽然,因为婚嫁一事,赵氏和弘远伯一族一度断了亲,然赵氏在弘远伯府的经历却让她学到了严厉的治家手段。
赵氏幼年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就是张大娘子的外祖父弘远伯曾多次纳妾。
其中,有个妾室因十分受宠,格外骄横,生了儿子后,更是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里。
一日,外祖母得到一个宫里嬷嬷的指点,学会了一招“金簪探脑”。
这种方法不容易被查出来,故而在深宫内院颇为横行。
所谓“金簪探脑”,便是将一把无头金簪从外面插入人的头部,一直插到人脑深处,待金簪完全消失,那人才会断气。
金簪不粗,留下的伤口很小,刚好被浓密的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要不拔出金簪,血液便都积在脑部,流不出来。
找不到外伤,郎中亦查不出来旁的什么。
只是,死亡期间,被害人十分痛苦,这是宫里那些恶毒嬷嬷惯用的伎俩。
外祖母弘远伯夫人便是用“金簪探脑”结果了那个小妾,去母留子。
这是十分恶毒的方法,弘远伯夫人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唯一的嫡亲女儿赵氏。
直到女儿出嫁,弘远伯因不满张三官的出身,逼着女儿和家里断亲,弘远伯夫人才悄悄告诉女儿,并嘱托道:“女儿,这是作恶,希望你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个。”
出嫁前的那晚,张大娘子从母亲赵氏那里知道,人有时候必须要“作恶”。
当别人践踏你的善时,唯有“作恶”才能根除祸患。
母亲赵氏嫁到张家后,受尽父亲恩宠,一生只用过一次“金簪探脑”,原因是父亲无子,张家族亲一直逼迫父亲过继宗亲子。
父亲尚在,他们便盘算起继承家产的事情,母亲十分恼怒。
父亲一直拦着张家族亲,不愿过继,便有刻薄的叔伯硬往张府塞人,说是叫父亲和孩子先熟悉熟悉,日后若有了感情,再过继不迟。
第一个被塞进来的堂弟,便死于“金簪探脑”。
母亲故意放出风,说府上风水不好,克子,真真假假,叔伯们不敢不信……如此,张家才得了一段时间的太平。
这是“金簪探脑”的来处。
赵氏去世前,把这“作恶”的法子告诉给她唯一的女儿张氏。
张大娘子嫁给皇甫嘉后,夫妻一直恩爱,家里内外兼和,颇得美满。
若大娘子有个一子半女,想必便不会有幸小娘等人了。
然,甘瓜苦蒂,物无全美。
三年无出,张大娘子便想着给夫君纳妾,绵延子嗣。
皇甫嘉的第一个妾,不是外头买来的,是从张家陪嫁过来的一个一等大丫鬟,叫泛景,这名字出自《诗经》里的《二子乘舟》:“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由此可见,张大娘子该是顶看重泛景的。
开脸作妾后,泛景不负所托,跟了主君三个多月,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泛景生下一子。
当时,皇甫嘉甚为高兴,带着泛景母子回到流福井祖宅祭祀,以告先祖。
日子久了,母凭子贵,泛景生出不轨之心,蛊惑皇甫嘉,离间皇甫嘉和张大娘子的感情。
好在皇甫嘉还算明理,尽管宠爱泛景,却非常看重正统礼法,对正室大娘子很爱重。
怂恿主君“宠妾灭妻”不成,泛景又屡次设计要污蔑张大娘子,想要给大娘子安一个“善妒成疾、残害庶子”的罪名。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大娘子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起的“金簪探脑”。
你既想我“善妒成疾、残害庶子”,那我便成全了你!
张大娘子如是想着,那泛景和她的幼子便成了黄泉之人。
这是灿秀、安秀兄妹二人没有到东篱园之前的一段公案。
此后,为了避嫌,张大娘子接连给夫君买了三个妾。
对!这一次是买!从外面挑那些地位低贱的女子,一次买来三个。
这三人,便是而今杏园的幸小娘、梨园的李小娘、榴园的刘小娘。
从泛景事件后,张大娘子治家严苛许多,及笄的、略有颜色的丫鬟几乎全都打发了,包括最初陪嫁来的那些。
所有家规中,绝对不能触犯的一条便是,内院的大小丫鬟不得对主君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几年,府里赶走了一批人,又买进一批人,经过几年调教,张大娘子才有了眼下这风平浪静的日子。
不想,风平浪静的局面,就这样被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给打破了。
善姐儿破坏自己的铁规,毁坏自己多年经营的心血,张大娘子断然不能容忍。
最不能忍的,是善姐儿利用她所知的秘密。
照着善姐儿这个性子,要她守口如瓶,只怕不能。
既如此,为保小八,只能……正当大娘子摩挲金簪、胡思乱想的时候,慎妈妈和晋妈妈回来了,二人的右手都背在身后。
两个婆子分别走到善姐儿、李二婶身后,站定。
见状,福颂堂的四个大丫鬟会意而动,采薇、采苹走到善姐儿左右,鹿鸣、鹤鸣走到李二婶左右,几乎同时站定。
这一场景,吓得善姐儿母女不知所措。
张大娘子依旧摩挲着金簪,看一眼李家母女,平静地说道:“李二婶,你家善姐儿自作孽,怪不得我,到了黄泉之下,不要埋怨才好。”
不待李家母女反驳,采薇、采苹、鹿鸣、鹤鸣四人几乎同时上前,一人一条胳膊,死死地按住善姐儿、李二婶。
与此同时,慎妈妈、晋妈妈则分别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先堵住她二人的嘴巴……张大娘子闭上眼睛,接着,只听见一阵呜呜的声音……两个婆子把金簪插进善姐儿、李二婶的脑子里……半晌方寂。
慎妈妈回道:“大娘子,成了。”
闻声,张大娘子慢慢睁开眼睛,再看到的李家母女,已是两具尸体。
方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看着眼前的尸体,大约是想起了先前的泛景母子吧,张大娘子有些无奈,有些伤心,眼睛里泛些泪花。
愣了半晌,张大娘子把手里的金簪重新插进发髻,只说了一句:“拉出去,埋了吧。”
说完,张大娘子起身回内室去了。
慎妈妈、晋妈妈、采薇、采苹四人忙着处理尸体,鹤鸣、鹿鸣则去清扫金狻猊洒下的香灰……至此,一场未经酝酿便已破败的风波,彻底平息。
善姐儿带着她所偷听来的秘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日过后,张大娘子治理下的内院非常平和,众人各司其职,各自安守本分,秩序井然。
纵然府外、杭州城外,战乱依旧,无数人在逃亡,在奔波……就连新登基的官家赵构亦被金兵吓得不敢回东京,过了长江,暂居金陵,犹如丧家之犬,全然没有大宋王朝繁盛时的气魄和尊严……嘉安堂里病人不断……菡萏园里七秀安然读书……东篱园中,张大娘子悉心教养幼女安秀,母慈子孝……杏园、梨园、榴园的三位小娘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皇甫灿秀”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已经逐步站稳脚跟。
就这样,一晃,将近两年的光阴便过去了。